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新年,所以屋里屋外不熄灯,秦富一早上醒来,就看到烛台上的蜡烛还亮着光。宁全毫不意外的在外面敲着门,这时间比平日还要略早些,秦富难得没有发飙,起身下床披好衣服,这才扬声道,“进来!”
宁全满面红光的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灰色的棉袄,外面套一件深蓝色光面的窄袖短衫,下面黑色的裤子,脚下踩一双白底黑面的新鞋子。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好多。
秦富也是,今日要着新衣,肃佩带,因未成年,所以并不冠发。她鼻子很灵敏,宁全一走进来她就闻到了苏佾身上的味道,似梅香又似桃香,若隐若现最是特别。
秦富目标明确的抓起了自己的衣服,凑到鼻子前深深的吸了一大口,不由“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笑声怪异莫名,宁全生生吓出一身冷汗,退后一步颤声问道,“小…小公子,您…您怎么了……?”
“老师送我熏香了?”秦富从衣服里露出脸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闪烁着亮光,很高兴的样子。
“是的,阿右哥昨天晚上送来的,还特意嘱咐奴,若是用完了就只管去正院里找他取。说是大公子吩咐的,要奴不要省着!”
秦富对过年没什么兴趣,可是因为这个意外的礼物,心情仿佛也荡荡悠悠的美丽了起来。听了宁全的话,赶紧洗漱完,赶了他出去,这才躲在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
这件衣服比昨天那件还要亮眼,上面的图案变成了富丽的牡丹花,在袖口肩头衣摆的地方盛开,偶尔勾着金丝,在太阳的照耀下十分抢眼。
秦富高高束起头发,带好毡帽,意气风发的去了正院,还没有进去屋子就开始高声喊了,“老师!老师我来了!”
阿左听声儿迎了出来,笑眯眯的给秦富掀起门帘,“小公子快里边请,公子正等着你呢。”
秦富都来不及给阿左应声,跨过门槛就往里面冲,过了外面的客厅,穿过第二道门进了内室。抬眼看到小书桌前站着的苏佾,她就着实愣了一下,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
为了应景,苏佾今日也专门换了一身湖蓝色的交领宽袖丝绸长袍,衣领和衣缘上绣有十分繁杂的花纹,腰上是同色的宽腰带,佩带着玉饰。并没有束发,依旧是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散了柔顺的长发披在脑后。
他手执毛笔,对着桌上的红色对联下笔,手腕沉着有力,字体飘逸圆润,收尾时又略有余锋,暗含凌厉霸道。苏佾很投入,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只随口使唤秦富,“快过来帮我磨墨。”
秦富一直以为白色是最适合苏佾的颜色,他仿佛天生就该穿着那么干净的衣服,如一汪神秘静逸的湖,看着温和,实则冷漠少语,不曾停留在任何人的手掌间。
可现在看了苏佾穿出别的颜色,秦富竟然也觉得浑然天成,他依旧俊秀挺拔,眉眼温和。大概是这片湖实在神奇,就算里面投影了蓝天白云,你也会觉得妙不可言。
秦富如是想着,脸上不知怎的有点发烫。正好苏佾扭头看到她不自在的模样,用手做扇给脸颊扇风降温,一副很热的样子。
苏佾就知道秦富定是一路跑过来的了,他微不可察的摇摇头,“还不快点过来。”
秦富应了一声,挠挠头不再多想,大步跨了过去。
这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一天才算正式拉开了序幕,吃了早饭后,各家各户就开始贴对联,祭神祀祖,焚烧纸钱等等。苏府也不例外,随着最早的鞭炮声,众人喜庆异常,挂着洋洋的笑容,早早就都忙活了起来。
秦富帮苏佾写完对联……其实也没有写,只是站在一旁研磨,耳边听着外面不停的参差的鞭炮声。眼睛一转试探的开口,“老师,今天是大年三十,我能不能去厨房……”
“不能。”苏佾面不改色的打断秦富的话,秦富撇撇嘴,脸色一暗。苏佾却紧接着举起红纸前后抖了抖,想让墨迹快一点干,然后提议道,“不如你也来做一副对联,我给你执笔,若作的好了,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苏佾自昨天听秦富说过那句滴水穿石后,他就觉得可能自己还不够了解秦富,说她爱浑水摸鱼,其实也是藏拙,总想着留一手,倒不如借此机会再试她一试。
这有什么难的,信手拈来不是,秦富眉毛一跳,张口就来,“春花含笑意,爆竹增欢声,横批:喜气盈门。”得意洋洋的瞅一眼苏佾。苏佾摇头一笑,不做任何评价,却挥笔将这春联给写了下来。
于是继续道,“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世万象新,横批:万事称心。”秦富耐心的等苏佾写完,然后见他眼含笑意的望过来,隐含鼓励。
秦富脑袋一热,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迟疑了下才不怎么理直气壮的说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横批:鸟语花香!”
苏佾没有立时下笔,而是入迷细细品读了一番。秦富忐忑的看着没什么表情的苏佾,纠结着也理短着。这可是我们唐代伟大诗人白居易的词,说是流芳百世经典不衰也丝毫不为过。
所以为了这一顿饭秦富也是蛮拼的,昧着良心去窃取别人的东西,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对不起得罪。然后便抬起下巴,满脸笑意的等待苏佾的夸奖。
“这是什么地方的景色?”苏佾叹问。
“就在和城啊!”秦富心里一跳,忙背过身子去旁边的桌上倒热茶,脑中却高度转动了起来。她是个小混混,一直都在和城长大,情节的定位也让秦富去不了别的地方。
听到身后的苏佾紧追着问,“和城哪里?”
秦富“嘶溜!”一声,喝了半杯茶水,温度刚刚好。她砸了砸嘴,回头狡黠的看着苏佾,转移话题,“那待会儿去厨房……”
“倒也不是不行。”苏佾这话吊的秦富难受,她很快就扛不住挪到了苏佾跟前,殷勤的帮忙按好红纸,满脸讨好的笑容,就差屁股后面摇起来尾巴才好了。
“老师,你看这…我都准备了好久了,就想着今天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你怎么忍心伤了学生的拳拳心意,还这样冷漠的拒绝,学生心里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啊,老师…您…您忍心吗?”
苏佾几不可见的抽了抽嘴角,手下的笔杆抖了抖晕染开了墨迹,坏了整体的感觉。他摇摇头,见秦富心虚的移开了脚步不敢看过来。
这么一打岔,苏佾才似回了神,他很有耐心,重新铺了红纸,弯腰认真的写下那句话,屋里十分安静,秦富心有所悟,不敢打扰。
“这对联做的很好。”苏佾收了笔,眉宇间突然就露出三分怅然若失来,他扭头看着不解的秦富,说道,“去吧,今日也该让你开心玩耍一下,你出去找阿左,让他陪着你一起去。”
猛然就没了刚刚其乐融融的场面,秦富点头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内室。每一次回头看到的都是苏佾硕挺的背影。
秦富猜不透苏佾此时的所思所想,却看得清楚他眼里的万种回忆,刚刚她说的词句,分明是勾起了苏佾对往事的追忆。他表现的并不明显,却第一次间接发出了驱客令。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如此美好令人充满憧憬的景色,是迎着日出泛舟嬉闹,还是并肩携手沿河岸散步呢?
看了县令大人的妻主,秦富突然有些想象不来那个让苏佾倾心的女子,能配得上这样淡泊飘逸的苏佾,是什么的秀雅温柔呢?又是怎么样的愚蠢眼瞎,竟然错把珍珠当鱼目,而这颗珍珠,早晚会有更优秀的人来珍惜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