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贫富才三岁不到,明明很是伶俐的一个小孩,问起她家住在哪里,却怎么都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家里的院子很大,住的地方很暖和,服侍的人很多,具体是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那时候袁绍被吓坏了,很是依赖秦富,于是闹着让自家父母将她带了回去,同时也去府衙里备了案,若有哪家人来府衙里寻人,就说让来袁府里认领。
秦富却说自己已经在那条船上待了太久了,若不是脑中有零星的记忆,恐怕是以为自己原本就是那条船上长大的了,而那些奢侈美丽的食物与衣服,只是她梦里的东西。
小小的人儿懂事有礼貌,说话有理有据,一套一套的,更何况还救了袁绍的命,就这一条,顿时就博得了袁家上上下下的好感和怜悯。
秦富便留了下来,袁父亲自给取得的名字,白露,取自《诗经》,意味优雅。虽然是下人,但也没取袁姓,这里却并不是不信任,而是尊重。袁绍更是拿秦富当自己的亲弟弟,一同上学一同习字,同桌而食,形影不离。
十几年如一日,日子就这么从指尖溜走了,转眼两人都长大了。袁绍也被时光打磨成了璞玉一般的美男子,正所谓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公子世无双啊!袁绍五官精致,眉眼艳丽,虽然他自己一直不甚喜欢。
这个被取名白露的姑娘,在之前美好无忧的时光里,情窦初开,喜欢的悄无声息。没人告诉她男人跟女人的区别,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跟地位,是永远都不可能跟袁绍在一起的。
袁绍越来越忙,忙着去踏春,忙着去赴诗会,忙着去科考……她跟在他身侧,以一个下人的身份,仰望那段令人绝望的距离。她的身体也慢慢开始发育,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跟“正常男人”一样,她束缚了胸部,虽然每天夜里回去,都难受的辗转难眠。
说到这里,想必大家也可以想象得到后来发生了什么,袁家开始要为袁绍物色妻主了,白露被嫉妒蒙蔽了心肠,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在给袁绍送去的茶水里放了****,欲与其成就好事。
白露泪流满面的对袁绍倾吐了爱意,不料换来的是袁绍对她的厌恶和呵斥,还说要杀了白露,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感觉到恶心!他大叫吼进来了下人,将白露五花大绑,送进了家里的柴房。
后来到底念着从小的情谊,虽没将白露怎么着,但也调她去了府里的最角落的下人房,每天洗衣服扫地,最起码保障了三餐,不至于狠心到饿死她。
如果这就是结局那还好,可偏偏白露受不了见不到袁绍的日子,每日总想着去跟他偶遇,见了面也就痴痴的望着他不上前。如此一段时间,袁绍烦不胜烦,其实心里也对白露发毛,终于忍无可忍离开了。
秦富当然不知道原主之前到底做过哪些事情,可第一次见到袁绍,心里明显的排斥感却是真实的。她知道,那是属于白露的情绪,对那个有自恋癖一样的袁绍,白露的内心是愤恨的。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等出了袁绍的视线,秦富就收回了自己的手,自动往旁边移了一小步,与苏佾拉开了小小的距离,然后低头看着脚下毫无规则的路石。实际也是用余光瞄着他的衣服,不让自己的脚步过快,也不至于落下他太长的距离。
此时,秦富的心里依旧翻滚着阵阵暖意,像春回大地,雨撒枯地,很舒服,很开心。心里点点欢喜连成一片,蠢蠢欲动,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再次萌芽,张牙舞爪,仿佛忘了曾经经历过的伤痛。
“刚刚的话,您都听到了吧?”秦富路过一棵桃树,粉色的花骨朵儿,周围蜜蜂巡逻,本该是花团锦簇的,却因一场雪伤了,变得稀稀落落。她顿了顿脚步,顺手捏了半枝花枝在手里玩,很是无聊的想着,今年的桃子结的肯定得少。
“唔。”苏佾点头,“这几日外面很乱,我难免有顾及不到你的地方,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等这里的事情了解了,我就带你回上京。”暗示她半夜翻墙的事。
“您刚刚说,您把我的名字写在你的户上了?”秦富有点心不在焉,借着低头闻花香的动作,掩饰自己略有些复杂的心情。
“是。”侧头看一眼秦富,心里也暗叹她的倔强记仇,害怕惹她不高兴,便耐心解释,“你的户若是落在秦伯名下,那便是奴了,奴人三代之内不可参与科考……”
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秦富,秦富察觉后不自在的抬头,眼神微闪。关键是苏佾的注视专注了然,感觉像是看透了人的内心,或者正准备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的心里。
石板缝里长了绿苔,秦富一心虚,脚步一滑“哎吆!”一声朝后仰倒去。下落的虚空感让她伸手去拽周围能稳住自己的东西,苏佾伸手去捞,她也很配合,顺势就扑到了他怀里。
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关键是秦富配合的太好了,若不是她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凑巧,别人肯定以为是她自己故意准备滑倒,然后冲着苏佾的怀抱去的。
真是……太羞人了。
感觉苏佾也僵住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耳朵伏在他胸口时,才觉他的心跳过于快了点,由于好奇,便没有第一时间从他怀里退开。
苏佾大概也怕自己没有站稳,所以很贴心的扶着自己的后腰,迷迷糊糊的抬头,刚好看到他略有失措的双眼,眨眼又不见了,“老师,那个叫李静思的,是不是您曾经的妻主?”
苏佾一怔,放在秦富腰后的手一紧,低头望进她明亮的双眸里,微微失神,过了许久才低声回道,“不是,我从未有过妻主。但我差点嫁给她,她差点成了我的妻主,却是真的。”
果然如此,秦富咬了咬唇,“那您还喜欢她吗?”不敢看她的表情,垂眸吸了吸鼻子,轻声的说,“这里的女子都珍贵,阿左说过,一个女子可以娶好几个夫郎,您会嫁给她吗?”
心“砰砰砰”跳,乱成了一团麻线,问出去就后悔了,怕得到什么不好的答案,于是推开苏佾背过了身子,“我知道,您有了师娘,就会全心全意对她好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小徒弟!算了,就当我没问,我也不想知道。”
苏佾轻笑,“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你倒在这里吃起了干醋,怎么,不生我的气了?”
秦富是想记恨苏佾一辈子,想起来咬后槽牙的那种,可事与愿违,美好的东西谁都想占有,哪怕曾经为此受伤。况且,自己也愿意相信他是向着自己的,相信阿左说的是真的,打罚自己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记恨,说到底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真正喜欢一个人,你看到他都忍不住想笑,哪里还能生得起气来。况且他还日夜兼程从上京赶来和城,抱着自己浑身颤抖,愤怒的让人将柳二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泪流满面,捂着自己流血的嘴泣不成声,无助的喃喃着对不起,他以为自己死了,眼泪都砸到了她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况且,他刚刚专门从外面赶回来,只为护着自己不受奚落,他背影宽厚,看着让人心生暖意,感动的泪意朦胧。
秦富想的出神,却没有听出来苏佾话里的出入,吃醋二字说的模棱两可,具体意思完全经不起推敲。
秦富深深换了两口气,调整好心情后转过了身,朝左右四周看了看,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昨个我听人说,您与外面的人谈过了,他们也说了自己的条件,要将我换过去,可是真的?”
这当然是秦富瞎编的,她推敲过了,自己又不是什么皇家人,还得过去当人质什么的。自己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女子这个身份了,可以给别人生很多很多小孩,可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事情,除了阿左跟富平,别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是女子的,那么,邻国竟然真的那么神通广大吗?
当然,这只是秦富的猜测,如果苏佾否定了自己的说法,那么说明自己还安全,若他认可,那真的会让人毛骨悚然。
苏佾疑惑,“你听谁说的?两国大事,是何等严肃的事情,怎会如此儿戏,若真能用一人解决,我也不用天天如此繁忙了。”实则清楚秦富可能知道了些什么,要不然昨天晚上也不会大半夜翻墙了。
“那若是真的呢?您会将我交出去吗?”秦富却不甘心,非要问出个什么来,又朝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苏佾的双眼。
苏佾收敛了笑意,“不会,如果这是真的,我自然会护你周全,哪怕违背圣意,哪怕,再回不去上京!”
秦富怀疑,“真的?”
苏佾点头,“我从来不说假话,你且记着就是了。”
秦富呼吸一滞,歪头垂眸一笑。
“小公子……”富平站在不远处,双眼沉沉浮浮,隐含失落,也不知看了多久。小公子身在局中看不清,却不知刚刚那画面多甜蜜美好,美好到让人心生毒恨,手脚冰凉。
可那,也不该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态度,太诡异了,太有出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