江馥雪与江晋说话，青隐就站在一旁看着江馥雪。她顺着青隐的目光看去，她换了一身素衣，整洁的罗裙上膝盖处沾染了些许灰尘。她罗裙本就是素白的颜色，这点灰尘显得分外明显。
她眸子动了动，心知青隐想到了放在下跪的事情，准备找个话题错过去的时候，青隐已退弯下，缓缓半蹲在江馥雪身前，抬手要为江馥雪擦拭裙摆的灰尘。
江馥雪被他这动作下了一跳，连忙扣住青隐的手腕，退开道：“你不用这样。”尊卑之事本就如此，她心中不介怀，也不希望青隐在意。
青隐固执想要给江馥雪擦拭，江馥雪的营帐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要不是被人看到该如何是好？江馥雪也不愿青隐如此，顺着蹲了下去，对上青隐的眸子，一怔。
他的眸子本就是如墨一般，浓重的墨汁缓缓流动。以往江馥雪对上这双眸子的时候，总能看到他眼底绵绵情意，点点星光，此刻看到的只是一片浓重的墨色。
青隐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这双眸子下，让人难辨喜怒，他目光看着江馥雪膝盖上的尘土，不曾挪开。
“你何必如此？”江馥雪顿时明了，心中半是恼怒半是心疼，手腕用力甩开青隐，率先踏入帐中。
江晋看到青隐眸中的神色，哪还不明白，叹了一口气，扬声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青隐眸子动了动，这才有了一丝光亮。他起身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追了进去。江馥雪背对着青隐，不愿看他。
他心中片刻惶恐，缓缓收回手，低声问道：“阿雪可是生气了？”
江馥雪反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青隐恍若没听到江馥雪言语中的赌气成分，坦言道：“我不该受阿雪那一礼。”跪拜之礼，就连成亲那****都舍不得让江馥雪行礼，如今竟是间接默许了这件事。这般想来，竟是如此无能，如此无能之人，又谈何保护江馥雪？
江馥雪又问道：“受了又能如何？”
“我有愧于阿雪。”青隐看着江馥雪背影，她不转身，看不到江馥雪的目光，他明明是那么迫切想要看到江馥雪的神色，想知道她是如何做想，此刻却连踏一步的勇气都几乎缺失。
“愧从何来？”江馥雪猛然转身，看着停在原地的青隐，问道：“只因受了我的那一跪？只因没能斩了那来使，只为保住那些骄傲？世子莫不是忘了，从你我相识至今，你可受了馥雪多少跪拜之礼？”
从寻欢楼相见，保全朱翘，再到麒麟侯府点点滴滴，他受过江馥雪太过跪拜礼。往日不曾觉得有何，可一旦放在心上，就满是亏欠。
“世子又可曾记得，有多少人受了馥雪的跪拜之礼？”江馥雪向前踏了一步，青隐蹙眉，摇头道：“不知。”
“既是不知，又何必在意？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知自己曾跪了多少人。”江馥雪一生跪过很多人，上一世跪过师门，跪过双亲，跪过皇权，也跪过那负心汉……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这又有何金贵？
只是这人把她当了宝贝，觉得她珍贵。怕她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江馥雪又往前踏了一步，道：“能受得起馥雪一跪的人，可不多。”
青隐看着江馥雪的眸子，他黑眸无双，她寒眸清冽，一个浓墨，一个清透，同样的情意难以遮掩，心思可见。
“馥雪该跪，不过该是世子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时候，不该是此刻。”江馥雪如此说道，青隐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江江馥雪揽入怀中，低声问道：“我杀了来使可好？”
“为何要杀？”江馥雪陈述道：“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来使，而是你的心思。”跪与不跪说了又能如何，只因有人宝贝她才显得这一切珍贵。
“我不该受阿雪这一跪。”青隐重复道：“我该是十里红妆，迎娶阿雪时受那跪拜之礼。”他垂首嗅着江馥雪的气息，低声道：“阿雪是我要珍重一生的女子，容不得他人轻慢。”
青隐如此说着，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另一边来使被拉去参加接风宴，江晋特意只安排了一切可靠将领陪同，根据来使的口味安排了无数歌舞，那些歌舞伎曼妙的身姿直让那来使看直了眼。
江晋心中轻慢，面上还是一片恭维。这种场合，他可不希望江馥雪过来，可那来使似乎是瞧上江馥雪了，酒过三巡就开始说道：“怎么也不见那女子来给本使敬酒？果然是乡野村妇，如此不懂规矩。”
这种话让江晋一听，险些一个酒碗盖到那人脸上。什么乡野村妇！那是他姐姐！这人还不知死活地拉着一个将领，让他把江馥雪找来。
对方顶着江晋杀人一般的目光，终究是说道：“末将不认识此人啊！”谁能不认识江馥雪？这杀神，处决南军的场景历历在目，比之那些老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这个回答姑且让江晋满意，来使却是不愿意，准备再拉一个人过来询问，就有士兵冲进来禀报，说有南军来犯。江晋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欢迎过这群人，说来就来，一拍桌子就要去迎战。
走出两步想到身后的来使，抬手抓住他就往外拖，一遍拖一边说道：“多谢来使体恤，我们这些将士每日过得就是这般提头打仗的日子。既然来使来了，不妨看看我北冥男儿的风采。”
这么说着不管来使怎么挣扎把他扔到马上带到了战场。南军此次来犯的人不少，江晋提枪应敌，随手把来使扔到一边，心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要是这么死在战场上就好了。
江晋专心对敌，士兵也是英勇杀敌，一时间无人照顾那京城来的来使。这可苦了他，他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在繁华的帝都哪见过这等血流成河的场面。
刀剑无演，也不知道是谁死去撒了来使一身鲜血，险些吓破他的狗胆，东躲西藏之下竟是一场战事之后毫发无损。看着取下首领首级的江晋目光崇敬，这终结一切的男人简直是天神啊。
以至于在这件事之后，来使说什么都要让江晋和他一同回帝都，江晋推脱再三。来使实在不容忍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只得搬出皇帝，坦言这次皇帝让他务必带江家后人携虎符回去复命。
江晋只道这个消息之后就把来使一个人扔在了营帐中，独自去见江馥雪。江馥雪正在写些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是江晋，神色变软，问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那来使没缠着你啊？”
这不提还好，一提江晋更是烦躁，坐到江馥雪对面就开始吐槽，“这来使胆子怎么比耗子还小？不过是个小战事，就吓成这样？恨不得他上个茅房都让我跟着！”
这般沉痛的语气，江馥雪听了也忍俊不禁，她合上手中的东西，缓缓说道：“那证明少将军你英勇盖世，令人心生濡慕之情，高兴才是。”
“这到底哪一点值得高兴？跟个娘们儿似的，破事那么多！”江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怒道：“现在好了，回帝都还想我跟着！真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他养的一条狗呢！”他大概也是怒极，慌不择言。
江馥雪听了笑意稍顿，缓缓退了去，看着江晋不再说话。
江晋感觉气氛不对，见江馥雪这般态度，哪还能不明白？
“你早就料到了？”江晋想着来使来之前江馥雪的表现，逼着他学江家枪法，教的如此细致，还为瘟疫这般拼命。他以为是准备和他一起守在这儿，才这般用心，把这里当做家一般。如今看来，是早就料到这种事。
他怎么能忘了，这个女子早就说过要为江家报仇！她的性格，又怎么会是说说而已？她要进入帝都复仇，皇帝想要虎符又让江晋进入帝都。
“你……早就准备好替我如帝都？”江晋猛然明白，心中说不出的悲凉恼怒，江家嫡系就剩下他和江馥雪，父亲母亲都死了。他就这一个姐姐，这人虽然冷面却也是真的在意他，如今这是做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仗你替我打还不够，连这种事都要替我受了吗？”江晋双眸赤红，怒道：“江馥雪，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了！”
他好不容易想要珍惜，她却连自己走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这一去帝都凶多吉少，江馥雪心中也明了，不然为何如此着急？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江晋还没窝囊到需要你替我死！”江晋死死盯着江馥雪，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总能做到这一步，是把她自己想的太过伟大还是把他想的太过窝囊？
同为姐弟，为何不能一起扛了这件事？
江馥雪只是摇头，她把写好的东西交给江晋，道：“江家枪法，我连心法一并默写出了，日后要好好研习，莫丢了父亲的脸面。”
她看着江晋，像是在包容任性的弟弟，眉目尽是温柔，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
越是这样，越是让江晋心中说不出的痛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