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沉默片刻,只道:“我并无本事让公子喝药。我只知晓,若是准备了药,公子许是会喝,但若是不准备药,公子即便同意喝药,也没得喝。”
说完,微微抬眸,直望着青颂森冷凝重的双眼。
青颂并未回话,面色微变,片刻,他终归是道:“我派几人随你出去抓药,切记抓药不可耽搁,务必速归。”
风宁按捺神色的朝他点头。
他这才领着风宁与嬷嬷出屋,待下楼行至大堂,他便吩咐了四名黑衣人相随。
此际,屋外天色早已暗下,夜风浮动,卷着半分凉意。
道路两侧的商铺皆点了灯火,有的已是关门歇业了,风宁与嬷嬷走了许久,才极为不易的遇上一家不曾关门的药店,只是一行人进入药店后,大抵是身后四名黑衣人的打扮与神情着实硬烈森冷,倒是将药掌柜吓得不清。
风宁忙朝掌柜缓声低道:“老伯无需畏惧,我们仅是来抓些药而已。”
药掌柜年纪有些大,强行按捺有些发颤的腿,“姑娘要抓哪些药?”
风宁暗自思量片刻,逐一道出药草名。
掌柜的忙拿墨笔记下药方,待风宁说完,他稍微细致的瞧了方子,道:“这些药虽能治病,但皆有三分药毒,姑娘需慎用。”
风宁缓道:“掌柜的无需担忧,这些药虽有药毒,但合在一起熬制汤药,便会药毒相抵。”
掌柜的怔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终归是压下了后话,一声不吭的开始抓药。
风宁静立在原地等候,直至掌柜的将药抓好,她才接过药包,正准备以头上的金饰抵了药钱,哪知嬷嬷已是掏了碎银递给掌柜的,还朝掌柜的威胁了句,“不许朝外人透露我们今日抓药之事,如若不然,小心你项上人头。”
眼见掌柜的吓得脸色惨白,连托着银子的手都差点将银子抖下去,风宁眉头微微一皱,却未多说什么,转身出屋。
嬷嬷之举,着实会吓着平头百姓,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处在这位置了,便不得不小心行事。
屋外夜风更显冷肃。
嬷嬷怕风宁着凉,细心的为她掩好衣裙,略微担忧的问:“公主会医?”
风宁低道:“以前经常识别药草,是以多少会些医术。”
嬷嬷道:“公主会医,自是好事。只是以后入得宫中,公主切记不可在外人面前展露医术。”说着,嗓音越发一低,“公主以前,不喜医药之人,以前公主感染风寒,被御医扎了银针,是以公主不喜御医,更不懂医术。”
真正的锦兮公主不懂医术,如此,她自是要隐瞒自己会医之实了。
为了扮作别人,便得事事按照别人的言行习惯来模仿,这道理,她自是懂得。
风宁点点头,沉默片刻,低道:“嬷嬷放心。”
嬷嬷眸中的担忧之色稍解,随即又问:“今夜所抓之药,对公子当真有用吗?”
风宁心下略有起伏,并未立即回话,待沉默片刻,才道:“公子具体是何病症,我并不知,今日所抓之药,大多是调养咳嗽和身子的,至于是否有效,我也不知。”
再者,如今药是抓好了,接下来便要看那贵公子是否愿意配合吃药了,若是他不配合,今夜的药也算是白抓了。
风宁如是想着,有些无底。嬷嬷眉头也稍稍一皱,不再言话。
一行人速步往前,待回得客栈,风宁便亲自煎药,本是想直接熬制药汁,却又觉得行路不便携带,是以便开始制造药丸。
制造药丸,时辰自是比熬制药汁长,风宁一直忙碌,嬷嬷在旁干着急,却只能打下手照看炉火,其它的全数不会。
待几十枚药丸熬制成形,时辰已至三更,青颂过来通知,只道准备赶路了。
忙碌一夜,风宁与嬷嬷眼睛都有些发黑发肿,头脑也有些发晕。
风宁将药丸全数装入瓷瓶,随着青颂出了客栈大门。
门外,黑衣人们皆整装待发,森冷肃肃,依旧是带着几分风霜之意,风宁依旧被青颂提醒上贵公子的马车,她这回并未惊愕犹豫,待上得马车后,便见那贵公子依旧一袭白袍,面容俊美苍白,只是他的墨发并未挽,仅是随意披撒,极为难得的透出半分慵懒随和之感。
“公子。”风宁恭敬的唤他一声,随即便坐在了他对面。
他修长的指尖端起矮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平疾无波的目光朝她面上一扫,“听说你夜里出去了?”
风宁如实点头。
“去了药铺?”
风宁继续点头。
贵公子未再出声,车内气氛略有压抑。
风宁小心翼翼的抬眸,却刚好迎上他森冷且略带审视的眸。
刹那,心底微微一紧,风宁垂眸避开他的实现,随即从袖中拿出瓷瓶递在他面前,“前几日见公子咳嗽,是以便擅自做主为公子抓了些药熬制成丸,这些药也挺补身子的,公子可吃一颗。”
“旁人所调之药,你以为我会吃?”他并未伸手来接,半晌,才不深不浅的道了话。
这贵公子会拒绝,风宁早已猜到这种可能,只是她与嬷嬷花尽心思用了一夜才将此药制好,这贵公子若是当真不吃,便着实可惜了。
“此药对公子的咳嗽的确有效,公子若是信不过风宁,风宁可先行吃下一颗。”风宁语气极为诚然,待嗓音一落,便抬眸望他。
他森冷无波的目光依旧是静静落在她的面上,似要将她彻底看透,风宁故作镇定,任他打量,待浑身都有些发僵时,终闻他道:“今夜你先是擅自离开客栈,又是擅自为我熬药,你如此自作主张,可是未将我放在眼里?”
风宁神色颤了几下,“风宁今夜并非有意违背公子之令,也并非想擅自做主熬药,风宁只是为了公子的身子好。”
“云云之中,我能挑中你假扮锦兮公主,无非是看中你诚然无计,而今,你倒是学会了算计,学会了言谎了。”
他的嗓音极低,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亦如冷刀利锋一般,令风宁满心震撼。
她不过是违抗他的命令出了客栈,不过是为他熬了药,竟得他如此言语,这贵公子的放人之心,着实是重得让人毛骨悚然。
风宁低垂着眸,强捺心神,“公子之意,风宁不懂。风宁自问不曾言慌,今夜出客栈以及熬药,都是为了公子。”
他冷沉道:“你费尽心思的熬药,无非是看出我近些日子身子不适,是以想治我之病罢了,你如此兢兢业业,一心为我,不正是怕我有个闪失,你这假扮锦兮公主之人也活不了?”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略显漫不经心,“曾几何时,你竟有这般厚重心思了?”
风宁算是有些明白了。
这贵公子此际如此,不过是怪罪她担心他若出事她也不会好过,是以便如此费心费神的为他熬药。
只是她这么做,又何错只有?难得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对他好就不妥吗?他用阿婆与丸子来威胁她为他办事,不正式为了让她衷心于他,而今她不止是衷心,更为他身子安康考量,也有错?
风宁神色骤变,垂眸不言。
她承认自己的确比以前考虑得远长一点,但这个并非是什么心计,而是人之常情,想必即便是再纯然无害的人到了她的处境,都会忍不住为自己去计量,也不得不为自己去计量。
性命攸关,若不计量,便是死路一条,她也相信再傻再笨的人,都不会情愿去死。
“不说话了?”许久,贵公子再度出了声。
风宁依旧垂眸,只道:“公子怪风宁无以前那般痴傻呆笨,怪风宁开始有了心计,但风宁如此,也只是为了保命。”
说着,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风宁不知公子近日为何会拒绝饮药,但风宁想说,公子对自己身子不看重,但青侍卫与风宁皆是担忧,公子可任意而为,但青侍卫与风宁,甚至还有很多人的性命都寄在公子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子若是有恙,我们这些人,没人活得成。”
风宁鲜少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话,此番这般,也算是硬着头皮说的了。
待嗓音落下,她便垂了眸,静待他的处置。
她想他应该是不会放过她的,这贵公子历来是森冷无情,她这般在他面前略带数落的说他,凭他的性子,虽不至于杀了她,但定是不会让她好过。
车内气氛沉下,寂寂无声。
风宁候着候着,头脑晕沉感便越发强烈,强烈的困意来袭,随即不知过了过久,她终归是坚持不了,整个人瘫软了下来,陷入沉睡。
马车摇曳,纵是忙活一夜,风宁在马车上却是睡得有些不安稳。
待醒来,天色早已大明,而马车之中却无贵公子身影,反倒是嬷嬷正坐在她身旁,见她醒来,便忙问:“公主,你醒了?可要先吃点东西?”
风宁怔愣,转眸朝马车四周打量,只见这马车地上并无明珠,地面也未铺地毯,周遭也无雕花,是最寻常的马车不过。
这并非是贵公子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