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沅没有表态,只温声说道,“吴妈妈还是快起来吧。只不知煜儿的贴身嬷嬷可安排了人选?”后一句他是对着卓夕问的。
卓夕笑道,“昨儿是大嫂帮忙看着孩子,今日她回府了,本宫正愁没有可心的人照料呢!吴妈妈若是不嫌辛苦,就只得劳烦您替我们看着煜哥儿了。”她是被吴妈妈最后那句“好好长大”的话给震动了,这个时代长辈对新生儿有怎样的期待她是知道的,让孩子们抓 周准备的物品不是想让他当将军,就是想当状元,恨不能文滔武略无所不精。唯有真正关心孩子的,才会只许下这么简单的愿望——好好长大。
吴妈妈大喜,连连叩谢。她生怕王后娘娘不答应,所以才特意挑了个太后和王上都在的时间来求,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隧了心愿。
卓夕笑意盈盈地说道,“吴妈妈您快起来吧!您不是外人,您有这份心意,理应早些来与本宫说才是。本宫一直到刚才,都还在焦心没有合适的人选贴身照顾煜哥儿呢!”
吴妈妈手忙脚乱地爬起,又行礼说,“老奴高兴坏了。老奴这就去收拾一下,就来照顾煜哥儿!保准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伍行出征定在了四月初六。彭氏终究是没舍得在这最后相聚的几日里与他生气,一面仔细给他准备着北上用得上的衣物药材,一面待他越发温柔。她始终记得王后娘娘当日与她说的话,夫君是去建功立业的,自己理当支持才对,没得为此给两人留下不愉快的记忆……
伍行终于在四月初五那日陪着彭氏一同入宫晋见了王后娘娘。
卓夕了解他的心思,却仍是忍不住嘱咐他一些战场上的注意事项,尤其是遇上被炮弹误伤的同伴应该如何救治……
他却是旁征博引他前些日子在军事学院里与那些老将领们研讨多时的四部兵书,神情充满跃跃欲试……
最后看着他踌躇满志离去的身影,她最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发现,在神炮压倒性的武力之下,他潜心研究的那几百卷兵书,将会毫无用武之地……战场上就是以实力来说话的。
果然,三个月后,在璟煜的百日宴上,璟沅得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喜报,说是大郯都城瑞和城已经被拿下。主帅定远将军王峰全面处理原大郯军务,副帅间易主政,伍行在军中原是封了个骑都蔚,军队入主瑞和城之后,他便协理间易得了个文法吏的职位。
喜报送来后,璟沅立刻晓谕全国,同时昭告天下,勿凉国以天子三印起事,即起改国号为大凉国,称元皇帝。
取消诸侯王的建制,其余爵位保留不变。
后宫诸人也随之改了封号。王太后为皇太后,王后为皇后。太夫人为太妃。大王子煜称大皇子煜。
时值七月,璟桦原就奉命自君瑶城回到京都参加璟煜的百日宴。他原是过了正月后就回君瑶城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政务。好在原紫桑诸郡的政务军制大都理顺得差不多 ,君瑶城的政务也是大减。
百日宴过后他便被勒令准备到益州彭家去迎亲。他是怀着极度悲愤的心情去的益州,所以七月十三,他特意挑了个鬼节前夕的日子,出发前去迎亲。
从京都到益州,马车需要走上七天。
而今日已经是他们出发的第十一天。
从出发的第一日起,璟桦就极尽所能地拖延时间。不仅自己晃晃悠悠弃马而躲在马车里,而且总是不时在马车内发出呻吟之声,令人疑心马车内是否正在发生香艳的故事。
周青对此表示非常奇怪,便趋马上前询问。前几次璟桦只说难受,让马车行走得慢些再慢些。
周青又问“侯爷如何难受”,问多了之后,璟桦怒而答道,“本侯旧病复发了行不行?”
他只好噤声,其余的人更加不敢言语,只得拖着脚步慢慢前行。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一走,就走了十一天。
此刻,璟桦也不在从京都到益州的路线的官道上,而是绕到了益州西面的边陲小城荣海镇。
那里驻扎着西境大军守城将士,统领西境大军的是璟桦的二堂哥、平西公世子璟?。
璟桦如今就趴在璟?大帐的铺着柔软羊毛的大床上,无比舒服地嚎叫了一声,“这十几日的颠簸,简直就要了我的老命了——还是你这里舒服,让我多住几日吧?”
璟?却只是坐在大案后面看着书卷,懒得答话,只从鼻孔里懒懒“哼”出一个音节。
“?表哥,再怎么说,本侯千里迢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望你,起码也得给本侯准备个温香软玉接风洗尘啊!”
璟?冷冷地说,“你确定你是过来迎亲而不是来逃婚的?”
“哪个说我是来迎亲的?!我是出来游历的!这十几日来,我游遍了西部六州,沿途风光无限、风土各异,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大开了眼界。妙啊,真是妙啊!”
“西部六州难道你是第一次来?”
璟桦就垮下脸来,“二哥,我亲亲的二堂哥!就是因为我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才特特绕过益州到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吃沙!”
“益州到底有什么跟你苦大仇深的?让你恨得连新娘子都不想要了?”
璟桦惆怅地叹一口气,“苦大仇深倒是没有。以前经过益州的时候,听着看着的是别人的笑话,如今,自己成了笑话中的主角一员,你说我以何面目进益州?你不是听着那些童谣长大的么?益州的百姓哪个不知道‘刘益州、两头兜,钱权两失空喽喽;武原伯、想捡漏,人瘦马乏冷悠悠。’”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冷悠悠啊——”
“哦,原来你不是恨,是怕啊?”璟?冷冷看他一眼。
璟桦懒懒翻了个身,“不要对我用什么激将法,反正我不管,我就赖在你这里了!”
“你若想在我这里住下也成,不过……”璟?站起身来,突然居高临下地问,“你得跟我说说,那神炮是什么样儿的?”
璟桦立刻从羊毛垫子上坐起来,低声说道:“附耳过来~”
璟?迟疑了片刻,稳步走到床榻跟前。
璟桦坐起半个身子,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就不告诉你!”
璟?一个后仰翻避开璟桦的大吼,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地说,“原本今晚打算请你吃烤全羊的,眼下看来,估计可以省一省了……”
璟桦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那怎么行!我这一路过来,风餐露宿,压根就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你看我是不是瘦了?是不是瘦了?就这样你怎么好意思要克扣我的烤全羊?”
璟?本来听得脸上有些笑意,听到后面,反而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好好,先不说那神炮。你总能告诉我,那梦蛊是怎么回事吧?鸢表妹写信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真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好在枬表弟也算……有些价值……还有,安王的死,真的与枬表弟……”
璟桦一颗玩闹的心也沉浸下来,回到那惊魂的几日,自己在凉州处理政务,突接六叔送来的信件,那如五雷轰顶一般的感觉席卷了自己的三魂七魄……然后便觉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直到某日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华阳宫……然后便是婶婶日日来看望,又开解自己……然后鸣萧山的当头一激,激起自己雄心万丈……然后才有了紫桑行军和宝藏密运的差使……
他慢慢地道来,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看着璟?的神色,当然,那宝藏之事就没有细说,只是打了个天下人皆知的幌子,说是在君瑶城城郊找到的……
璟?唏嘘不已,脸上也是悲色喜色交加,听到紫桑灭亡时的那神炮之力,眼神亮了亮,却是硬生生忍住没有追问。
末了他可怜兮兮地问,“二堂哥,我实在是命运多桀……方从那鬼门关处逃出生天,却又火急火燎赶鸭子上架被派上了战场;好容易打了胜战得了个侯爵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逍遥几日,却又在君瑶城被那繁重的庶务缠身夜夜不得安睡;在京都遇上个奇女子悄然动心以为我这千年铁树终于开了花,偏生我那嫡母又为我订下这门惹人笑柄的亲事……二堂哥,你说,你怎么还忍心取消了我的烤全羊?”
璟?愣愣听完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了,你不是来逃婚的,也不是来避祸的,你这是赤果果来炫耀的!你在京都本就立于夺嫡的危墙之下,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可真是高明,让英明的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中了你的苦肉计……”
璟桦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手指着他,另一只手抚胸痛苦道,“你,你,你竟然血口喷人……”
璟?淡漠笑道,“那原埗州参赞冯敖是你让人暗中下的毒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