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再度一怔,点头,努力的开始放松自己,哪知刚吃一口,便闻嬷嬷继续道:“公主,您动作放得太过松散,并无常日的矜持与威仪,望公主稍稍收敛动作。”
风宁又是一怔,忙循着她的话照做。
不多时,嬷嬷继续道:“公主,用膳虽主张食不言寝不语,但公主以前性子娇然,喜好热闹,公主此番表现,倒是太过沉闷了。”
风宁手中筷子稍稍一僵。
“公主,用膳时,不可只吃米饭,您以前最喜这四喜丸子,公主多吃些。”
“公主,您动作又快了。”
“公主,您以前不喜这什锦肉,您少吃些。”
“公主,您以前饭量不大,一碗饭,您最多只吃五成,您该放下筷子了。”
“……”
一顿饭,风宁仅仅动过十口,期间便遭嬷嬷几番提醒,待腹中还未填饱,嬷嬷已是开口让她放筷子了。
昨日闻说要假扮锦兮公主,只觉危险与大逆不道,奈何今日不过是一顿饭便遭这么多的提醒,顿觉假扮锦兮公主更是难上加难。
也是了,她卑微如尘,无论是身份还是寻常的习惯,都不可能与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有半分相似的,如此,两月之内,她能习得锦兮公主的所有习惯而不被旁人识破吗?
一想到这儿,风宁皱了眉,心头没底。
正这是,屋外有脚步声响起。
风宁循声一望,便见一袭黑袍的青颂领了几名黑衣入屋。
那些黑衣人手中皆端着一只木盘,盘子上竟全是金银发饰,而走在最后两位黑衣人,则是搬了一只梳妆台进来。
嬷嬷朝青颂一望,恭敬的换了声,“青侍卫。”
青颂点点头,几步过来,目光朝桌面上的菜肴一扫,冷然如常的问:“饮食习惯,可是教她了?”
嬷嬷点点头,“已是提醒了,公主聪明伶俐,会很快掌握。”
青颂面色漫出半分满意,“如此甚好,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劳嬷嬷多费心,日后,公子定不会亏待嬷嬷。”
嬷嬷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恭敬道:“公子有心了,只是奴婢如此,并不求回报,只求公子能记得他答应过奴婢的事便足矣。”
“你放心,公子历来有信,既是他答应你的事,自会为你办到。”
嬷嬷面色松了半许,点点头。
青颂这才将目光朝风宁落来,低沉道:“这些日子,你有何需要,直接与嬷嬷提。”
风宁默了片刻,按捺神色的点点头。
青颂凝她几眼,也不准备多说,转身便领着屋内其余黑衣人离去,然而待行至屋门时,他突然驻足,转眸朝风宁望来,再道:“医怪姜老,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好。”
风宁怔愣,心下微疑。
她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提醒,如此之言,莫不是提醒她那白发苍苍且救过她性命的老者并非善人?
风宁一时有些愕然,蓦地抬眸朝青颂望去时,却见他已是领人缓步走远。
“公主,奴婢扶你过去梳妆。”不多时,嬷嬷恭敬出声。
风宁回了神,朝嬷嬷点点头。
她顺从的被嬷嬷扶至刚刚才安置好的妆台前坐定,透过台上那偌大古朴的铜镜,她瞧清了自己的面容。
长这么大,她鲜少照过镜子,只是以前在庵堂时,柳姨怜她时,会给她梳头,然后会拿出一面小镜给她看。
然而,自从庙会人亡,她开始流落为乞,后来带着丸子东躲西藏时,她便再未接触过镜子这东西了。
借着铜镜,她细细打量自己,其实她生得并不难看,五官算是精致,只是脸色苍白,眼睛也无太过精意与神韵。
再者,那日为贵公子才秦艽草时摔伤了脸,此际脸上仍是有些伤口疤痕,只是痕迹较淡而已,但仍是稍稍影响了整体面容。
“公主太瘦,常日该多吃些温补膳食。”嬷嬷托起了她的一缕发,一手执着木梳,目光则是凝着风宁铜镜中的面容,恭敬出声。
风宁苦涩笑笑,并未言话,奈何思绪翻转间,她却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
她顺着镜面朝嬷嬷望来,紧了嗓音,“嬷嬷,风宁与公主长得完全不像,怎能假扮她?”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即便她将锦兮公主的一举一动学得极其逼真,但旁人只要一看她的容貌,岂不全部露馅。
相较于风宁的紧张,嬷嬷倒是显得平静,只道:“公主无需担忧,公子早已安排好。”
风宁心头仍是没底。
她与那锦兮公主的容貌完全不像,那贵公子会怎么安排?难不成他有本事将锦兮公主的脸换到她的脸上吗?
风宁心底起伏,思之不定。嬷嬷凝她一眼,也未多言,手中木梳缓缓而动,开始为风宁梳妆。
黑发轻挽,珠花镶嵌,金步摇微微而动,仅是半盏茶的功夫,风宁的黑发被收拾妥当,精致而又华丽。
风宁紧紧的凝着铜镜,看得入了神,正回忆着嬷嬷方才那行云流水般的梳发技巧,便闻嬷嬷轻道:“公主,请抬起头来,奴婢为您描妆。”
风宁一愣,下意识抬了头,嬷嬷已是拿了脂粉,开始在她脸上涂抹。
风宁从不曾这般细致梳妆,只觉嬷嬷的手法熟练而快,但力道却是恰到好处,不轻不重。
一股略微清淡的脂粉味萦绕在鼻尖,风宁不敢低头,努力的配合嬷嬷施妆,待脖子仰得有些发酸时,终于听得嬷嬷道:“公主,描妆已毕,您看看。”
风宁忙回神,点点头,待垂眸一观,当即一怔。
铜镜里的女子,神色虽略微木讷,但肤色白皙,娥眉精致,花面娇映间,即便是脸上的浅浅伤疤,也被脂粉全数遮盖,看不出半分痕迹。
风宁惊愕难当,不可置信。
这样的她,形容精致且奢贵,但却极其陌生,陌生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了。
“公主花容月貌,倾城雅致,极好。”嬷嬷在旁缓道,虽话语带着赞叹,但她面上却无半分波动,仿佛这般言语不过是平平静静的一句应付。
风宁抬眸朝嬷嬷望来,脑袋晃动,发鬓上的金步摇也开始摇曳,风宁有些不习惯,默了片刻,正要言话,然而后话未出,嬷嬷已是出声道:“时辰正好,望公主移足别院亭阁,开始习琴。”
习琴?
风宁到口的话顿时被噎住,愕然的望着嬷嬷,心下再度起伏。
还要学琴吗?她自小只与药花药草打交道,哪里摸过琴。如今她毫无根基,即便是学,怕也学不会的。
心里蓦地打起了退堂鼓,风宁有些无助的望着嬷嬷,奈何她仅是淡扫她一眼,随即便弯身下来,将她从凳上扶了起来。
今日,天色极好,淡阳低浮。
空气中已无前几日大动干戈的泥土气息,反倒是隐隐有花香浮动。
那练琴的亭阁,正立在湖心正中,微风而来,碧水微荡,加之亭内纱幔纷飞,倒是怡情怡景。
风宁坐于亭内的石桌旁,面前一盏古琴,琴弦细长,略微透明,琴头雕花缕缕,古朴幽制,精致好看。
本以为教琴之人也会是嬷嬷,奈何授琴之人却是一名坐在不远处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黑袍,约是双十年华,目中泛白,脸色也极其木讷,风宁细细打量,才觉这人似是瞎子。
竟是,让一个双眼有疾的人来教她抚琴吗?这个人看不见东西,能抚琴?
正思量,那男子突然抬了头,出了声,“既是学琴,便该细致观察面前的琴,而非观人。”
风宁吓了一跳,忙垂眸下来,心下惊愕,这人明明看不见,怎知道她在看他?
“公主,他乃琴师江傅,是公子特意请来教您琴的。”一旁嬷嬷出声提醒。
风宁有些无措的朝嬷嬷点点头,随即望着面前之人,极其紧张的道:“江……江公子,我,我不曾摸过琴,是以……”
“公主!”话未落,嬷嬷出声打断。
风宁惊了一下。
这时,江傅平静出声,“公主说笑了,公主仅是失忆忘却罢了,并非从未抚过琴。”说着,嗓音越发的沉,“公主无需担忧什么,公主既是全都望了,草民便从最基础的开始教您。”
风宁这才反应过来,心头大跳,方才竟是差点说漏嘴了,也难怪嬷嬷会那般打断她,若是她再多说半句,这江傅怕是都要怀疑她并不是公主了吧。
风宁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神,朝江傅道:“多,多谢了,风…本宫已准备好,江公子,您请。”
江傅脸色浑然不变,目光依旧泛白呆滞,他点点头,白皙瘦削的手指缓缓探上琴弦,道:“草民先教公主指法,公主记得跟着我的指法学,待公主指法熟练,草民再教公主曲子。”
风宁忙应声,只是尾音未落,他落在琴弦上的指尖已是开始动了起来。
风宁急忙照着他的动作拨琴,大抵是因为太过紧张,加之对琴全然不熟,是以即便是跟着他拨琴弦,也会拨错许多。
一时,琴音古怪,时而尖锐,时而异声,难听入耳。
风宁越发紧张,不时飞快的观察江傅的脸色,待见他终于皱了眉,她心头一咯噔,正慌张,他却突然停了指尖,朝她这边抬了头。
风宁犹如做错事之人,忙缩回手,恭敬的坐得笔直。
江傅眉头不曾缓下,半晌,他道:“公主果然是将琴技全数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