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啸啸,雷鸣阵阵,她面色坚毅,提步走去。
她从没想到过魔界竟离她这般近,甚至是与神界毗邻,更没想到,她此生第一次踏入魔界,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即便只是心障,但心障只会剖开心里最深处血淋淋的痛苦,却绝不会凭空捏造,也就是说,现实里,无名山中,也存在着一道“门”,隔开了神界与魔界……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走过那道结界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不同,仿佛是她走近的一瞬,那道“门”便为她打开了,就好像……一直在等她靠近一般。
或许,这就是心障要的,它要她走进来……
但下一瞬,扑面而来的魔气将她侵袭,顺着她七窍钻入,眼前被蒙住一般,她有片刻的看不清楚,只觉这气息让她极不舒服,她五界走遍,这是唯独让她下意识排斥的气息。
“哈哈——来了!终于来了!主人,请您……”
“啊——”
突然的惊呼打断了那粗哑的笑声,桃花眼前看不清,只能凭着法力去寻师父的踪迹,只是……
“主人!主人你这就做了决定?哈哈……好啊!好啊,不愧是我魔族皇子,此番历练,魔君大人定十分欣慰啊!”
血的气息……
在浓重的魔气里,桃花闻到了血的气息……
不只是血,这血气是……
她浑身开始发颤,魔气侵袭的眸子渐渐染红,她的视线也一片的红,这红色中,她看到前方直直站着的师父……
老头还是走时那身衣衫,老头极爱穿的一件,穿了多年,洗得旧了,袖口也破了一块,她强行给补上了一块,被老头子嫌弃说,艺虽不高人倒是胆大……
记忆清晰如昨,只是那红色的眸子里看到的人,却是一具……无头躯体。
血喷涌而出,原来神仙,也会流血。
目光里有什么动了下,微低的目光里便看到……是颗头颅。
那是,她师父的头颅。
这些魔物,方才,就在方才,她踏进的一瞬,砍下了她师父的头颅。
“这血……啧,神仙血大补啊,尤其这老东西,待我挖了他的丹……啊——我的手!谁?谁敢伤我——”
话,戛然而止,桃花的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
一只手扼住喉咙,另只手抓在他的手腕,而那魔物伸向老头身体的手,竟是被她生生拗断,她眼底血红一片,那涌入七窍的魔气似都汇集到了眼中,一时竟震慑住了那魔物。
她似在极大隐忍着什么,盯着那魔物的眼,“滚。”
原来……
师父竟是这般身殒……
她颤着手,轻轻包起那头颅,那仍站着的躯体在她拿起头颅的一瞬终是倒了下去。
像是……终于瞑目。
她身上颤得厉害,眼中血气翻涌着……
“你能救他的,你不想救他吗?这可是将你一手带大的师父……”
心障的声音又响起。
“听闻,拥有纯粹魔族血统的人,放干他们的血,将其炼化,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你身后,便有一个拥有纯粹魔族之血的人哦……”
“你敢伤我?!老子这就送你下去让你们师徒团聚!”
“住手!”
有些沉的,介于成人和少年的嗓音,有些……熟悉。
“可是主人……”
“我说住手!你们要的,我已经做了,到父亲面前也有了交代,到此……为止了。”
这声音……
桃花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她徐徐缓缓的转了头。
眼前依旧血红一片,分不清是魔气的颜色还是她眼中的颜色,她就在这浓稠的血气里,看到那个略显羸弱的身影。
方才断手的魔族已经跪了下去,他低着头,“是,主人。”
这少年便是,他们的主人,是杀了她师父的人,也是……
“哈哈!惊喜吗?杀了你师父的人是你师弟,没想到罢?哈哈……我也没想到,这真是……太让人兴奋了,”心障的声音再次传来,“更有意思的是,你如果杀了他,取干他的血,就能救你师父哦,你的师弟可不只是个羸弱少年,他啊,是魔界皇族中人呢!”
“被你师父捡回,呵……不过是魔界皇族古老的试炼——亲手杀掉血亲之人,在皇族是隐秘而被尊崇的古老传统。”
“所以,从他成为你的师弟,成为你师父的徒弟的时候,就注定会取你们二人之一的性命……你看到那些跪着的魔物了吗?那些是魔尊派来的,其实他也可以选择不杀的,不过那时候死的就会是他了。”
“魔尊不可能留一个这样的儿子,那对他来说便只能是耻辱了,他会被抹杀,可他,你的师弟,显然怕死怕得很呢……你看,在你进来的一瞬,他毫不犹豫得砍了你师父的头颅呢,让你师父甚至句遗言都没留下呢,啧……”
“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要?我要全告诉你呢,不然只你一人不知晓真相岂不是太可怜?”
“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背叛师门的魔物,你留他做什么?干脆杀了干净,还能救回你师父……你可想好了,杀了他,你还能救回一个,若不杀,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是了,这个少年,不,这个魔物,这只是个……魔物。
她的师弟,也死了。就在……方才。
“师姐……我……”
隐在血气里的少年看不大清神情,连声音都异常遥远。
可笑的是,便是在此刻,那些属于青蝉的,遥远而破碎的记忆才徐徐传来,便是在此刻,她才记起这少年的名字来……
“梼杌。”
一字一顿,她叫出了他的名字,缓缓站起了身。
跪着的魔物们瞬间做出防备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神好似她是什么美味。
她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眼神全在那少年身上。
被心障刻意弱化了的少年的名字,在这一瞬里,渐渐的清晰。
——师父,这就是我师弟?看着好生羸弱。喂,你叫什么名字?
——梼、梼杌……师姐,我叫梼杌。
——梼杌?好名字!不过我见过那神兽梼杌的模样,你可比他们俊多了……
记忆遥远而清晰。
“杀了他……快杀了他!再不杀你师父就没救了!”
“你忘了谁将你养大的?!”
“他接近你们就是为了杀你们!他都能下得了手你又在怕什么!”
“杀了他,这些魔物不足为惧,快……快——”
脑海中嘶鸣尖利的声音一道道劈下,她头痛欲裂,目呲欲裂。
“师姐……”
“主人,她对您起了杀意!”方才被拗断手的魔物,像是个小头领模样,口中叫着主人,态度却并不怎样恭谨,他眼中兴奋又嗜血,“反正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主人若是将她也杀了,魔尊大人一定非常高兴!若您不想下手,不如就由属下……”
说着他便向桃花靠近一步。
那隐在血气里的少年,却在他动作的一瞬出了手——
那魔物还保持着嗜血的狞笑,那颗头颅却滚了出去。
他杀了他。
桃花眼中划过那颗头颅的残影,仿佛看到了他杀师父的模样。
“主人!您……他可是魔尊大人派来的,您回去如何向魔尊交待!”
“交待?我杀他一个还用的着交待?他不听我令,藐视皇族,死不足惜!”
身形仍是羸弱,但那面上却已有杀伐果决的模样,桃花知道,这或许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桃花盯着他,也看着他缓缓的靠近了她。
他在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一抬手,那道看不见的结界便被打开了来,桃花能真切的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冲散了周身的魔气。
“你杀了他。”
她看着他,缓缓的,一字一顿的说。
陈述的句子,好似没有情绪波澜。
少年眼底面上逃不过的狼狈,痛苦划过他的眸子,他却点头,他说:“是。”
“你杀了他,杀了……师父。”
“是。我杀了他,我杀了师父。”
她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像是想笑,又像是笑不出来,像是疑惑,又像深沉的怒,她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师父!”
“是他把你捡回去,是他带回了你!为什么杀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箍了他的衣领,她目呲欲裂的盯着他,“你告诉我,告诉我!”
脑中心障厉声尖叫:“废话什么!你还跟他废话什么!杀啊!杀啊!”
“他不杀你,不过是不想再犹豫,不过是想留下个杀伐果决的印象!”
“你还不知道罢,他在魔界过得可怜,跟条狗差不多!这次他要再不趁势扭转,他自己就得死在他那父亲手里……呵呵,你看,他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地位,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那种人!”
“你还留着他做什么!还不杀!还不杀!”
“不……不!”
她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杀他,杀了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能留在这里!
不能留在这心障的幻觉里!
便是报仇,她也要回现世,回到那个真实的魔界里,去找那个杀了师父的人……
“说!你给我说——”
戾气暴涨,一直未曾反抗的少年忽而攥了她的肩头,“不要……师姐,不要动杀意,你在这里杀了人,就真的……回不去了……”
就在那片刻的空隙里,他甚至拥了她一下,在她耳边极轻的,极淡的说了一句,“来找我,将来你来寻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