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也感动,她想起靖人入侵时自己的绝望和狼狈,每日遥望望到的都是漫漫黄沙,抬头是烤死人不偿命的炎炎烈日。她就像一只被踩在脚底的蝼蚁,想哭的时候却听到自己嗓子拉扯出嘶哑的“嗬嗬嗬”声,疼得像刀子在喉咙处刮,疼得能将堵在嗓子眼儿的眼泪给憋回去。
后来终于等到苏佾马不停蹄的赶来,她被他抱在怀里,微微颤抖,其实心里不知多眷恋。像是这么多天的不放弃,就是为了等他来寻救自己,且相信他一定会来。
原来这样的等待,远不及苏佾在京里的压力,他排除万难,为了自己像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她如何能不感动。
王爷却不解秦富的泪目,只对她招手,“我的儿,你来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秦富回神,背过身子抹了抹眼泪,转而看到阿左戏谑的眼神,恼羞成怒的瞪他一眼,隐含警告。
秦伯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和心酸,一动不动的看着秦富,几次张了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只短短大半年,秦伯看着苍老了许多,眼角额头的皱纹深深交错,头上花白的头发已少见黑色,很多短发被发带揪不住,就凌乱的翘在鬓角。
他脸上褐色的老人斑也开始蔓延,让他浑浊的双眼更加失色,年岁渐长他本就鞠偻的肩背更加弯曲,却依旧不抵骤然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秦富看得眼里一热,顾不得别的,只几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秦伯脚边,抬头哽咽道,“秦爹,我回来了!”
秦伯泛起泪光,但一辈子的强势让他忍住了要崩溃的情绪,只用力握住秦富的胳膊,“好孩子,快起来,老奴怎能担的起。”她如今是入了王府的小世子,若这般没大没小,肯定会惹的王爷不快,到时如何在王府自居。
王爷当然不快的用茶杯磕了磕桌面,“我不想理你们的父子情深,余后也有很多日子让你们父慈子孝。子君,我且问你,子杰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我可有见过?人品长相怎么样?家中几口人?”
秦伯捏了捏秦富的肩膀,秦富便顺势站了起来,她看了看同样好奇的秦伯,犹豫间脸颊染上了粉色,最后低头含糊道,“老师也没有细说,总之……到那天成亲,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王爷觉得很不满足,眉头轻轻一蹙,带点不依不饶的问,“所以说你是知道的喽,子君啊,你若是把我当你最亲的父王,你就跟我说实话,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正为难着,忽然听到门外一熟悉的声音,“王爷,宫里来人了。”
秦富一晚上焦灼不安的心才落到了实处,宫里是怎么样的构造她并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能见到心心念念的老师,就这一个念头,就足以让她十分开心。
王爷自然不能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赶紧唤宫人进来,待问明缘由,果然是圣上召见秦富,看来人毕恭毕敬,客气谦恭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进宫之前换了正式的官服,里三层外三层,看着精致华丽,阿左看着很满意,秦富却觉得自己像套了一个硬壳的雨衣,整个人都不怎么得劲。
从镜中看自己老成持重的模样,略有点不适应的挑了挑眉毛,她看着身侧为自己梳理腰穗的阿左,抿了抿唇道,“阿左,我有了老师的孩子,才一个月大小。”
阿左身子一震,双眼惊诧的盯着秦富平坦的小腹,第一反应自然是怀疑,后来想着她没有理由说谎,不知怎么脸色反而苍白起来,激动的双唇都在颤抖,“您,您……您是说,您有了小世子……”
富平从外面挑帘进来,眼皮掀起看了一眼微笑的秦富,若有所思的端着药碗站在了一侧。
秦富低头,眉间有一闪而逝的愁绪浓的让人心颤,“此番去宫里……”总是心绪不宁,感觉又是烦躁又是抵触,她初来乍到,且力量薄弱,实在怕保护不好自己,让腹中孩儿受到拖累。
“宫中礼仪繁多,处处皆是叩拜参见,您身子一向弱,寻常应付已经是吃力,更何况还怀着小世子,如此是万万都不能去的!”阿左一脸严肃,说着就转身朝外面走去,“奴这就去回禀王爷,推了宫里的面见,待日后您身子健康了再去请罪也不迟!”
关键是公子也不在府中,若让公子知道小公子怀了孩子,肯定也会是这样的打算。
“阿左!”秦富扯住他的袖子,阿左虽然心急可也及时收住了朝外的力气,反而就势握住秦富的小臂,将她带到椅子前,不由分说的将人按了下去。
富平眼神一黯,低头瞅了瞅冒着热气的汤药,自我厌弃的扯了扯嘴角,隔开阿左将药碗放在了秦富手边,“这是安胎药,药性很是温和,最适合您不过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孩子长在她肚子里,日后就能活蹦乱跳的长大,这倒不是说他之前的诊断有误。不过是太了解秦富,恐怕到时十月分娩,就算是一命换一命,她也不会有半点退缩和犹豫。
秦富提起勺子搅了搅,“我这心里很乱,面不面见圣上倒是次要,重要的是想去见见老师,若不能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的。”
阿左喉结一动,安慰,“公子说了最迟早朝下了,他就肯定会回来的。”他心里默默将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过了一遍,不知道秦富担心的点在哪里。
苏佾从未失言,他说下朝了会回来,下朝了就一定会回来。
秦富不置可否,却依旧扯了扯嘴角,“这样最好不过了,我们回来时还可以一起吃午饭。”大概是孕妇的神经比较敏感,所以容易胡思乱想,她也控制不了的,唯有亲眼所见他一切都好,才能高兴起来。
看来是说服不了秦富了,阿左头疼的拧了拧眉头,隐约猜到秦富告诉自己她怀了孩子,多半是想着让自己进宫时多着紧几分。
他叹了口气,嘴角常年挂着的微笑第一次有些颤动,终于忍不住抿平了,“要是公子在就好了……”
转而想到用这样消沉的语气容易混乱军心,他脑袋一清明,冲秦富笑了笑,低声安慰,“您放心,到了宫里奴会尽快与公子取得联系。”
富平的目光变得深沉,眉头已结成了不能解开的死结,他双眼盯着渐渐温凉的药碗,晓得自己身份特殊,定是不能同秦富一起进宫的。这么一想,心里就犹如油锅溅了水,整个人都无声的煎熬了起来。
可秦富白皙的小脸绷的很紧,半遮半掩的双眼坚毅倔犟,他就知道她是非去不可了。富平不怪秦富一意孤行,却恨上了宫里那个自私自大又无比愚蠢的皇帝,为什么非揪着苏佾不放,还要连累无辜的秦富一再受苦!
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侧头看时,东边初起的晨曦将将照在脸上,刺的秦富双眼微微一眯。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巍峨的城墙,迎面扑来的是厚重的历史沉淀感和沧桑感,不管是心里是有多抗拒,但依旧抵不住心里的感概万千。
天气这么好,姑且信你是好日子。
秦富也算是新进贵族,不管是四品侯爷官服,还是身边陪恭敬的阿左,都让人不得不多几分考量。其实仔细想想也就不足为怪,京里有耳目的人多了是了,早就听闻了这位新贵秦侯爷,只百闻不如一见,没料到这么年轻罢了。
分明就还是个孩子。
来接人的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面上看着很是圆润,却没有凸起来的小肚子,他笑眯眯的样子像一个皱起来的包子,还算可爱。
还未走到跟前就行礼,语气斯文看起来倒像是读了书的,“常听圣上说起小侯爷,今日一见,才真真晓得了什么是灵秀俊雅了!”
阿左捏了捏秦富的小臂,低声道,“这是宫里圣上跟前的大太监。”
秦富目光一闪,嘴角的笑意不减,却微微侧了侧身,避了大太监的全礼,圆圆的眼睛一眯弯,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公公不必多礼。”
阿左嘴角一抽,扶着秦富胳膊的手猛的收紧。
王爷走时还给秦富指了自己身边常伺候的人,为的就是能在关键时候多提点秦富。奈何有心无力,王锁刚准备上前同王同寒暄几句,就被秦富轻飘飘的‘公公’一称呼给震在了原地。
王同眯眼摸了摸臂弯处的浮沉,看着秦富懵懂无知的模样,脸上的表情还算和善。到底左右都是手底下的人,不管秦富是有心还是无意,多少都去了他的面子,心里便有了隔阂。
不过,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宠辱不惊的本事还是练的不错了。王同侧头垂眸笑了笑,无声的化解场上的尴尬,“小侯爷,软轿已备好,您看……”
秦富也察觉肯定是自己言行出了问题,只一时思来想去,也不知哪里不对,此时也不适合偷偷去问阿左。
她皱了皱眉头,无力得在心里暗叹一声,嘴角的微笑也收了收,只冲王同点了点头,由着阿左扶自己上了轿。
王锁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看着秦富急匆匆的背影,拉着阿左爬上了软轿,他眼前发晕,面色一度十分的复杂。
嗯,怎么说呢,自古以来,皇帝为显龙恩浩荡,一般都会为卿城赐软轿,从正宫门进来,一路到金銮殿外。此时刚好到鸣钟下朝的时候,众人纷纷从汉白石阶上下来,众目睽睽下的高调炫耀,也不算亏本了。
后来人崇尚谦虚自省,就慢慢不愿意坐乘软轿了,一般都会跟在软轿车侧,以示恭谦……也是几百年没见过同秦富这样‘实诚’的人了,一时让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只要秦富再多观察几眼,就可以看到所谓的软轿,车顶上是有一朵红艳艳的料花……
宫人齐刷刷站了两排,本来是想跟在秦富身后,好让队伍看起来豪壮一点的,最后被弄得猝不及防,恍恍惚惚跟在软轿后,脑中却兴奋的想着,待会儿到了金銮殿前,待众位大人看到从轿子里走出来的秦富,又是何等的表情。
秦富进了轿子才后知后觉自己又做错了事,苏佾不在身边,哪怕胆大包天,心里也有些忐忑,“阿左,刚刚是怎么了?”
世人都知道宫里人规矩多,虽说服侍的主子少,但说话做事最是严谨不过的。王同伺候了两代皇帝,年轻的时候就是宫里的总管了,就是苏佾这样的权臣,见了面也要唤一声王太监的。
说白了都是电视小说害人,太监确实也被称为公公,但这个称呼带有贬义词,通常只得皇帝跟后宫娘娘们,或皇帝身边的大权臣,方会那样直接去唤。
秦富用手掌拍了拍额头,对走在帘外的阿左露出无奈的笑容,低声问道,“我得罪了王太监,可会给老师带来麻烦?”
阿左欲言又止,饶是他一向心眼多沉得住气,此时脚下的步伐也乱了章法,其实他想说,得罪王太监倒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上轿容易下轿难,且看待会儿要如何吧!
王锁轻声咳了咳,锐利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阿左,阿左皱了皱眉头,朝四下看了看,最后冲秦富摇了摇头。
宫里的路很长,整齐对称的房屋红墙,可怜路边的松树柏树,竟然也被生得棱角分明,左边的叶子决不比右边的叶子多出一分来。不过抬轿的人步伐实在老道,让人觉不出多少颠簸,因此两边的轿帘也不能吹开更多的空间,能让秦富一饱眼福。
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脚程,软轿就停了下来,停的很稳也很贴心,因为轿头微微朝前倾斜,所以站起来时毫不费力,她不由咋舌,就听王同在外面轻声道,“小公子,落轿了。”
话音落了片刻,轿帘就掀开了,秦富探头朝外一看,恰好退朝的鸣钟响起,她吓了一跳,却徒自故作镇定,不想让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