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全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故意压重的小腿像是被人甩了一棍,软哒哒的再抬不起来。
富平想到刚刚在屋里时,像一颗枯草般的无神的秦富,她的双眼不该是那样的模样。他一动不动盯着宁全,后者被他摄人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向后小退了一步。
“小公子问我了……我便回了,今日外面热闹喧哗,想来……想来也是瞒不住的,你知道我是不会说谎,所以,所以……我……我是不是惹小公子不高兴了?”
原是今日一早就迎了京都来的贵人,风尘仆仆的秦伯先进了府里,还专门命人敞开了朱漆色的正门。两辆灰色的平头车这才徐徐进了府院,宁全老远瞅了一眼,留了三分疑虑,他是苏佾到和城后买进的奴仆,所以并不认识秦伯。
因他是秦富的仆,底下机灵的便提点了几句卖个好,还不待宁全将这消息告诉秦富,就听闻人声鼎沸,嘈嘈切切,说是大公子醒过来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就增了许多,手中怀里小心的挪搬着仓库里螺钿铜镜,梅花朱漆小几,兰花白地瓷梅瓶,貔貅搭脑黑漆衣架……以及秦富一直眼馋的透光白玉杯,宁全鬼鬼祟祟一直看着,看着那些人穿过回廊小路,去了后面的小楼。
小楼怎能开锁,若是开锁,必定是府上有了女主人,这个意识,已是苘国不成文的规定。宁全恍恍惚惚,转身就看到脸色阴沉的富平。
他吓了一跳,瑟缩的同时,听到富平没什么起伏的话,“好奇心并不是个好东西,看到就忘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今日你看到的,过过眼也就罢了。待会儿进屋,希望你守口如瓶,不可向小公子透漏半句。”
宁全并不否认自己的笨讷,努努嘴想说什么的,却因为心里那点说不出口的别扭,将那疑问咽了回去。因为他又想到让自己耿耿于怀的名字,所以那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现在可好了,就是因为他的那点别扭,以至于在小公子面前露了话头,惹了她不开心。宁全不由丧气的垂下了脑袋,想到早上自己支支吾吾对秦富的交代,以及秦富漫不经心的沉默,心里隐隐不安着。
富平额上的青筋一跳,眉头便蹙了起来。鬼使神差,他想到了昨夜里那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的响动。压抑的,忍耐的喘息娇吟,从喉咙溢到唇边,不待出口就咽下去,可那声儿岂是能藏起来的?
越藏躲,反而越让人面红耳赤,忍不住想着里面是怎样的纠缠暧昧。听那“咯吱,咯吱……”的响儿,雨打芭蕉般的软糯呜咽,听得人心就热了起来……
像是那夏日闷热的室内,热气蒸腾中,从里到外都煎熬着,捱着。幼时家道未曾中落时,富平便常常从自家小楼的方向听到这声儿,那时贪婪的,肮脏的,不堪的……也是痛苦的。
落在阴沉压抑的院里,上头黑漆漆的灰气弥漫,不待飘出墙头就落在地上,腐烂在泥里,看一眼是堕落,踩一脚得挣扎!
却是与秦富不同的……富平知道。
恍惚回神,看到面前的宁全略显担忧的看着自己,嘴巴正一张一合,便只来得及听到最后一句话,“……按理大公子此时该遣人过来问问小公子的……”
富平若有所思,只当是宁全自言自语,便没有回他,自顾自端着药碗转身走了。宁全张了张嘴上前跟了半步,只富平的背影干脆利落,他到底没再凑上去寻不痛快,眼睁睁的看着人转眼就没了影儿。
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秦富昏昏噩噩在床上躺了半月,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且富平说她身子亏的狠了,日后三二年都要好生将养着才是,万不能再受寒气了,不然定要留下来病根!
秦富知道为医者说话都夸张些,却也知他良苦用心,因此硬是憋屈了自己半个月,愣是连外间都未出去过。只十五这天天还未透出光来,她就再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眯了一会儿,索性起身下了床。
耳边已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概因着今日是元宵节,所以就格外热闹些。外面越是热闹,越显得屋里冷清,秦富揉揉僵硬的后背,闲来无事,便在屋里来来回回绕圈,活动活动快要退化的四肢。
宁全己时过来敲门,本以为还有得磨,不料还未敲门,就听屋里秦富喊道,“可是宁全?不必敲门了,进来。”
“是,小公子。”宁全顺势推开门,寒风卷着刮扯进了温暖的屋内,他双手环抱着热水,用后背将门抵住了,这才脚步匆匆朝里间走去。
“小公子今日怎起的这样早,可是外面的声儿吵到您了?奴听阿爹说,越是到了小地方,这节日里的规矩也愈发多,府里也挂上了花灯,今晚不定怎么热闹呢……”将毛巾打湿了拧干,转身看到秦富堆了满床的衣物,此时正站在床前,满脸的纠结的提起这件放下那件,在自己身上比来看去。
宁全疑惑的问道,“小公子,您这是做甚?”
秦富并未回头,嘴里却嘟嘟囔囔不知说了句什么,后面的话音却扬了起来,“……你家公子我要换衣服了,你还不快出去,讨打啊!出去!出去等着!”
宁全倒也知晓她的脾气,洗漱换衣是万万容不得旁人近身伺候的。便应了一声乖乖往外面走,在门口时没忍住扭头悄悄看了一眼,见她右手抓着浅色的长袍,右手捏着过年时穿的那件红色印元宝图案的长袍,左右权衡,迟疑不定。
竟是精心装扮,要出门见人吗?可这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又要装扮给谁人看呢?
宁全疑惑的抓了抓脑袋,本着想不通就不想的原则,很快就出了房门,老老实实的侯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