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走？你要我带他到哪里去？难不成要带出妖界？”
“若能带出去，便是最好。”
“倘若不能呢？”
“他在你身边，也能安稳度些时日。你应当知晓，现下不止神界知晓洛止神君身边有个你，妖界更是知晓，倘若你带兔妖在身边，对外便当是个侍奉你的小妖。有洛止神君的名号，他们不会从你身边抢人。”
说完，琉离在她面上盯了几息，似要她看明白他的意思。
桃花胸腔起伏，觉得有些荒谬的可笑，但他的目光却告诉她这法子是真的，只有这法子能暂时护住兔妖。
“若现在他受罚，几乎死路一条，倘若在你身边多加修行，待他能受住罚了你再让他离开不迟。”琉离又加了一句。
“难为你，连日后都替我想好了。”
语语气难免不好。
琉离笑笑，并不在意。他看着桃花，等她的回答。
面对这样的她，桃花有些陌生——琉离是个很神奇的妖怪，他总能将身上两种气质随意切换，以至于桃花与相交后，总能一眼分辨出，他是“妖王”还是她的友人琉离。
但现在，他身上的两种气质在融合，或者说，属于她的友人的那一部分，削弱了。
他是妖王。
有些突然又极其自然的，桃花脑中出现这句话。
她看着这样的琉离，忽而就没了那些浅淡的委屈。
妖王为一只小兔妖的性命亲自来寻她，且连法子都替她想好，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立场？
“那便这样罢……我稍后便去接他。”
终于，她如此道。
琉离点点头，并不意外。
树屋内片刻寂静，桃花第一次在与他的相处里感觉到一丝别扭和尴尬。她想他应也是如此，所以他很快便提出了告辞，桃花没有留他，将他送下树屋，“进去罢，不必送。”
琉离站在树下，一身素衣让他妖孽的面庞多了些柔和的东西，他眸光波动，在片刻的犹疑里似要与她再说句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他转了身，背对着她摆摆手，身影渐渐消失在迷迭林一片迷障浓雾中。
桃花看着他的背影，鼻子骤然一酸，心中五味杂陈的怅然。
她和琉离都知道，或许今天以后，他们都少了一个老友。
她的友人琉离，终究还是，变成了妖王。
迷迭林中，两人各自转身，再没回头。
记忆里她的两个师父都说过类似的话，他们说缘分是很玄妙的东西，有的缘分，你心有不甘念念不忘的去求，便可求了来。而有的缘分，来得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那是强求不得的缘。只能顺其自然。
师父说，等她遇到了便知道了，强求不得的缘，便只能由它散去，转身相安，各自体面。
桃花想，这一日，她和琉离的友人缘，便是尽了。
好比桃山小妖怪们被重新安置时一般，她难过也怅然，却注定什么都不能做。
她在树屋顶上坐了一会。
她想，她与洛止的缘，应不是这一种的，那人用了万年改了命数，他们的缘，是逆了天命得来的。
有朝一日这缘要散，她怕是……定要拼一把去维系的。
想到洛止，她不觉拿出了那把笛子。
这笛子她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并不放在明面，偶尔才悄悄拿出来看一番。
她记得那人吹笛吹得极好，她学着记忆里他的模样，也将笛子横在嘴边，手煞有介事的按住气孔，试探着一吹……
“嘎——”
声音一出，惊起林中鸦雀无数。
鸦雀惊恐的嘶鸣与笛声相和，成一股独特的乐曲。
嗯，独特。
如果非要寻一个词形容桃花这番吹奏的话，那大抵是——催人尿下。
桃花默默收起了笛子。
起身，伸个懒腰，她瞧了下天，“该去接小兔子咯……”
这妖怪将林中鸦雀走兽惊了个遍之后，若无其事的飞身往栖梧山去了。
接回小兔妖是件很简单的事。她只需与栖梧山大王说一声便可，且他去的时候，兔妖的窝还没搭，暂且是住了旁人的房子，这便更省事了，桃花给旧友带了几坛子酒说了两句插科打诨的话，就将兔妖领回去了。
她这位旧友平生放荡不羁最爱美貌男子，瞧着桃花的背影还笑着打趣她，“这小妖怪长得漂亮可人，现在虽小，以后就大了，桃花花，你悠着些哦！还有小兔妖，窝边草最好吃的哦……”
桃花一把捂住了兔妖的耳朵，将这些带坏小朋友的话掩了去。
待出了栖梧山的地界，桃花才松开他。
一松开就看到兔妖耳朵红红的，桃花心道自己力气那般大吗？给人耳朵捂成这样了？
“耳朵……捂疼了？”
顺手点了点他耳尖。
兔妖慌不迭的摇头，“没、没疼！”
“你躲什么？”桃花眯着眼打量他，“说，是不是琢磨我为什么又接你回来了？”
兔妖诚实的点头，“……是。”
桃花笑了一声，捏捏他的耳朵，“那别琢磨了，我直接告诉你——没什么为什么，就是昨晚上一个人收拾东西，收拾得好累，就琢磨寻一个打杂跑腿的小妖怪。”
她轻轻哼了声，“然后我便想啊，我干嘛还费劲再抓只妖怪来呢，这不便有个现成的吗，又承了我的恩，嗯，就这样罢，明天就抓回来给我效力。”
她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兔妖却丝毫没有怀疑，他甚至越听眼睛越亮，连眼角的红都越发艳丽，“姐、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打杂跑腿，姐姐不要再送我走便好……”
说着声音低了些。那强撑着的模样让桃花那点子良心又不安了下，她轻咳一声，摸摸他的脑袋。
兔妖被她这一摸，眼角越发的红，他吸吸鼻子，一下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了她怀里。
热乎乎一只妖怪贴上来，许是因着栖梧山大王那点子调侃的缘故，桃花下意识想去推他，但他一声低低呜呜的“姐姐”，带着眷念不舍还有害怕，让她怎么都下不了爪子了。
推他的手微转，顿了下在他后背轻拍，“好了啊，好了啊……”
她没走过这温情路线，语调还有些僵硬，也不知怎生安慰人，只得重复这两句。
他这样胆小，虽她说保证不会有人伤害他，昨晚上到底还是吓了罢……
唉，抱就抱罢，谁让她心虚呢。
但……
兔妖这一抱，怎就好似没撒手的打算了？
桃花腰被紧箍着，日头下她鼻尖还出了些细汗，甚至路过好奇打量的妖怪都被她眯眼吓跑了三波了，这兔妖……
“喂，”她推推他的脑袋，“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好说话任人抱的妖怪了？再不松开信不信我揍你了啊……”
腰间一松，兔妖这才松了手。
他鼻子红红，眼睛也红红，低头声音轻轻，“对不起……姐姐莫气。”
桃花看他这般小模样，心道原是哭鼻子不好意思了啊，嘛，罢了，日行一善，放他这才了。
“看来得好好教教你妖界规矩，走罢，我带你回我那儿，边走便说……”
兔妖赶紧跟上，“妖界规矩我晓得，昨夜他们有教我……”
“他们？栖梧山那些妖？怎么教你的？”
“嗯……他们说，长得好看的男妖怪都是他们大王的，我将来要是长得好，也得是大王的，若她不喜，才能去寻别的妖……”
“咳——”
桃花一口口水险些呛到，这才多少年不见，那厮这般奔放了？带着整个山头都这般奔放了？
“姐姐？”
“……这妖界第一条规矩，就是各山头有各山头的规矩，你现在出了栖梧山了，不必记着那些了，咳，限你一炷香内，给我忘个干净。”
“一、一炷香……要是我忘不掉怎么办啊……”
“忘不掉啊……我就吹笛子给你听。”
“吹笛子？”
兔妖眼睛一亮，他到底年轻呢，还不明这算什么惩罚呢。是以，到了迷迭林后，兔妖很快便学到了桃花交给他的第一课——看待事情要全面，好比这个吹笛子，你就不能因为这是件雅致的消遣便将它默认当成奖励……
因着兔妖的变数，桃花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洛止，事实上，她现在并不确定要带着兔妖去哪。
若她自己还好说，带着兔妖去九重天？
光她自己都惹得流言四起，若再加个兔妖，什么编排他的话都得出来了。
不行不行。
正苦恼中，模糊里她眼前又出现一个地方，白雾弥漫灵气氤氲，经年有不化的大雪的仙山，那是……
曾经青蝉修行的地方。
那是在……
她皱眉回想，原先仿佛裹了一团雾的记忆，此刻缓缓清晰起来，她竟真的记起了那地方的所在，她一下激动起来，那仙山适合修行是其一，最紧要的是，那里也属于神界！
她想见那人了便能去寻他！
且，那处虽也属神界，却因着早年一些远古神仙的纠葛，成了不受神界管束的地方。神界不管，另四界自然更是管不着的，只是那地方难寻，后来便渐渐无人提起，如今她这个当口想起，当真天助她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