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雯推开冷宫的大门,全贵妃抬起双眸,眼神中带着阴鸷,像是一个恶毒的怨妇,浑身充满绝望和死亡的味道。华丽的衣裙缓缓移动过冰冷的石砖,门前的雕花木上满是灰尘和蛛网。
齐雯走入干净而空挡的大殿,正中央的矮几后坐着一身素衣广袖的段慧娴。轻盈美好,端庄素洁!
段慧娴瞟了全贵妃一眼,继续盯着矮几上那本兵书。
“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即便是到了这万劫不复的冷宫,也丝毫不能引起你内心的一点点惶恐?”全贵妃咬牙切齿的说道,“难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看不到惜儿哭泣的脸?他藏在你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中,你就不觉得害怕?”
“段慧娴,你好狠的心啊!”全贵妃冷笑,“正如你所愿,本宫没有坐上皇后之位,也没能再有孩子,你满意了吗?可是就算是这样,本宫也绝对不会让你从这走出去!”
段慧娴神色淡漠的看着全贵妃,“你老了,也瘦了,更不复从前娇美漂亮!果然心慈则貌美,心怀仇恨和怨怼的人,永远都是丑陋的!”
“你觉得我能不恨吗?”全贵妃眼角含泪,上前抓住段慧娴的脖子,“段慧娴,你说说当时你杀死本宫的惜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珍儿也会被我这么掐死?”
段慧娴惊恐的看着全贵妃,“你说什么?你把珍儿怎么样了?”
全贵妃冷笑,“原来你也会这么担心,本宫还以为你眼里只有自己呢!”全贵妃冷哼一声,“段慧娴,不管你信不信,本宫从未想过要伤害珍儿,珍儿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是已经被你的哥哥段子歇和信阳公主收养,两人请旨驻守边关,永不回朝。”
段慧娴欣慰一笑,掉下两颗泪珠,“珍儿……”
全贵妃一挥手,齐雯端上一个酒盏放到矮几上,“这国破宫倾的日子也不远了,即便本宫当不上皇后,在这后宫里最大的心病也只有你段慧娴。本宫怕到时候没人来照顾你,你独自在这里忍受凌辱,还不如早日赴死。这是鸩酒,你就乖乖的喝下去吧!死,也不要让本宫动手,好歹你一朝帝后,不要太难堪!”
段慧娴勾起嘴角,“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伤害过惜儿。珍惜珍惜,取的就是珍贵之意。我当时为你的孩子取名为惜,也是怀着母爱之心去对待的。杀了惜儿的,另有其人!”
段慧娴看着那鸩酒,回想起花重早就传来的消息……
珍儿,已经被信阳公主和段子歇收养,从此以后隐居关外,再也不会踏入中原半步!
段慧娴淡漠的端起那鸩酒,一饮而尽……
“你说什么?”花重捏紧拳头,泪如雨下,“慧娴死了……”
那个曾经陪伴自己最初的日子,那些阳光下闪烁的时光,那些与自己一同走过风风雨雨的人,知道那些辛酸往事的人都已经死了,还有谁能陪伴自己?花重想起当年灵山雅集,想起信阳公主府上的盛宴,想起顾双城那一句:把酒祝东风!
花重擦干眼泪,“鸢青,带上东西,我们走!”
叶永嘉抚摸着蒙尘的参商剑,好像老了好几十岁,凌云站在勤政殿外皱紧眉头,看着远处的全贵妃缓缓走来。
“全贵妃安!”
全贵妃瞟了眼紧闭的殿门,“皇上还是谁都不见,闭门不出吗?”
自从得知了段慧娴的死讯,叶永嘉三日未出勤政殿,所有事物皆不闻不问,不吃不喝,不再召见!
凌云点头叹了口气,“别怪属下多嘴,贵妃您这一举动,着实伤了皇上的心,废后……虽废,但不可死!”
全贵妃隐忍着没有流出眼泪,眼圈却红的吓人。殿内传出叶永嘉痛哭的声音,殿外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隐隐啜泣……
花重与鸢青漫无目的的走在山路间,一路花重都沉默着。鸢青坐在花重身前,“三姐可还是在感怀着段后一事?”
“她是我少年时的好姐妹,也是唯一历经世事,感情不变的人。鸢青,经历过这么多,我也已经失去了太多,曾经的人和事除了我,恐怕没人记得,我的思念又能寄托给谁?”花重怅惘的看着远方,“你能明白那种浪迹天涯,却没有朋友和故人的感觉吗?在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
那是一种彻骨的孤独,就像是烟花过后的寂寞,更接近于纯粹……
鸢青淡然一笑,“三姐,至少你要相信,每一个人都是怀着好的心态去做这件事,而结局非人预料,也在所难免。”
“我明白,成国大势已去,永嘉为了让慧娴和珍儿不受伤害,想要废黜皇后和太子。所以才会对全贵妃宠爱有加,只可惜慧娴举止端庄持重,珍儿也是百无挑剔。永嘉才会痛下狠心,用惜儿做诱饵,来促成此事。只可惜,慧娴不是那样甘愿受辱的人,也可惜了全贵妃的一片爱子心切!”花重长长的叹了口气,“做的太过决绝,以至于无法挽回的地步,永嘉,若是全贵妃知道了这一切,又该会怎么样呢?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你的身边还会有谁陪伴?”
“那些远去的消逝的风景,都随着过往的云烟飘散,只有描绘的色彩还在,斑驳的不成样子。青儿,我们都是沧海一粟,曾经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可以胜天,可以压地,可以一掷决生死,也可以一笑泯恩仇。但是回首生命的驿站,我们谁都不能忘却前嫌,即便是爱与被爱,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成国已然成为过去,而高义也将掩埋在那一片废墟之下……”
“当陵国的铁蹄踏上这片山清水秀,还有那充满记忆的影子的灵山,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茫然若失的以为,那些都是一场梦。当时以为痛苦的一切,如今看来都是快乐的,当时觉得一定要逃避的世界,如今看来都是单纯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驻足回首,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鸢青清澈的双眼中带着一丝怅然,两个人沉默的再漫山遍野的空旷的土地上行走,不知道何时脚下的土地会充满成陵两国的鲜血,那铮铮铁蹄会踏碎山河。而传说山庄的真相又该怎样去书写?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花重勒马回缰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身影,唯独缺了周易纬!
“主子!”宋东明刚毅的脸上略显沧桑,“走了怎么也不带上兄弟们?兄弟们没有家,没有亲人,只有主子对我们情深意重。如今天下大乱,我们想跟随主子左右!”
“请主子成全!”
花重看着那些人目光炯炯,含泪晶莹,“跟着我,或许再也不能置身事外,难道你们要跟着我受苦吗?脑袋提在腰带上过日子,可没那么安稳!”
宋东明畅快一笑,“主子多虑了,跟着主子即便是刀山火海,亦能畅快一生!”
“大男儿就是要活的酣畅淋漓,才算够本儿!”秦树咬牙说道,“主子,带上我们吧!”
花重思忖片刻,灿然一笑,“就算我不答应,你们是不是也会跟在我身后?”
宋东明点了点头,“我们兄弟心意已决,自然会跟着主子!”
“那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花重笑着不耐的说道,“周易纬呢?是不是留在长姐身边了?”
本以为是个高兴的话题,却没想到引来一阵沉默。宋东明和秦树对视一眼,低下头,半晌,宋东明说道,“主子,周易纬他出家了!”
“什么?”花重倒吸了一口路凉气。
秦树接过话,说道,“大小姐斩断青丝,入住庵中。周易纬也……在同一座山上的佛寺,落发出家了!”
花重目光如水,仰头看向天空,原来心中的伤痛即便是一夜温存和终身相付,也无法抹平。最后的歇斯底里和坚守,本来就意味着失败。花重只是不知道,如云的青丝已断,那玉兰花簪何去?
花重怅然若失的一笑,“青儿,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