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不敢用谷场缸里的水,便让其中一人去周围农户的家里去打井水。来时已经预料到了此时的情况,所以她准备还算充足,粮食调料也带了一点,分门别类放在一个包袱里。
灶台是临时搭的,露天的那种,上面用稻草简陋的遮了遮,周围堆放的麦杆很多,烟囱堆的很低,所以一点着周围弥漫的都是浓浓的黑烟。
说是简单的做碗面,其实走的时候把小厨房里的干货都带来了,一碗红烧肉,再加上香菇油菜,备料十分齐全。念着苏佾不爱吃太过油腻,做汤的时候,都是将锅底炸出来的油都用小勺舀出来的。
大概是味道过于香,很快,本来散漫缩在角落里的人都躁动了起来,眼神频频朝这边打量。有十几个孩子围了过来,都是骨瘦如柴,且面色蜡黄,左右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衣服破烂,连补补丁的布料逗没有。
秦富手脚麻利的将汤倒出来放在一侧,就当作没有看到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转而开始和面。
不是秦富冷血无情,只是她不想引起事端,食物是有限的,可外面的人却是无限的。你凭什么只给其中的厉呵,他们一拥而来,都朝着你伸手怎么办?!
要不到肯定就会争,一争就少不了武力,到时候就不是可怜这些孩子,而是再害他们了。
因为给不了所有的人,所以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恻隐之心,而将场面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秦富用筷子搅了搅翻滚的面汤,觉得差不多了,就找来一个面盆,将所有的面条都捞走,剩下奶白色的面汤却直接泼在了外面。
暗卫不解也觉得可惜,端着面汤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孩子,犹豫着扭头去看秦富,秦富却冷着五官,面上是不容拒绝的漠然。
只好倒了,看那些孩子一拥上去,难过的蹲在那里,看着慢慢被太阳烤干的地面,不停的舔着干涩的双唇。
秦富在心里叹了口气,依旧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三暗卫端着面条和肉汤碗筷,熄了火就准备离开。
大概是觉着秦富的做法过于绝情,看着也实在不好惹,所有人都只是红着双眼看着盆,口水咽了又咽。此时天已经麻黑,他们却还没有进屋去抢占睡觉的地方,而是站在靠墙的地方,睁着一双贪婪渴望的眼睛,盯着秦富从面前走过。
毫不夸张的说,跟绿油油的狼眼一般无二了,秦富用余光扫了一眼就不敢在看了。他们穿的衣服大都是暗色,熙熙攘攘的堆在一起,能看到的就只有密密麻麻的双眼,悄无声息,却又蠢蠢欲动。
三暗卫也将警惕性拉伸到最高,端着托盘的手臂都绷得很紧,青筋可见。不约而同的将秦富围在了中间,用不快不慢的速度走过了长长的谷场,从没有感觉这条路这么漫长过。
到了门口时,主仆四人齐齐松了口气,才觉后背湿腻腻,已然被冷汗浸湿了。秦富朝后看了看,那些孩子不离不弃的跟着,看她扭头,都害怕的小退了一步。
她在心里暗叹生命的脆弱,问自己如果这里没有苏佾在,可能忍心看着这些无辜的孩子死去?他们懵懂无知,甚至没有来得及体会世上的种种酸甜苦辣,若真的闭眼长眠,可会觉得害怕?
视线在往远看,满谷场对生命渴望的人,他们又何其无辜?还有看不到的满城惶恐的农人,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不,她并不完全是因为苏佾,只要想自己可以能为这么多条生命奉献自己微薄的力量,秦富心里就塞满了种种不可用言语诉说的责任与暖意,一定要救他们!
她蹲在身子,双眼炯炯的看着对面的孩子,语气坚定的说道,“你们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们的!相信我!”
屋子里点了灯,苏佾精神不好,撑不住又昏沉睡过去了,大概是身上不适,所以拧着眉头,睡的十分不安稳。她指了指屋子中间的小桌,示意他们将面端过去放好,自己则爬上了炕,跪在一边摇苏佾的肩膀,“老师,老师,醒醒……”
他挣扎着转动眼睛,缓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秦富柔柔的笑意从模糊到清晰,他不由也勾了勾唇角。
“我做了香喷喷的面条,老师您起来用一点吧。”秦富心里一酸,不管她心里对他有怎样的怨怼,可在生死面前,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苏佾被秦富扶了起来,因为晓得瞒不过去,所以就不再强撑了,他脸色很不好,但闻到肉汤的香味,依旧被勾起了一点食欲。
秦富跳下炕给苏佾满满盛了一碗,颜色很好看,味道也不错,他执意要自己吃,秦富便没有勉强。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但为了先头的话,还是给自己盛了些,也将口罩褪了下来,将自己的脸给苏佾看,“老师您瞧,我的脸可是好了?”
苏佾眯眼看了看,只见她光滑白皙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粉色,眉眼弯弯,灵俏可人,男儿的装扮让她多几分潇洒。却不知穿了薄纱长裙,描眉画唇之后,又是怎样的漂亮柔美……
他轻声咳了咳,声音沙哑,“好看。”又道,“富平去旁的屋子诊治其他人了,说要多看几个人好下法子,让你不用寻他。”
“我的身子撑不住了,有些事情也难免力不从心了,这个烂摊子,千万人的性命,我就都交给你了!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苏佾温柔的看着秦富,说话很慢,“哪怕青州最后真的变成了一座空城,我也相信你,定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秦富笑了笑,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面上的动容,最后放下碗筷,脸上也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坚毅,“以前我不晓得您待我是怎么样的感情,刚刚看到几个无知懵懂的孩子……”
他们的亲人都没了,只能相互照顾依靠,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们跟前世的秦富何其相像。本来想带着苏佾偷偷离开的想法,在那一刻便散了,怎么说呢,大概跟苏佾留下自己的心情一样,比起小爱,大爱更慈悲。
当然,这些话秦富是说不出来的,只是再看苏佾时,眼里就释然了,他只是太善良了。
苏佾垂眸,嘴角的笑容抹平了,也不知是否听懂了秦富话里的潜台词,那碗面,倒是被他不知不觉吃完了。
做了好多面条,是想着阿左阿右,富平他们没得吃饭,他们却迟迟没有回来。秦富哄着苏佾又吃下去一碗,三个暗卫吃过后,剩下的扣起来放在了一旁。
夜渐渐的深了,因为物资稀缺,所以屋里的灯也不是很亮。秦富坐在低矮的小桌前,不时眉头微蹙,不时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两大张,可还是不愿意放下笔,只恨不得自己能想出来更多有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搁在前世就是常识,比如瘟疫的传播离不开的几样,流动的污水,生病的牲畜,不讲究卫生的生活习惯等等。秦富今天一路走来,用脏乱差三个字形容谷场还算是轻的了。
虽说这里住的人都感染了瘟疫,可疫区保持基本的干净是必要的,可这里食用的水源发霉。舍不得丢掉的牲畜最后只剩下尸体,竟然也就随意的丢在地上,引发不少苍蝇光顾。
所以,明天必须将谷场彻底打扫一遍,烧掉各种死尸,清理屋子,每个人必须擦洗身子,出入消毒,不能混用碗筷等等。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富平的药了,若他能找到瘟疫发生的原因,搭配出合理的药方,对症下药,或许这场让人绝望的逃生,还能有一线生机!
第二日天刚亮,阿左跟阿右一前一后就回来了,两人虽很是疲倦,但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偷偷给秦富耳语几句,说了事情的经过。
也能想象得来,比起银子,还是人命更重要,两人深深贯彻了秦富提议的法子,一夜时间,或威胁或偷拿,已经将青州的药店的药材全都给掏空了!
最后,富平双眼通红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对上秦富期待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秦富咧嘴一笑,主仆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后背挺的更直,感觉肩上的责任更沉重。万事俱备,东风也吹来了,现在,就要看看效果了!
让阿左将自己带上屋顶,敲锣打鼓一阵将场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人在原地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纹丝不动,笑着指点,有人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慢慢聚拢了过来。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已经聚过来大半的人了,从这头到那头,秦富从上看下去,一时只有黑漆漆的头颅,一个人一双眼睛,齐刷刷或冷漠或无言的看过来,都是对她的一种压力。
孩子们手拉手站在最前面,仰头看着屋顶上异常高大的公子,认出了她是昨晚上承诺过救自己的人,顿时十分高兴的冲秦富招了招手,笑容在阳光下明媚异常。
秦富没有笑,而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将自己面上的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脸。虽说稚嫩,可她不怒而威,气场全开,将某人的姿态学了几成,如此倒也让人一时瞧不透。
铜锣已经不再敲了,在这种气氛中,很快,下面嘈嘈杂杂的声音像受了某种禁制。慢慢的在屋顶那人的沉默里消了下去,到最后鸦雀无声,在烈日里蒸出热汗,也不愿用手去抓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