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微有犹豫,却无留下的理由,待在原地立了片刻后,正要转身离去,奈何目光却是突然触及上他那苍白的面容,形如枯槁,一时,本要挪动的脚稍稍收住,再度道:“风宁服侍公子用完膳后再出去吧。”
“不必。”嗓音刚落,纳兰钰便已出言拒绝,语气淡漠凉然,却透着几分坚持。
风宁眉头稍稍一皱,终归还是敛了神,待朝他点头后,便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出得屋门,天色暗沉。
冷风迎面而来,无端寒凉,倒令风宁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身后屋门内,突然扬来了咳嗽声,有气无力,沙哑不堪,苍凉而又清寂,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颓败感。
前些日子,这纳兰钰咳嗽时,猛然激烈,而今咳嗽,却像极了仅剩一口气的颓然之人,风宁心底不住的翻涌起伏,叹息怅然之感也突然渐起,这纳兰钰,可否已是病入膏肓,将近衰竭而亡了?
心思至此,陡然一跳。
风宁忙努力按捺心神一番,微紧着瞳孔入了自己的屋门。
满是清寂,烛火未点,黑暗丛生。
风宁并未点灯,安然在软榻静坐,也不知过了多久,腹中饿了,才稍稍出门入得院中后厨,才见厨房内一如既往的凌乱一片,只是蔬菜油米倒是充沛,也不知一直都在这别院服侍纳兰钰的青颂,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医怪那老头子也未归来,这间他常来光顾的厨房,并无前几日那般热闹。
满屋的沉寂气氛里,风宁自行烧水,为自己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待刚要进食,青颂再度急急推门而入,连带嗓音都嘶哑惊急,“风宁姑娘,请为公子再施几针。”
风宁捧着碗,目光朝他落去。
青颂几步踏至她面前,继续道:“公子浑身发烫,似是又起了高烧。”
是吗?
那纳兰钰高烧,已持续几日了,如此反反复复,着实棘手。
而今,医怪也未归来,无法为他精细诊治,而她的医术,也并非精进,若一直这么靠她施针,纳兰钰病情反复,待得医怪归来时,纳兰钰那瘦削孱弱的身子,怕是都已拖垮。
一想到这儿,风宁眸色蓦地沉了下来,“青颂侍卫未派人前去寻医怪?”
青颂眉头紧蹙,“已差暗人去寻了,但一时无果,公子病情也反复严重,是以,有劳风宁姑娘了。”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焦急与无奈,甚至略含半分极为难得的祈求。
这青颂对那纳兰钰,可谓是当真肝脑涂地,忠心不二,这么一个刚毅冷冽的人,为了纳兰钰,竟也会屈尊降贵甚至磨平了自己满身的锋骨,破天荒的开始对她出声祈求。
风宁心底略生复杂,瞥他一眼,随即便端着面碗起了身,道:“风宁医术不精,为公子施针退烧,也只有当时管用,不可长久。青颂侍卫还是让暗人加快进度,好生将医怪寻回来才是最好之法。”
嗓音一落,风宁便挪开了目光,端着面碗缓步往前。
待入得纳兰钰的屋子,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屋内烛火摇曳,光线通明,而那屋角的暖炉,竟由最初的一盏增加到了三盏。
然而,纵是屋内极是暖和了,甚至暖得发热,但那榻上的纳兰钰,却是如蝉蛹般紧裹着被褥,瑟瑟发抖。
风宁将面碗放置在屋内的圆桌上,缓步朝纳兰钰靠近,待站定在他的榻旁,只见他双目紧闭,满脸薄汗,而他那脸颊,也因高烧所致,反常的发着红。
此际,他的呼吸极若,整个人就这么安然躺着,无声无息。
一旁青颂皱着眉,瞳孔深处,夹杂着几许难以平息的复杂与担忧,大抵是见风宁并无动作,他开始出声催促,“风宁姑娘,银针与所需的东西皆已备好,你此际可要施针了?”
风宁回神,并未多言,待朝青颂点了头后,便再度出声让青颂褪这纳兰钰的衣袍。
青颂点头照做,这次,面上却未有半分的为难与波动,反倒是动作也是极为小心干脆,转眼便将纳兰钰的上衣掀开了。
满身瘦削,皮包骨头,加之狰狞的伤疤遍布全身,此番乍眼一观,犹如初见般惊骇悚人。风宁目光朝纳兰钰身上扫了几眼,眉心也皱了起来。
不得不说,此际这纳兰钰,的确是瘦得皮包骨头,哪里有半分的活气与健然,纵是她以前在庵堂内挨饿受骂,身子,也并未瘦削到纳兰钰这种程度。
心思至此,风宁沉默。
待青颂忍不住再度催促一声后,她才稍稍敛神,开始执起银针在火焰上灼稍,随后仔细施针。
整个过程,周遭沉寂,静默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风宁终于放下银针时,两盏茶的时辰已过,而她的肩膀伤口处,竟是再度开始隐隐做疼。
青颂忙为纳兰钰着好了衣袍,并裹上了厚厚被褥,朝风宁道了句,“多谢。”
短短两字,干脆而又沉寂,但却是充满了太多的无奈。
风宁目光朝他落来,只道:“这对风宁来说,也不过是举手而为罢了,再者,风宁如今还入住在这别院,受公子之恩,是以为公子施针,也是应该,青颂侍卫不必这般客气。”
青颂神色微动,深眼凝她。
风宁不说话,正要就此起身离开,青颂则是再道:“如今形势危急,公子不宜回京露面,更不可让旁人知晓此处别院,从而走漏消息。再者,公子身子极其不好,也需静养,是以这别院内,除了我以外,并无一奴一扑。”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我终归是男子,粗手粗脚,照顾不好公子,是以今夜以及后面的日子,还望风宁姑娘,守在公子身边,若觉公子身子有恙,便再行施针。”
他嗓音极为的缓慢透彻,诚然十足。
风宁却是垂了眸,眉头一皱,心下嘈杂,待默了片刻,低道:“虽要隐藏公子消息,但凭青颂侍卫之力,在不泄露此处位置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招来一名奴仆,自是不难,如此,青颂侍卫又何必让风宁伺候公子?”
青颂并未立即回话。
风宁等了片刻,便再度抬眸深眼凝他。
二人便这么无声僵持片刻,终于,青颂低沉沉的出声道:“公子虽双腿有疾,但除了我之外,不喜旁人触碰与近身服侍。”
风宁心底蓦地生出几分冷笑。
不喜旁人触碰与近身服侍?
她倒是记得,以前在玉石镇的别院内,这纳兰钰,可是连她试过的药汁都会喝下,如此,又岂会不喜旁人触碰与伺候?这青颂之言,着实是虚假得太过明显。
风宁如是思量着,唇上的讽弧越发的深了半许,仅是片刻,青颂再度出了声:“只是不知为何,公子在姑娘面前,却是会突然破例。自打姑娘第一次在玉石镇入得公子的屋时,公子对你便并无抗拒,这点,我一直到现在,都未明白公子为何会对你这般特殊。”
风神色微动,面上表情,也瞬时幽远了几许。
那纳兰钰为何会对她这般破例与特殊,兴许,她是猜到一些缘由的。
若,那纳兰钰是她曾经在庵堂深山中救过的人,那么这些所有的疑问,皆迎难而解。
“公子对我特殊,许是见我来自乡野,卑微瑟缩,是以便觉我这种懦弱无能之人,便是给我千百个胆子也兴不起风,是以,便破例了吧!”风宁默了片刻,低沉无波的随意言道了这话。
青颂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一番,却是并未言出话来。
周遭气氛便这么再度僵持着,半晌后,青颂终归是再度出声,“公子为何会对姑娘如此,现在我们也无法揣度。毕竟,公子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最是清楚。”
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榻上的纳兰钰,眸中再度卷了几分忧色,随即朝风宁继续道:“今夜,还望姑娘留在此处,照看一下公子。待公子身子大好后,定不会亏待姑娘。”
嗓音一落,便这么微紧着目光望着风宁。
风宁默了片刻,思绪翻转了几下,并未说话,仅是点了头。
青颂面上顿时滑出几分释然,稍稍松了口气,缓道:“多谢。”
这话一出,他也不多留,转身便缓步离开。
屋中沉寂,暖炉中的火苗子肆意的跳跃着,而桌上那碗面,却是已然凉了。
风宁心生微叹,缓步至圆桌旁坐定,随即长指一伸,端起了面碗,缓缓吃了起来。
肩膀伤口的疼痛,逐渐缓解,待一碗面下肚后,风宁便绕至屋内的屏风处,用随身携带的伤药重新为肩膀伤口上了药。
待一切完毕,风宁便坐定在一旁软榻上,兀自发呆,时辰便在沉寂中逐渐消逝。
许久,正待风宁困意来袭,准备打盹时,那榻上的纳兰钰突然咳嗽,似是转醒。
风宁神色微怔,忙起身至榻边,便见他已是掀开了眼,虽面色苍白,咳嗽不止,但终归是比方才那无声无气的状态要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