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外,元冬苦着脸朝无言作揖道,“好哥哥,眼下这差事怎么向皇上交待?还请哥哥拉弟弟一把……”
无言瞥一眼元冬,“我前儿看你还是挺机灵的,知道把回事处那几个宫女太监全须全尾地送过来。怎么,这不过一会儿,就犯了糊涂?”
“可这……”谋刺皇后娘娘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上怎么可能不了了之?可事情是出在宁安宫,皇后娘娘如此不予配合,那可怎么查?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也只轻描淡写地安排了自己来查宁安宫。皇后娘娘也一幅老神在在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样子,自己还要继续查么?
查案的方式向来有许多种。细细盘问追根究底是一种,随意查查忽悠众生是一种,非要出个结果的话,寻到机巧安排个替罪羔羊又是一种。可这次到底是哪一种?明明是大事,可是顶上的两个主子却不当一回事。那自己这个查案人到底是要当大事呢还是不当一回事?若是要查吧,明摆着得罪宁安宫的人,就是间接或直接得罪了皇后娘娘。他也想照着皇后娘娘说的,随意轮流问问,可是皇上要是认真起来,那就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要了自己的脑袋……
他为难地看着无言。
无言只是扬了扬眉,内心深处起了一点鸡皮疙瘩,这个元冬起码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又在武刑司呆了快十年……他沉默片刻,看了看宫外值守的夏依,说道,“今儿上午轮休的有十二人,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元公公看是在宁安宫里随意找一处僻静的地儿盘问呢,还是带回武刑司去细细查问?”如今宫里的和平与安宁是武王新建这皇宫以来三朝中前所未有的,他自然不希望因这小小事件造成上头两位主子的罅隙。
元冬心下一凛,打了个寒颤,心下便清明起来,讨好地朝着无言作了个揖说道,“自然是就近找个僻静的厢房,这还是要麻烦无言公公了……”
又说,“奴才还有两个人留在了武刑司,都是伺候笔墨的,待奴才去喊了他们过来再一起详查……”
无言笑着点头,“元冬公公请便……”
元冬又行了个揖礼,才朝武刑司方向走去,心底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连“审问、查问”这样的言辞都不敢用了,只能用“详查”……在宁安宫审讯,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皇后娘娘所察觉,便不会让她误会了罢?皇上若是问起来,自己在宁安宫尽心尽力,又有底下两人和宁安宫众人作证,他也不好意思责怪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吧?
于是很快的,武刑司的审讯场地和审讯方式前所未有地发生了变化,不仅将那阴暗潮湿不知浸润了多少年血腥滋味的刑室囚室的作用搬迁至宁安宫,而且审讯之老宫女老太监展现出了他们前所未有的温柔脸色,生怕一个问句的尾音没有漂亮生动地扬起就能导致被问之人愤而自残乃至自尽……
卓夕并没有在意这些小事,她饶有兴趣地听再次进宫探望春暖后与她相聚的凤信说起她当时初到藤莒时遇到的一些事。当听到她粗暴地给家中新增的八位美人轮番使用她们自己带进宫的各种不良之物导致她们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时,卓夕不禁目瞪口呆……想想自己,虽然已经贵为皇后,可行事从来没有如此随心所欲过……又问起藤莒归降的事,她其实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不选择留有余地更大的归顺,保持国中国的态势?
岂料凤信双目一瞪,愤而不平地说,“我已经在那如鸟笼般的王宫里住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谋个自由之身?”一面说一面还同情地看着她道,“我此次前来,沿途见到了无边山色广袤风光,人生若是长久寓于这深宫之中,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卓夕默然,突然抬起脸来问,“阿信,你可有什么人生目标?”
凤信一呆,“人生目标?”她想了想,“一定要说有什么目标的话,前半生,我一直在寻能替师兄解毒的药物,这个算不算是人生目标?至于后半生……”她犹豫了一下,“我自小跟着师父颠沛流离,也许拥有一个暖暖的家庭,陪伴容哥和小曜儿平安长大,便是我长长久久的梦想……”
卓夕眼前一亮,“我是指你的职业梦想!家庭美好是必须的,但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男女,拥有一份职业目标才是最重要的!比如说,在照顾好家庭之余,利用你的特长整合全国关于治疗风寒、风热、暑风等各类感冒症状的方子,从中挑选出最好的,制成成品药物,写好用药标准……”她拿出一沓前段时间京都各大医馆向子然这边申报的几十张药方子,放到凤信面前求教似地讲解起来。顺便还滔滔不绝地把她关于全国医药网络、全国医院系统、医学院、护理学院等卫生衙署系统几条主线系统说了一遍……
这一说整整 就是两个时辰,说得她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而由于昨日的春暖中毒事件,整个宁安宫的事务陷入了暂时休停状态,以至于这两个时辰内竟然没有人来干扰……
凤信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将手里的茶水尽数喝尽,喝尽了还不够,拿起对面卓夕的杯子,将里面的茶水尽数倒入自己的杯中,又尽数喝尽。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烦,奈何卓夕这话匣子一开,便没个停的时候。
一直到她住了口,凤信才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说了句“小曜儿要午睡了”便抬脚就要走。
卓夕大喝一声,“等一下!”
她跳将起来,一把抓起桌案上一大沓羊皮卷上写着的药方,胡乱塞进凤信怀里,“当小曜儿睡着的时候,当殷容王上醉心于研究兵法的时候,你抽空看一看它们!”
凤信闻言,嘴角抽了抽,终于没说什么话,看到她案上随手放的一把团扇,顺手拿起摇着转身出了宁安宫。
看着曾经的风信公子,摇着一把团扇……
卓夕不禁笑出了声。
她觉得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一下瘫在宽大的靠背椅上,浑身大汗淋淋。虽然用了最短的时间和最快的速度将她的宏伟计划向凤信描述了一遍,累了半死,但是如果因此能把她拐到自己的计划中来,那后面岂不是省事多了?起码药品部能直接扔给她……
端起面前的茶杯时,茶水怎么没了?!
她有气无力地唤一声,“来人……”
半晌无人应答,她这才想起,这大半天的,春晚几个伺候茶水的始终也没进来一趟,还有那早午饭间歇的桃胶呢?
她拼尽全力大喝一声,“来人!”
还是没有动静,正待她挣扎起身要出去张贴寻人启事时,正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卓夕笑眯眯地盯着照壁后面。果然那照壁后转出一个人影,可惜手里并没有任何可以补充能量的食物茶水,而是一卷再熟悉不过的笔记本,一根炭笔……
来人是蒋雪薇。
她见皇后娘娘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不由一愣,行礼参拜后关心地问,“皇后娘娘可是有何不适?”
卓夕一脸郁卒,“本宫又渴又饿,外面那些伺候的今日竟然一个眼色也无,不知跑哪儿去了!是本宫平日太纵容她们了吗?”
蒋雪薇笑道,“娘娘平日待人宽容,她们才会有所懈怠。不过下官来的时候听说,武刑司有人正在后面的小厢房里,问话?是不是因此,都被带过去了?”
卓夕恍然大悟,“武刑司这几个小兔崽子,竟然拿本宫的宁安宫当审讯室了!”
蒋雪薇将手中的笔和“本子”恭敬地放在桌案离卓夕最远的一角,静悄悄地遮盖住那上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眼眉一敛,笑问,“下官今日本要当值,却因昨日之事平白得了一日沐休。刚好眼下无事,便进来看看娘娘可有什么吩咐。娘娘可是有什么想喝的想吃的?下官泡茶的手艺不行,可是御厨里若是有现成的吃的喝的,倒是可以替娘娘送一碗来。”
卓夕歪着头,想了想,“幸好武刑司的小太监问不到你们女官头上。也好,本宫有些渴了,你去替本宫泡一壶菊花茶来吧。”桃胶燕窝之类,还是等春晚他们回来了再说吧。
蒋雪薇应喏行了礼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便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在卓夕面前。
卓夕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夸奖道,“手艺不错,蒋大人平日里就是太谦虚了。”
蒋雪薇脸色微赧,“娘娘过誉了。说起来,这菊花茶下官也是入宫之时才有缘得见,便跟春晚姐姐学了两手……”
“唔,你入宫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吧?”
蒋雪薇点头,“是,下官是十月初进的宫。”
“本宫记得当日是你的母亲带你过来的。如今她住在何处?”
“太后娘娘抬爱,赐了娘亲一座小宅子,就在宫外不远之处。下官沐休时会回去与她团聚。”
卓夕笑眯眯地说道,“母后似是极喜欢蒋夫人。你娘亲若是得闲,倒是不妨常常进宫陪伴母后。”
蒋雪薇恭敬行礼应是,“娘娘,不知春暖姐姐怎么样了?下官可否去瞧瞧她?”
卓夕点头,“自然是可以。你去看看也好,若是有好转,速来报本宫知晓。”
蒋雪薇点头应是,重新拿起了她刚刚放在桌案角落上的笔和本子,转身退了出去。
卓夕看着她的身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很快,卓夕便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一口腥甜就立即喷了鲜红的血出来。
一个身影从帘幔后面蹿了出来,急急扶住她,又另外从怀里掏了一粒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那人哭着说,“娘娘,您明知她有问题,怎么还……”
卓夕口含鲜血混着那粒药丸大力咽了下去,笑道,“你不是有解药吗?本宫自然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