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心底发紧。
风宁浑身都有些发僵,连带目光都有些发颤不稳。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许久后,贵公子再度出了声,“记住我今日与你所说之话。接下来几日,我许是不会入宫,若再有紧急之事,可让秦嬷嬷差人传递给我。”
风宁回神,目光朝他落来,按捺心神的点了头。
他深眼凝她几眼,“宫中虽凶险,但也并不会让你随时有性命之危,有些人,你大胆去面对便是,而有些事,你也务必大胆去做,只有这样,你才可真正强大,才能在这宫中深深扎根,无人可撼动。”
他似在极为难得的宽慰,又似在蛊惑她去大胆的行事,风宁心下凌乱如麻,浑身也发着凉。
她已是无法判定他这话究竟是好心还是蛊惑,她仅是垂眸下来,一言不发的随意点头。
片刻,他平寂的嗓音再度扬来,“如此,那你便在宫中好自为之,我先出宫了。”
风宁依旧一言不发的点头,也不曾抬眸朝他望来一眼,而后,便是冗长循环的轮声由近及远。
不多时,车轮声停歇,殿门传来吱呀闷响,风宁终于是抬眸循声一望,便见贵公子正自行坐着轮椅出了殿门,而后逐渐消失在了殿外深处。
公子如玉,背影消瘦却也修条,给人一种雅致温润之感,奈何这人的心思,竟是这般的冷血无情,甚至大逆不道。
她风宁此生遇上他,的的确确算是一个难以应付甚至安然渡过的一个劫数。
心思至此,风宁瞳孔发着紧,心口也有嘈杂之感翻涌澎湃,袖中的手指,也不自觉的握紧,然而却是被瓷瓶的冷硬所扰,待垂眸一观,只见掌心的瓷瓶上的青花纹路依旧精致,然而这瓶内之物,却是森冷无情的蛊毒。
风宁神色一颤,终归是抑制不住的无力暗叹,一切的一切,终归是,命。
周遭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风宁僵坐在原地,神色幽远无神。
不多时,嬷嬷入了殿,周身上下似是卷来一道殿外的冷风。
风宁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嬷嬷眉头一皱,低问:“公主着凉了?”
风宁摇摇头。
嬷嬷也不就此多问,只道:“公主,今日您面见太子,究竟如何了?公子方才在殿内,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风宁神色起伏,并未回话。
嬷嬷面色发急,候了片刻,忍不住再问:“公主,您倒是说说话。”
风宁抬眸朝她望来,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只道:“嬷嬷,上次,锦兮公主擅自离宫,过了多久,宫中之人才发现?”
嬷嬷怔了一下,未料风宁会突然这般问。
她面上漫出几分愕然,默了片刻,才道:“大概,半日。”说着,眉头一皱,低问:“公主突然问这个,是为何?”
风宁叹了一声,神色幽远陈杂,却是并未回话。
半晌,她目光朝嬷嬷直直的落来,只道:“太子已全然知晓我身份了,今日在御花园的望花亭内,太子执意要撕下我脸上的面皮,而公子却是并未阻拦。嬷嬷,我如今处境,已是危险之极,性命,也全全被太子掌握在手。只要太子什么时候想杀我了,直接将我面皮撕下,便能让我丧命。”
嬷嬷神色陡然一颤,“公子当时在场,竟也不帮公主?”
风宁摇摇头,只道:“公子是何等心性,嬷嬷也是知晓。太子今日明显是针对他了,想来,凭太子实力,公子怕也无法抵挡。到时候,无论太子是否拆穿我,只要公子倒下,你我这些与公子为伍之人,皆逃不过一死。”
嬷嬷浑身都颤抖起来,面色刹那苍白。
“覆巢之下岂有完nuan!公子一倒,公主与奴婢,自是免不了一死。
只是,这假冒公主之罪,大逆不道,足以灭九族,奴婢死不足惜,但若是连累宫外家族,奴婢岂能死得瞑目。”
嬷嬷似是已然预见了后果,无措得浑身发抖,急红了眼。
风宁伸手将她拉着坐在身边,心下沉浮叹息,许久,她再度低道:“嬷嬷,事情还未到最后,我们无需太过伤心,这些时日,正是危及,我们更该好生想办法,不可自乱阵脚。”
嬷嬷忙伸手擦了擦眼,颤着嗓子问:“公主心下,可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风宁垂眸下来,嗓音低沉,“锦兮公主擅自离开这京都城,隔了半日才被宫中之人发觉。而,若是,我以夜里与忠义候大公子相约为由,到侯府与大公子相聚,如此,再加上父皇近日身子不适,也无暇顾及我,而皇后与大皇子皆紧闭在寝殿,更是无法在意我,是以,我若是出宫逃跑,岂不是至少有一夜的时间来逃?”
嬷嬷浑身都颤了一下,“公主之意,还是要逃?”
风宁神色不变,淡缓沉寂的点头。
事已至此,她已是不得不逃了。太子已知她的身份,纵是纳兰钰几番言说太子并不会要她性命,但她却是连纳兰钰这个人的品性都不信,又如何能信他的话。
再者,太子此人,心思叵测,行事也诡异,令人防不胜防,她若是还继续留在这宫中,保不准太子一不高兴,便先拿她开刀,是以,她留在这宫中,无疑是日日头上都悬着一把闸刀,稍有不慎,便注定人头落地。
另外,贵公子方才让她对皇帝用毒的法子,她也深思过了,先不说她风宁自小便无害人之心,是以无法狠心对皇帝下毒,就说皇帝对她颇为照顾,慈祥柔和,那般平和亲切的人,倒是令她极为温暖,甚至让她这个从不羡慕锦兮公主锦衣玉食的山野之人,第一次的嫉妒起了锦兮公主,嫉妒她会有这么好的父亲,是以,像皇帝在这般慈父,她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不得不说,唯今之计,只有逃跑,才是唯一之法。
即便逃脱之法未能成功,那时候逼不得已,甚至性命攸关时,那时,再对皇帝用毒,想必她才可狠下心来吧。
风宁沉默着,心思层层交织,难以平息。
嬷嬷也不说话,周遭气氛再度沉寂。
许久后,嬷嬷终于出了声,嗓音带着无措与惊惶,“公主孤身一人,若是逃跑,自是尚可。但奴婢的亲眷在这京中,奴婢若是逃了,怕也要连累他们。”
风宁缓道:“我们若是逃脱了,即便太子知晓我并非真正公主,便是想害我,也无法将我抓回并撕下我的面皮对证,是以,只要我们逃脱了,太子对我们也是无可奈何,而嬷嬷的亲眷,也不会被连累。”
嬷嬷神色蓦地一动,思量片刻,继续紧着嗓子道:“我们若是能逃脱,太子自是无法对证,奈何我们不得。但,若是公子被太子拉了下来,并牵扯出假冒公主之事,那奴婢的亲眷,岂不是仍要被连累?”
风宁神色一沉,嗓音略微嘶哑僵硬,却染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所以,我们逃走之计,无疑是孤注一掷。”
说着,见嬷嬷面容紧绷,神情颤动,风宁凝上她的眼,继续道:“我们呆在这宫中,假冒之事定然败露,必死无疑。而我们若是逃脱了,只要纳兰公子不倒,只要他能与太子周旋,撑到皇帝将太子废黜,或者是撑到太子率兵出征,战死沙场,那时候,我们,也定能安然无恙。”
嬷嬷垂眸下来,沉默着。
风宁再度凝她几眼,也垂眸下来,只道:“嬷嬷,我们若是不逃,便只有一死,若是逃走,还许是有一线生机。无论如何,我们此际,都该搏一搏的。”
嬷嬷紧着嗓子叹道:“自打公主昨日说太子已是知晓你假冒身份之事时,奴婢便已是急得想逃了,而今,本以为公子入宫,事情定能出现转机,奈何却并不是如此,反而还让我们不得不逃。奴婢此生,入宫数十载,却是从未过过安生日子,以前常被公主欺辱虐打,此番即便是公主易主,来了你这么个温和且不刁钻害人的主子,却是仍未过上平稳日子,反倒是日日都踩着刀尖而活。”
“嬷嬷心情,我自是理解。”
嬷嬷眼眶都红了半分,朝风宁勾唇笑笑,容颜苦涩,只道:“公主心善,奴婢能遇上公主,倒是奴婢之幸。而今,性命受危,奴婢也甘愿与公主一起努力逃走,只是,奴婢年纪大了,腿脚也是不变,不知是否有精力多奔波,若是奴婢死在了途中,而公主却安然无恙的话,只求公主日后若是真正安稳了,便替奴婢孝敬一下奴婢宫外的亲眷。”
嬷嬷的话隐隐透着几分绝望,风宁深眼凝她,神色抑制不住的摇晃,点了头,而后出声安慰,“嬷嬷放心便是。”
说着,话锋微微一转,继续安慰,“嬷嬷也无需这般绝望,此番一逃,没准我们真能逃走的。风宁对此有信心,也望嬷嬷莫要打从心底的放弃。”
嬷嬷朝风宁望着,半晌,略微艰难的点点头。
风宁也不多说,起了身,低道:“那我们先收拾一下细软,待夜里时,便启程出宫。”
嬷嬷擦了擦眼,再度朝风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