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振国不肯就此放过邢蔚,两个人从希尔顿出来,又去专案组专属的办公室相互交代了大半天,差不多是傍晚时分,邢蔚才能开车离开。
他到了车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给田思思打电话。“干嘛呢?”
“睡觉。”
田思思正在补眠。
宿醉什么的,后遗症是很长的。
早上兴奋了一会之后,中午又开始头痛,睡了一觉这时候还晕晕乎乎的。
因此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含糊。
邢蔚听起来,就觉得特别的嗲。
“起来吧,不想我?”
田思思抱着被子打了个滚,“不起,不想。我要睡觉。”
邢蔚低低地笑,“你来我家,还是我去你家?”
田思思一下子就醒了,“干嘛?”
邢蔚回答,“你不是要睡觉嘛?”
田思思几乎是要呻吟了。
她怎么会喜欢邢蔚这样的流氓的?外表多斯文,背地里多无赖。她上一世一直喜欢洛毅那种成熟,稳重,话少又温柔的类型的。
她就这么把电话挂了会不会不好?
她倒回床上,无语看天。
“我饿了。”
邢蔚也不穷追猛打,他也饿了。
“出来吃饭,我去接你。”
“不要,我们江岸街见吧。”田思思突然坐了起来,脸上泛出得意的笑容。然后赶紧挂掉了电话。
江岸街是S市最混乱,最热闹,最让邢蔚受不了的一条街。
开年的时候,全市治安整治的时候,他就曾经受够了这个地方。几乎有些绷不住他贵公子的形象地发了一顿的牢骚。
讽刺那块地方跟里约热内卢差不多。
都说中国没有贫民窟,但是一个城市管理不善,就会形成好像江岸街这种聚集了混乱,肮脏,鬼祟,犯罪以及各种让人不堪入目的丑陋的地方。
S市政府几次想动拆这一片,结果都无功而返。
当地地方势力极其神通广大,黑白两道通吃,手里还掌握着大量市井小民的生计,久而久之,竟然弄成了个尾大不掉的样子。
简直就是城市毒瘤。
但是这个地方却有号称全市最齐全的,最美味,最炫酷的小吃一条街。
每天晚上,尤其是周末的晚上,这里人头汹涌,往来熙攘,简直不要再热闹。
但是完全不是邢蔚的风格。
他讨厌熙攘。
讨厌过多过近的身体接触。
对美食当然接受,但是对那些卖美食的人的节操却不敢报以绝对的信任。
田思思也不喜欢过于拥挤。
可她喜欢看邢蔚吃瘪的样子。
女孩子多少有这么样的虚荣心。
虽然上一世,她作为江思慧和洛毅同居了五年,老夫老妻到反目成仇,早就没有了谈恋爱要逛街看电影什么的情趣,可她现如今和邢蔚在一起,就是想看看邢蔚能为了她忍受这条脏兮兮的街多久。
邢蔚迟到了。
因为他在这个混乱的街区找不到停车位。
刚找了个地方停好了他的揽胜,黑暗里就窜出个大汉,“停车五块,先交钱。”
一只黑乎乎的手伸过来,让邢蔚很是怀疑他收费的资格,搞不好就是个骗钱的。
可为了赶紧见到田思思,他还是掏出钱来给了他。
果不其然,那人就迅速消失在了黑暗里。
邢蔚无言地走出漆黑的巷子,再看到几万颗头颅在自己眼前涌动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要是有人开一枪,光是踩,就能踩死几百人。
江岸街有一栋标志性建筑,叫海娘娘庙。
是当年渔民建来保佑出海平安的。
不同于南方的妈祖庙,海娘娘就是S市本地人,她的后代至今还住在江岸街一带,整个江岸街,就是围着海娘娘庙,也就是海氏宗祠建立的。
田思思一回家就把被洛毅称赞过的蓝裙子和高跟凉鞋脱了,刚刚翻箱倒柜了半个多小时,才翻出这条黑色的坎袖连衣裙。
说起来,田思思白瞎了一副好样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虽然说小黑裙这样的单品是每个女孩子必备的,可她这条款式老旧,而且关键是裁剪极差。
她不得已,只能将一条丝巾裁开,在腰间缠了缠,勒出细细的腰身来才罢休。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还抓紧划了个淡妆。自己觉得还算是很不错。
站在海娘娘庙跟前,简直就是聚光灯一盏。
人人都将目光流连在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孩那一身粉白晶莹的皮肤上。
只可惜邢蔚不领情,他看见田思思,表情一点也不变。“想吃什么?我们打包。”
真是不含蓄,真是没有奉献精神。
来都来了,竟然一刻也不肯在这里多呆。
田思思拿着小手包摇晃,“打包多没意思,我就要去吃烤串儿,徐浩然推荐的,烤鱿鱼串儿。”
邢蔚又周围看了一眼。
突然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个子,从他们身边窜过。
灵敏如邢蔚,也就将将来得及将田思思拽开。
一个身体有些发福的中年警察跟在后头,怒喝道,“小子,别跑!”紧跟着就追了过去。
呵呵。
怎么就出来闲逛一下,就遇到警察抓小偷这样的好戏呢?
邢蔚找到了机会训人。
“作为一个警察,你不觉得在这种治安不安全的地方,打扮得过于漂亮会提高犯罪率吗?”
田思思看看自己在膝盖上的裙摆,以及一点也不大的领口,很不高兴的垂下了眼帘,哼哼,“我不接受领导的批评。”
傲娇任性的小模样,一下子触动了邢蔚的心房,“那你得亲领导一下,才能安抚领导暴躁的情绪。”
田思思就哼哼,一副我干嘛要亲你的样子。
邢蔚拉住她的手,“来吧,亲一下,我才有动力陪你干任何不靠谱的事情。”
田思思被他的力量带到他身上,紧紧靠着,被他身上的热气一熏,真的就有些晕了,她抓起他的手虚虚的咬了一口,夜色霓虹之下一双大眼睛璀璨如星,却又娇媚横生......“放开,我可叫警察了啊。”
邢蔚差点笑出声来。
刚要回嘴,突然就听见前方不远,“砰”地一声枪响。
声音不是很大,但是邢蔚立刻听出来,那不是爆胎,不是炸锅,也不是摔炮烟花,那是大口径手枪射击的声音。
他立刻抓紧了田思思抱在怀里,四处寻找枪击的方向。
周围的人群大约也被惊了一下,很多人都停下了观望。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砰砰砰砰”连响四枪,人群也如被浇了冷水的油锅,瞬间炸了锅,四散奔逃,连邢蔚这样高大的身体,都连续被人撞了趔趄。
他把田思思一举,让她爬上了一处栏杆,躲到了广告版的后头,自己也跳上去,站在高处,就看到热闹呃江岸街广场西侧,空出一小块空地,一个黑色衣服的男人趴卧在那里,对面站着一个穿蓝白摩托夹克的小个子的男人,依稀仿佛手里还拿着一把枪。
邢蔚放开田思思,“打电话,叫人!”
自己撒开长腿,推开汹涌而来的人群,就朝案发现场冲了过去。
田思思抱着根灯柱站在栏杆上眺望,就看见邢蔚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追着那个蓝白夹克去了。
她的心都揪了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邢蔚他带枪了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边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打给值班室,一边把手包挡在前头,推开朝她用来的人群,逆流而上,拼命朝躺在地上的男人挤过去。
广场的西南角灯光昏暗,卖山楂汤圆,油煎焖子的摊子倒了一片,地上一片狼藉,遍布踩丢的鞋,手袋,包装盒,田思思跑到近前才看见,趴在地上的人穿着警服!
依稀仿佛,就是刚刚从他们身边追过去的那个中年警察。
她过去将他翻过来,就看见身下一摊的血,胸口中了三枪,汩汩地冒着血注,田思思伸手压住了这个,压不住那个,血就这么汩汩的从她指缝里往外冒。
那个中年警察也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嘴角不停地往外涌血,微弱的气息似乎在含糊地说着什么。
田思思整个身体都趴在而来他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压住那些根本压不住得伤口,依稀之间就听见他用尽全力却几不可闻的重复着一个词,依稀是,“同达......”
渐渐地,渐渐地,口鼻间的气息就消失了。
依稀仿佛,田思思指间奔腾的血液也停止了。
田思思慢慢地直起身来,呆呆地看着那中年警察已然没有了血色的面庞,全然不知所措。
重生之后,她见过很多死人了。
可这是第一次,她看着人死在她的眼前。
还是一个警察。
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死亡带给她的恐惧。
她只感觉到莫名的哀伤。
她跌坐在那个中年警察的尸体旁边,禁不住就红了眼眶。
周边警笛大作,渐渐地周边也围拢了胆大旁观的人群。
可她就只呆呆地那么坐着。
直到突然一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惊动了她,一个穿着蓝白条海军体恤衫的小男孩跑了过来,“爸爸,爸爸.......”
他穿过人群,就朝尸体上扑了过去。
走到近前,依稀是认不出地上血泊里人就是刚刚还亲过他,给他买焖子吃的父亲。他顿了顿脚,然后又叫着要扑过去。“爸爸!”
田思思反应过来,一把将孩子抱住,眼泪就滚滚而下。
她想起自己六岁的时候,早上醒来偷偷拿着生日礼物跑去母亲的卧室,然后看到林翩然吸毒过量死在床上的情景。她想起十六岁的田思思站在市人民医院门口看着公安局的人将因公去世的田长山抬下来的情景。
如此的刻骨铭心!
如此的痛不可当。
她怎么能让这个小小的孩子体会她那样的痛苦?
她任凭孩子疯狂的挣扎踢打,依旧死死将他抱在怀里,红着眼睛嘶吼,“人呢?孩子的妈妈呢?”
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中钻出来,身上还围着条油腻的围裙,“我......我就是个卖焖子的,张警官把孩子放我摊上就走了,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也是红了眼眶,“可怜,好人啊......”
田思思想爬起来,可双腿都是软的,好半天才爬起来。
将孩子推到中年妇女的怀里。慢慢的转身,合上了张警官死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看向周边围观的人群。
“都退后,退后十步。”人群看着她,眉目如画的少女,蓬松的黑色短发,皱缩的黑色连衣短裙,雪白的肌肤上遍布鲜红的血迹,以及满脸的泪痕。
艳丽,诡异,充满了地狱而来的诡异气息。
所以都仿佛听不懂她说话那样站在那里没动。
田思思站起来,只觉得双腿没什么力气,站起来都打晃,从手包里掏出警官证,“警察,都退后,听见了没有?”
人群发出熙熙囔囔的声音,纷纷后退,几个青壮年,自发地组起人墙,将看热闹的都挡在了身后。
田思思捡起地上一块被踩成咸菜的幡子盖在张警官的身上,晃晃悠悠地从手包里掏出口红,就在张警官的身边不远,将发现的两个弹壳用口红给圈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一波四个警察到了。
一个年轻的掀开那肮脏的幡子,看见地上的尸体也都惊呆了,“老张......”
另一个年纪大的果断的立刻过去抱住了挣扎哭泣得眼睛有些发直的小孩子,一边吩咐,“快,拉警戒线。”又过来问田思思,“同志,你哪个单位的。”
田思思默默地又掏出证件,“市局刑警队的田思思,我们队长去追嫌犯了,东南方向那条巷子。”
夜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这边霓虹闪烁,远处就愈发昏暗莫测。
田思思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个方向,心里默默地祈祷......
邢蔚,你一定要没事。
你可一定要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