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微怔,却也并未拒绝,仅是顺从点头应了。
接下来两日,二人便是练剑抚琴,过得单调。而那青颂,却像是一去不复还,几日已过了,却不曾归来。
直至,风宁剑术已运用自如,剑气可随意破了地面的土时,纳兰钰停了琴,终于出声道:“你的剑术,已达青颂的七成。”
闻得这话,风宁心下终归是稍稍松了口气,奈何这种释然感并未持续多久,纳兰钰则是出声让她开始着手练习轻功。
风宁微怔,却也片刻反应过来,随即缓缓点了头,一言不发的开始提气练功。
整个别院,暗卫并不曾现过身,而为纳兰钰做饭及为他梳洗头发及衣袍的事,皆是她亲手而为。
而这几日,纳兰钰也一直陪在她身边,只因青颂不在,是以这轻功,便由他亲自而教。
这回,他并不像以前在玉石镇教她轻功那样,任由她控制不好的从半空掉摔下,此次,为防意外发生,他手中拿了一根极长极长的鞭条,每番风宁腾飞而起,身子控制不住的要坠落在地时,他手中鞭条会应时而动的卷上她的腰,从而猛的一用力,让她身子抑制不住的在半空翻转两圈,最后旋身落地。
风宁也极为受用他的这种法子,此番学这轻功,却是一次都不曾真正摔着。
与这纳兰钰接触得久了,才越发觉得他外表清冷,但实则,却并非像个冷血无情的人。
在以前,也许是那些仇恨早已将他真正的性子全数的淹没掩盖,是以令他无心无情,但待所有的仇恨皆报了,待大多的恩怨皆已了解,是以如今的他,褪下了仇恨与冷冽,才显得稍稍平和,才显得像个真正有血有肉的寻常人。
心思至此,对这纳兰钰的感觉,抑制不住的好了不少。
待黄昏浮动,风宁才停下练功,钻入后厨做饭。
只是待将晚膳端至纳兰钰的屋子时,便见纳兰钰正抽空练习走路。
相较于最初时双腿站立时的发抖与剧痛,此际的纳兰钰拄着拐杖缓慢而行,似是已经没那么痛了,他面上虽仍是有些苍白,但至少比以前的满面惨白要好生许多。
风宁也未打扰,仅是将膳食放下,随即坐在圆桌旁静静望他。
直至他练习走了两三圈后,风宁才缓缓出声,“公子,先用膳,免得饭菜凉了。”
说完,急忙上前去扶他。
他并未拒绝,略微顺从的点头,随即松开了拐杖,任由风宁扶着他缓缓朝不远处的圆桌靠近。
待就着圆桌旁的凳子坐下后,风宁便开始为他碗中布菜,用膳其间,二人也稍稍闲聊,只是所聊之事,也大多是练武之事,而关于青颂和医怪的事,纳兰钰不提,风宁也不太好问。
如此平静谐和的相处着,时光渐逝,转眼,已是过了五日。
青颂未归,别院的黑衣人也未献身,一切的一切,皆显得沉寂空洞,甚至空洞得令风宁越发的担忧。
而待第六日,纳兰钰本是略微转好的身子,突然间发了烧,甚至于,口齿之间也溢了血。
风宁顿时吓得不轻,浑身都快惊悚得僵硬起来,就像是晴天霹雳,甚至如天突然塌了一样,心底深处,骤然黑沉暗淡。
奈何纳兰钰却是反应平静,似是对他突然如此发病并无半分的诧异,甚至还对风宁劝道:“不必担心,最迟明后日,青颂便会归来了。那时候,若我出了什么事,你满身的大仇,我自会让青颂来替我为你完成。”
说这话时,他因发烧而满面灼红,唇齿间,也因说话而一起一伏,那嘴里鲜红的血沾染上了那干裂苍白的嘴唇,也稍稍顺着嘴角逐渐溢下,狰狞得让人心头发颤。
从未有过哪一刻,纳兰钰说的话会让她如此觉得心酸,看着他那孱弱而又狰狞的模样,风宁顿时抑制不住的酸了眼,忙道:“公子说了要帮风宁复仇,如此,又岂能假借人手。”
说着,急忙扶着他在榻上躺下,努力的收敛住心绪,紧张的朝他问:“公子且与风宁说说实话,前几日,你可有感觉身子不适?”
他神色微深,却是不言。
风宁眉头一皱, 再度急问:“都到了这时,公子还想瞒着风宁?”
他依旧是深眼凝她,将她全数的紧张与着急甚至眼中的湿润全数看在了眼里,但却依旧未言。
待风宁急得都快要微怒了,他才稍稍挪开目光,低沉沉的出了声,“前几日夜里,我皆无眠,心口,也隐约作疼,我以为,忍忍便好了。”
“既是身子不适,公子为何不与风宁早说!公子如此忍着,究竟是在看不起风宁,还是不信风宁?”一听这话,风宁心下顿时冒了一股无名怒火,但纵是气得无法,脱口的嗓音也带满了质问,但却也稍稍收敛了语气,并不曾朝他大吼斥责。
他眉头也稍稍一皱,却是片刻,目光突然有些幽远,只道:“我并非是看不起你,也并非不信你。我的身子如何,我心里皆有数。”
说着,眼见风宁又要言话,他稍稍挪开目光,先风宁一步的继续出了声,“你说让我为自己好生活着,为自己活一次,我努力了,只是这身子,本是残灯剩烛,难以康愈。我一直在想我会何时再突然犯病,也在想如果我每日皆闲暇朗然,心态平和,是否这样,我便能活得长久一点,但我却是未料,这病,竟还是会犯得这么快。某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你努力了,争取了,也不一定能得偿所愿,亦如此际,即便是争取了,努力了,但这隐疾,呵,说犯就犯了。”
他这话说得极缓极长,而嘴角的鲜血,也在源源不断的溢出,触目惊心。
风宁颤抖着手急急忙忙的为他擦拭嘴角的血,心下突然觉得悲凉,为这纳兰钰感到悲凉。
不知为何,听得他这话,她察觉到了厚重的无奈,叹命运弄人,叹时光太薄。
风宁眼睛更是酸涩,不止被他的话触动到了,更被他如今这副模样触动到了。
待急忙伸手擦了擦眼后,她才道:“未到最后一刻,公子又何必将所有事都想得极坏。公子且放心,青颂很快就会将医怪带回来了,只是在这之前,公子切忌不可再下榻了,而今,公子先将手伸出来,容风宁为你把把脉。”
他深眼凝她,最终是叹息一声,随即朝风宁伸出了手。
风宁忙一手接过,一手则是搭在他手腕的脉搏,仔细把脉,只是时辰越往后延,风宁的眉头便皱得越甚。
她医术浅薄,只觉纳兰钰脉搏时强时弱,但她却不知缘故,唯今之际,她也只能先行施针为他降稍,再施针为他通通筋脉。
心思至此,风宁再度强行克制了一下心绪,随即放开了纳兰钰的手,朝他道:“公子且忍忍,风宁此际要为公子施针。”
他神色微动,欲言又止一番,却是终归未言出话来,仅是朝风宁缓缓点了头。
风宁忙将屋中的暖炉全数点燃放在榻边,随即准备好了烛台与银针,而后开始为纳兰钰宽衣。
大抵是早已习惯被她施针了,纵是风宁此际为他褪衣,他也并无半分抵触,只是待风宁施针施到一半时,他却似是极累了,逐渐的合了眼。
直至风宁施针完毕,她才觉纳兰钰已是合了眼,她再度被吓了一跳,待将手指伸入纳兰钰鼻下探了鼻息后,她大惊的心才逐渐回笼。
她忙为纳兰钰裹好了被褥,而后大步出了屋门,随即在院中焦急喊道,“你们出来!风宁有急事,是关于公子的事,求你们了。”
这话一出,本是空荡的院子,却突然有五名黑衣人凭空而出。
风宁心下稍稍宽慰半许,急道:“公子突然犯病,情况危机。你们且再去寻找青颂与医怪,务必让医怪早些归来。”
黑衣人们顿时一惊,纷纷面面相觑一番,随即忙点头,迅速闪身离开。
风宁眉头稍稍松了半分,却也未耽搁,当即冲入医怪的屋中背起药篓便跑出了院子。
这丛林极为深密,采药却是并不好采。
待行了许久后,风宁才稍稍采了一些寻常止血和退烧的药,随即抬头看了看天色,当即朝原路半跑半用轻功的急急赶回。
待回得院子,天色已是略有很沉了,黄昏已过。
她连背篓都来不及放下,直冲纳兰钰屋子,然而待推开屋门的刹那,则见纳兰钰已是醒来,目光就这么空洞无神的朝屋门望着,静静望着。
霎时,似有什么东西再度刺到了心底深处,悲戚而又怅惘。
风宁忙大步朝内,待行至纳兰钰的榻边并出声唤他时,他这才回神过来,空洞的目光也略微汇拢,待看清她后,他似是松了口气,连惨白的面容都稍稍漫出了几许释然。
她此生之中,曾有三次见过纳兰钰这般无助的眼神,第一次是在庵堂深山的山洞里,第二次是在那密林的木屋,而第三次,便是此际这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