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心悦

<p> 但在他开口的一瞬她便晓得这是个独一无二的机会——一个他肯回答她，且她能开得了口继续问下去的机会。</p><p> 她敛了心神，盯着他的侧脸，继续的问，“谁？那故人是谁？我在九重天这些天见了不少神仙了，我可……认得？”</p><p>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情绪有瞬间的不稳，大抵是今日频繁想起青蝉的缘故，她看着他的时候，与他说话的时候，总会受到青蝉的情绪影响，那情绪扑面而来的浓烈和晦暗，那晦暗下是更汹涌的情感，让她招架无力。</p><p> 他没有立刻回答。</p><p> 侧对着她，他的目光是落在屏风上的，短暂的沉默里，桃花不易察觉得升起了一丝紧张，心头的跳动延迟了片刻，她告诉自己她是在试探，试探他……对青蝉是不是……</p><p> 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那般，对她只有冷恶疏离……</p><p> 她向红月问过，红月说青蝉是恋慕着他的，那他呢？他对青蝉的心悦是何态度？红月说他不知道。</p><p> 连日来探听到的消息在提到青蝉与洛止的时候，用的最多的一个词便是“痴缠”——我心悦你，若你也心悦我，那便是两情相悦，是极好的，若我心悦你，你却无心与我，那这一厢情愿的情，便成了扰人的痴缠，是提起便微微皱起的眉，是不耐烦的眼神和轻描淡写的语气，是……不被希望存在着的烦恼。</p><p> 桃花每每想起，便总忍不住想起百年前的自己。</p><p> 那时她一心要与那凡人在一起，已经作为妖怪活了两千年了，却妄图洗了妖气剔了妖骨做一个与那人可以从此在一起的凡人。</p><p> 她曾深信不疑着的两情相悦，在他眼里，是可笑的……痴缠罢……</p><p> 但他没有对她拧眉冷语，言辞拒绝或是避之不及，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不动声色的给她的感情越来越多的余地，他让开一些位置，给她造成一种已经靠近了他，且他也愿意被她靠近的错觉，等到她落入网中再无挣扎可能的时候，他便毫不犹疑的抽身而去，姿态从容雅正，挥一挥仙袍，摇身便是九重天上的神君，什么还俗成亲，什么一生算计，都不过是那轻飘飘的一句“历劫罢了”。</p><p> 九重天不会有谁知晓他历劫时有过那样一场往事，唯一知晓的他，是不是也不会再想起他作为凡人的那一缕魂魄，曾经是个叫做长留的僧人，长留步步算计，隐而忍之，最终在人间打开了妖界的缺口，一整个山头的妖怪为之祭阵丢了命，曾经的桃山现如今只剩光秃秃的坟茔和围绕着的不祥之气，连妖怪都绕着走不肯靠近半步，天上地下，除了她，谁还记得桃山曾经不是这般模样，那曾是座极美的山，有一群极好的妖怪住在上头，他们本可以……</p><p> 就那样一直快活的过下去……</p><p> 心头针扎似的疼，她眉心拧起，落在身侧的手缓缓的收紧，只这瞬息，她仿佛将那无休止的百年又重新过了一遍。</p><p> 剜心刮骨，痛不过如此。</p><p> “神君，很是为难吗？”</p><p> 再不打破着沉默，再不打乱着思绪，她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住了……</p><p> 步子微动，她转到他的跟前，目光也落在那屏风上，没有伸手碰，只声音微微的低了些，“神君若是为难的话……”她微顿了下，抬眼看着他，眼睛弯了弯，道：“那我便更想知道了。”说着勾了下嘴角，“看神君的表情，是不是以为我会说‘既然为难，那我便不问了’？”她笑，“那是凡人的做派，体贴有礼，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妖怪不讲这些，天生反骨，越是遮掩的越想撩开，越是不许问的越是好奇，好奇了也不会委屈自己，就想着打破砂锅一问到底，所以神君，你是打算现在告诉我呢，还是让我缠到你恼怒将我丢回妖界或是被我缠到无法再无奈说给我呢？”</p><p> 她脸上有盈盈笑意，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小半的眼睑，让她眼底的情绪不甚明晰起来。</p><p> 他的手终于离了屏风。</p><p> “这样很好，”他开口，语焉不明，桃花想问什么“很好”，但他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便目光锁了她，薄唇微启，“不为难，方才走了心神，想起些往事。送这屏风的人，你没有见过，她……已经不在许久了。”</p><p> “不……在？”</p><p> “嗯。不在九重天，不在神界也不在这世间了。”</p><p> 桃花紧紧的盯着他的眼，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的情绪，想从他的声音和表情中找寻出一丝端倪——他眼底确有复杂，却是……</p><p> 痛苦？</p><p> 他不是厌恶青蝉的吗？</p><p> 他不是薄凉疏离最为寡淡的吗？</p><p> 若不是她未曾眨眼的盯着看，怕是会将那一瞬间却浓沉得几乎让她窒息的痛苦看作成她的错觉……</p><p> 心头跳得厉害，她仰着头，依旧是盯着他，“她……你那故人，死了？”</p><p>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属于青蝉的记忆波涛涌动，气意难平，她握紧了手心，一双眼睛望进了他的模样，却分不清到底是她在看他，还是……青蝉在看。</p><p> 这种诡谲的念头让她后背一个激灵，她生生起了冷汗，自莫名有了青蝉的记忆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强烈的产生她有的不只是青蝉的记忆，而是还有什么说不清的更多的属于青蝉的东西与她紧密的连在了一起……</p><p> 她惧怕，却同样也依赖着——</p><p> 怕那东西吞食了她，却也仰仗着那些，去触碰到眼前这人更深更多的地方……</p><p> 她脸色微白，沉默且固执的等着他的回答。</p><p> 于她像是过了许久，但实则不过短短一瞬，他的回答没有他想象中的迟疑，他嗯了一声，薄唇微动，吐出一个是字。</p><p> 桃花紧接着便问：“如何死的？”</p><p> 他长眸微眯，眼底似有晦暗情绪涌过，她便解释似的道：“神仙……也会死的吗？我以为神仙是不死不灭。”</p><p> “怎么会，”他似笑了下，“世上哪有真正的与天同寿，那所谓的长生也不过是寿命比寻常人长了许多。”他胳膊微抬，桃花只觉眼前半片阴影，却是他抬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掖到了耳后，他的手指始终没有碰到她的脸，桃花却僵着身子一动也动弹不得，他却没有停顿，似乎这个动作再是自然正常不过，他继续的说着：“天地轮回，死生有命，神仙也脱不开天道，何况，她……她是自己了结了命的。”</p><p> 这句话出口的时机太寻常，语气也太寻常，以至于桃花短暂的没有反应过来——青蝉的死，他竟就这样轻飘飘的提起……</p><p> 她知晓自己最终会得到这个答案，但那是在她百般试探层层递问的情形下，亦或是他情绪不定，冲动之下嘶吼而出的话……</p><p> 她以为会有不同的……</p><p> 与他这副薄凉寡淡的模样不同的……</p><p> 但他却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带过……</p><p> 桃花脸色发白，身子不由自己的颤，胸腔几乎压制不住的情绪，她分不清是青蝉的情绪在作怪，还是她自己……</p><p> 不论她承认与否，她晓得她心内其实是相信青蝉对他而言是有不同的，所以许多时候不论做什么她都忍不住去探听他的往事——她认定有些不寻常的事一定是与青蝉有关的。</p><p> 因着这样的笃定，所以她私心里是希望着他有软肋，且那软肋，与青蝉有关……</p><p> 但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提起青蝉，提起她的死，她……</p><p> “你在颤，”他眉心微拧，抬手便去碰她的额头，桃花在他碰到的瞬间一下躲开来，她几乎是跳开的，动作激烈而突然，她心头跳得厉害，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但她压抑不住，连声音都在颤，她狠狠咬了下唇，沉沉吐出一口气，“神君见谅……我不大习惯旁人触碰。”</p><p> 这解释苍白无力，但她已经寻不到更好的借口，脑中极快的闪过许多的片段，她压着嗓子，“为什么。”</p><p> 为什么她会自己了结了命……</p><p> 她问得没头没尾，他却答了，同样的没有犹疑也没有太多情绪掺杂，他说：“因我。”</p><p> 桃花只觉嗓子里干涩得厉害，让她再开口的声音都变得艰难起来，她继续的问：“因……你？因你什么，你这样的神仙，看起来一点不像背负了人命的，让我猜一猜，那位故人，可是……为情……”</p><p> 他没有否认，片刻后缓缓的点了下头，“是。”</p><p> “她爱慕你。”</p><p> 是陈述，不是疑问。</p><p> “嗯。她心悦于我。”</p><p> 他还是给了答案。</p><p> 桃花只觉心脏被一直看不见的手狠狠箍住，痛且窒息般让她无法安抚体内狂躁的情绪，她几乎立刻的便追问：“那你呢？”</p><p> “你……你心悦她吗？不……你若但凡心里有她，她怎么可能为情连自己的命都了结？你……你不爱她……”她脸色越发的白，几乎咄咄逼人的盯着他，“那你爱谁？碧落吗？听说你与她两情相悦，她有一架与你这一模一样的屏风，都是在寝殿，在榻旁……”她嘴角勾起讥诮的笑，“她知道你许多的事，比如情根，比如……隐香花。”</p><p> 抬脚，步子沉沉如铅，她慢慢向他走近，“是她吗？神君心里待之不同的那个，是碧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