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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刺青

但这话也提醒了长侯烈风,上芜醍醐心思缜密,又会蛊惑人心,保不齐会假死逃脱。

当即点头起身唤宫女进来简单收拾后前往冷宫。

大火烧毁了半个冷宫,冷宫里有不少的疯女人都被吓住了,此刻被侍卫一一绑上,远远望去,地上之有两具被烧的焦黑的尸体。

长侯烈风在前,姒晗下意识的探去,还未看清,眼前就是一黑。

周围的宫女都捂着眼睛退的老远,长侯烈风瞧见了地上的尸体,下意识的捂住了姒晗的眼睛。

姒晗顿时停下动作。

只听长侯烈风沉声道,“别看……”

声音仍是那般冷沉,却隐约透着一抹柔意。

姒晗陡然想起第一回陪长侯烈风去打猎,长侯烈风一剑射穿了虎豹的眼睛让人趁鲜剐皮血腥至极,吓的她脸都白了。

那时候,长侯烈风只是抬眉看她,戏虐道,“大峪王后,岂能如此胆小。”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在他面前露出惧意。

而现在……

心头一动,姒晗勾了勾唇,低眉朝着长侯烈风那边靠了靠,小心翼翼的吞了口唾沫,问道,“王上您可是看见了什么?”

长侯烈风神色略沉。

地上的两具尸身浑身衣衫尽毁,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更分辨不出是谁,只是左边的一具手骨脚骨有断裂的痕迹。

侍卫再三检查后确认。

“王上,娘娘,这两名尸身确认是上芜醍醐与宫女彩月。”

姒晗身体适时一颤,“王上,姐姐真的没了?”

“嗯……”长侯烈风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尸身,一边回应着姒晗。

许久,又再开口道,“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

羌芜部落已经被踏成废墟,意思是要她暴尸荒野了。

“是。”

侍卫应下,将两具尸体移到架上用白布覆住,长侯烈风才松开手。

姒晗虽然没有看到尸身,但是侍卫既已在三检验,那必然是上芜醍醐无疑,心头的大石瞬间落下,望着那白布有一瞬的怅然。

上芜醍醐,她终于死了。

嘴角还未来得及勾起,手就被长侯烈风极为自然的牵起。

“回宫吧……”

姒晗看着二人紧握的手心以及挡在自己面前伟岸的背影,没有丝毫报仇雪恨的快感。

她因恨重生,现在上芜醍醐已死大仇得报,那么她也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接下来,她应该如何?

长侯烈风亦是出神。

上芜醍醐死了,他心头的愧疚仿佛也消散了那么一些,那人既然决定和师昀离开,那便离开罢,他们从此两不相欠了。

手下意识的一紧,几乎要将姒晗的手嵌在手心。

没有注意到姒晗微蹙的眉头,以及眼底的担忧。

二人回蟾宫躺下准备歇息,姒晗却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闭着眼睛许久,也没有睡着。

身旁的长侯烈风没有半点动作,也是一样,闭眼无眠。

半个时辰后,二人才逐渐有困意。

突然,一阵危险执意骤然袭来,让姒晗顿时冷汗潺潺而下,坐起身子,看到窗外立着黑影,顿时大惊。

“王上,有人!”

长侯烈风也感觉到了危机,瞬时睁眼,窗边一道黑影闪过,门骤然大开。

吹笛人出现在门口,直接从腰间抽出尖刀刺向姒晗,却被长侯烈风一掌推开。

“把她还给我!”吹笛人眼眶通红,察觉到上芜醍醐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来寻姒晗报仇。

长侯烈风赤手空拳,还要护住姒晗,对峙吹笛人稍稍落于下风,被吹笛人一个凌厉的刺击就刺中腰间。

姒晗心头一紧,望了望周围,瞥见妆奁上的腐尸水连忙朝着吹笛人撒去。

“啊……”

滋声顿响,吹笛人痛苦嘶声,连忙捂脸后退,面罩落下,本就狰狞的面容此刻更因为腐尸水而鲜血淋漓。

打斗声惊来了侍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赶来,吹笛人死死的盯着长侯烈风以及姒晗,咬牙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趁侍卫没来之前逃开。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上恕罪!”追逸赶过来,只看到那一道身影,自然认得就是那一晚追杀月嫔娘娘的青衣人。

姒晗连忙找来药膏为长侯烈风止血,让人连忙去唤太医。

刺客竟悄无声息的潜入王宫进行刺杀,宫内的侍卫顿时抽调人手以蟾宫和王上的寝宫为中心,加派人手增强巡视。

冷宫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见侍卫离开连忙从残垣断壁中出来,抱着一盅黑坛鬼鬼祟祟的绕过御花园敲响了熙媛宫的后门。

“夫人,东西来了。”里溪连忙道。

随着黑坛的打开,一股血腥味儿蔓延而出,清儿连忙捂住鼻子,里溪在皱了皱眉头后连忙将管子里的东西倒入洁白的瓷碗。

腥红的血液已经冷了。

尉迟媛的目光中顿时透露出一股狂热,抓紧了清儿的袖子,声音急迫道,“快,快,拿刀来……”

清儿皱了皱眉头,“娘娘,奴婢觉得不妥,这血……”

里溪也是不赞同。

“你见过放干了血还能活着的人吗?”尉迟媛努力的说服她们也说服自己。

不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绝对的诱惑。

上芜醍醐来宫里三年了,而她从没见她老过。

不像她,她跟着王上已经十二年了,从十八到三十,从王上对她宠爱有加,到她眼角细纹爬上,王上另有新欢,眼睁睁看着小她五岁的甄瑶坐上后位。

便是有幸怀孕,也是因为王上喝醉酒,走错宫,看错人,连酒后乱性干那事儿喊的都不是她的名字。

清醒后的王上看她的眼神是厌恶的。

王上身强体健,整个大峪以及以后的天下都会是王上的,宫中的美人也只会越来越多,子嗣也会越来越多,在宫中,只有子嗣的安稳是不够的,她想要后位就必须要宠爱,若是她也不老,加上尉迟家也许还有一争之力……

“无论如何,本宫都要试一试……”尉迟媛盯着那碗血,像是入了魔怔一般。

就着温热的碗壁,雪白的喉咙滚动间,就按耐着那股腥味儿将写咕噜咕噜的吞了下去。

而另一侧,锋利的匕首划过雪白的肌肤,放出潺潺的鲜血。

正在关键之时,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夫人,今夜王上遇刺,属下奉命前来搜查。”

尉迟媛顿时紧张,手腕上的血洒落在了外头。

里溪给了清儿一个眼神后,清儿连忙胡乱用绸布将尉迟媛的手腕缠起来,然后将血碗和黑坛藏起来,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小心翼翼扶着尉迟媛上床躺着。

尉迟媛闭眼休息。

却不知因为慌乱手腕上的血反而因绸布裹着渗透的更加汹涌。

“夫人未醒,夫人怀着王嗣这几日害喜害的厉害,今日好不容易才能好好休息,还请追大人小声一些,否则扰了夫人,夫人只怕要怪罪。”收拾完了,里溪这才开门,小声的对追逸道。

“你们去后面,这里我来查看。”追逸点头吩咐侍卫后,独自一人进入查看。

进门便闻见了一大股腥味儿,顿时皱了皱眉头。

他之所以追到这里,也是因为那吹笛人受了伤,血迹到了冷宫,在冷宫搜索未果,却又看到了冷宫有血迹滴落到此。

“太医熬了些岑草,娘娘服下了才睡的,方才怕娘娘吹风所以一直没有开窗,这腥味儿到现在还没散去。”里溪说着开了窗户的一条缝儿,散了些味儿。

追逸隔的远一些看见窗帘内,隐约可见只有一个人影,不疑有他。

“既然如此,还请里溪姑娘好好照顾夫人。”追逸没有看到更多的线索,便拱手离开。

外头的侍卫也巡查完毕,纷纷摇头,熙媛宫内没有异常。

看侍卫离开,里溪与清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连忙关上门。

“娘娘,追统领走了……”里溪连忙掀开帘子,却发现床上的尉迟媛脸色苍白早已昏迷,顿时脸色一变,“糟了!”

清儿掀开另一边,才发现绸子上的血早就渗了出来,染红了床被。

“这,这可怎么办!”清儿顿时手足无措,“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夫人出了事儿可怎好?”

“不行!快给夫人止血!”里溪回过神顿时拒绝,夫人换上芜醍醐的不老血本就是瞒着王上,若是王上知道了即便夫人醒来也没有好果子吃,而且在这之前,熙媛宫上下都会受到牵连。

在尉迟媛的血止住后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清儿!将罐子里的血都给夫人喂下去!若是明日午后夫人还不醒,我们再请太医来诊平安脉。”

以血换血,只希望夫人能平安无事。

清儿连忙将罐子里剩余的血倒了一半,在看到那血的时候不知为何,竟起了一抹私心,藏下了另一半端给里溪,“就这么多了……”

蟾宫内,太医将长侯烈风的伤口包扎好,开口道,“止血及时应当无大碍,若是王上感到有什么不妥,即可召见微臣。”

长侯烈风暂未感觉到不妥,太医退下后他朝着姒晗看去,却见她对着手中的白瓷瓶在发呆,径直走去拿过她手中的瓷瓶,“鱼儿,这是何物?”

瓷瓶底雪白,但是细看可见凹凸的暗纹,甚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长侯烈风并未深思。

只觉那怪人被泼上的一瞬脸上就迅速腐烂,这水必是阴毒之物。

姒晗却是没有发现回过神,连忙从长侯烈风手中拿过瓶子用瓶塞塞上,好在水还有三分之一左右。

“王上小心些,这是用地幽谷下腐尸草的根茎挤出来的,叫腐尸水,可以腐化人的皮骨,若是数量多了,可叫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于世间。”姒晗起身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放到妆奁里。

这东西用一点就没一点,在她走之前,还是小心为上,也许哪一天能用得着。

转过身看到长侯烈风沉思的神色想了想,开口解释道,“上一回阿父派人来接走玟儿的时候让人交给我的,刀剑鱼儿都不会使,而且放在宫中反容易被歹人利用,这东西放在妆奁上谁也看不出来,也许能使出出其不意的效果。”

长侯烈风敛了敛袖子,疑惑道,“鱼儿可去地幽谷下看过?”

姒晗眼底一惊,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如常的摇头。

却是不知长侯烈风也曾去过地幽谷,但是不知为何,长年白雾弥漫阴森清冷的地幽谷犹如一道屏障阻隔了所有人的脚步,下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没有人回来汇报也就没有人知道情况,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能暂时放弃了对地幽谷的探索。

但这些都不必要告诉姒晗,长侯烈风坐上床榻,看着她,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张脸,嘴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

“时辰不早了,快些歇息吧。”待姒晗坐上床,长侯烈风却是突然想起一事,“鱼儿,上一回救你的人,你可识得?”

那吹笛人并非常人,动作果断狠辣并非常人,只有长侯烈风知道即使他有武器也难以全身而退,若要护着姒晗必然会吃亏,而追逸上次回来所说的那人不仅救了鱼儿,还反身追杀吹笛人,这样的身手若是能为己用……

长侯烈风陡然提起夜,姒晗心头也是一跳。

突然就有些紧张了,抑制住自己的心跳,连忙摇头,“不识,可能是阿父新招揽的手下,若是下一回见到阿父,我替王上问问……”

长侯烈风眼底瞬时闪过一丝惋惜,这样的人跟着小部落首领,屈才了。

恰好此时外头却传来鸡鸣,才发现天已经微凉,又快到了长侯烈风上朝的时辰。

正好姒晗也担心长侯烈风继续问下去,看着天色连忙道,“王上还没来得及休息呢,怎得又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不如……”

“罢了,待下朝之后再休息。”长侯烈风起身,让四海进来收拾过后。

措不及防的靠近姒晗,勾唇浅笑道。

“你休息,孤下朝后再来陪你。”

语气难掩温柔,让姒晗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可……”

是字还没出口,长侯烈风已经离开。

他才受伤,去上朝是否有些不妥。

不得不说长侯烈风除去初登王位时的暴戾,十年过去,现在的他已是一名优秀的王上,如果爹还在的话,一定会感到欣慰。

想到此,姒晗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心头开始了一丝打算。

她含恨重生,如今的大仇已报,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个时辰不到,姒晗刚刚进入浅眠就被外头匆忙的脚步声扰醒。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王上在朝堂上晕倒了!”

王寝内。

长侯烈风躺在床榻上眉头紧皱,似醒非醒,而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一条一条的细纹如同蛇鳗攀爬,在血脉中隐隐滚动。

而根源便是腰间发黑的伤口。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口,却不想这伤口没有愈合,反而有活动的迹象。

“……这,这并非是普通的伤口,只怕只有巫师才能够救王上啊……”

姒晗一进来,便听太医道。

那意思就是,这是蛊而非伤了?

“可巫师去接太后要明日才回来……娘娘……”四海踟蹰开口,看到姒晗连忙福身。

“太后与巫师既明日就能回宫说明离此处不远,追统领,麻烦您了……”姒晗开口,看向长侯烈风的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唯恐迟则生变。

追逸点头后带人出宫。

长侯烈风迷迷糊糊听到姒晗的吩咐,恍惚睁眼看见姒晗守在他的身边为他擦拭额头,眼眸中的焦急与担忧之色甚重。

心头一暖,仿佛沉弦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拨动。

追逸刚走不久,太医院的医女就过来了,“娘娘,媛夫人的贴身宫女里溪来找朱太医为媛夫人请平安脉,可是太医都在王上这里,是不是……”说着看了看跪在王榻前为长侯烈风诊脉的老来一。

姒晗刚想让朱太医前去,却转念一想,不对劲。

这必然不是普通的平安脉。

王上在朝堂上晕倒的消息应该是先到熙媛宫才到蟾宫。

尉迟媛胆小,怀有身孕便防着上芜醍醐,可现在上芜醍醐已死,王上晕倒尉迟媛于情于理也应该过来守着王上才是。

可现在尉迟媛迟迟不现,还让贴身宫女去太医院请平安脉,只怕是挂羊头卖狗肉。

“姐姐现在也未过来想来是身子不适,朱太医便随我一同去吧……你们先照看好王上!”姒晗吩咐下去后前去熙媛宫。

熙媛宫内里溪与清儿焦急的等着,看着床上还未醒来的尉迟媛心头有些发慌。

“月嫔娘娘到!”

二人顿时一惊连忙跪下。

“起身吧,姐姐到底如何了?朱太医去看看。”姒晗看了看地上的二人,见二人表情都是十分惊慌的,便径直走到榻前看朱太医为尉迟媛诊脉。

床上的尉迟媛脸色苍白,但呼吸仍在。

“夫人这可是受伤了……”太医连忙开口,拿过另一只后自然看到了尉迟媛手腕上的伤口。

姒晗的神色也是一凝,“怎么回事!”

“这几日夫人都是郁郁寡欢的,昨晚奴婢们进来的时候就正看见夫人拿着刀割伤了自己,但夫人睡前吩咐奴婢们不得伸张所以奴婢们也没有请太医,所以就潦草的给夫人包扎,但今日夫人到现在还未醒,奴婢们怕出事这才叫了太医……”里溪连忙开口。

但尉迟媛未醒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

太医眉头微拧,思虑了一会儿后便开了方子,“夫人可能因为气血过低所以迟迟未醒,我给夫人开些黄芪加入食物中温补……只是之后千万要注意,不能再做此事……”

正说着,尉迟媛便悠悠转醒。

看到姒晗的时候,眼底也是一惊,垂眸但未曾说话。

“你们先下去。”姒晗吩咐,单独与尉迟媛谈话。

“为何要如此?”

尉迟媛怀有身孕,若是诞下了的王嗣就是王上的长嗣,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保证尉迟媛的地位,她怎会做此傻事?

“自我怀孕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王上,上芜醍醐还活着,我整日担惊受怕唯恐她对我下手,我跟了王上十载,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却是如履薄冰……”尉迟媛并未正面回答。

姒晗看着她的肚子,还未看出大模样。

皱了皱眉头,“你是尉迟家的女儿,太守大人在朝堂中的位置举足轻重,而上芜醍醐已死你无须再担忧,有我在,你的胎儿必然会平安无虞。”

尉迟媛顿时诧异,眼底闪过深深的质疑。

“我不至于狠毒到自己生不了,还不让别人生……”姒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算给尉迟媛一个保证,“并且,你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孩子,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说这话的时候,姒晗的心也几乎在滴血。

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再为长侯烈风生儿育女,而长侯烈风是王上,他不可能没有孩子……

尉迟媛自然是疑惑,姒晗对上芜醍醐下狠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善良。

抬眸却看见姒晗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也是一怔,随即有些怅然的笑了笑,“你……还真是大方……”

但想想上芜醍醐三番五次对姒晗痛下杀手,也算是死有余辜,又有些介怀了。

待姒晗走后尉迟媛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自嘲的笑了笑这一次她似乎做的有些多余了。

心底似乎多了那么一些期盼。

如果姒晗说的是真的,那她总会生出儿子,那老不老,宠不宠爱就没有那么多关系了,只要最后她尉迟家仍在。

在姒晗离开后,朱太医也确实给出了结论。

孕妇在怀孕期间情绪确实敏感,容易生出多种情绪,所以一般来说是要让孕妇保持心情愉悦,听说前些日子媛夫人请归宁,王上一直未定下,太医建议若是回家兴许能让尉迟媛心情好些。

回到长侯烈风的身边,看着仍在痛苦中的长侯烈风,姒晗只觉得有些累了。

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当初做甄瑶的时候。

为他操心民心之事,朝堂之事,教导他做一个好的君王,而现在为他操心后宫与子嗣之事。

坐在床榻边缘,抓起了长侯烈风的手看着他掌心的命纹,该是长寿的,不像她。

下午,太后与巫师终于回宫。

召太后随巫师常年在太庙清修,远远望去,一身朴素衣衫却也压不住那周身的庄严气魄,眉宇之间尽是肃穆之色。

踏进王寝的那一刻,所有人跪地相迎,“恭候太后回宫,愿太后福寿安康!”

“平身。”

姒晗一并起身,低头跟在太后身后。

召太后却突然转身,厉声道,“你继续给哀家跪下!”

姒晗一惊,反应过来连忙照吩咐跪下。

“不知臣妾犯了何事让太后如此生怒,还请太后告知……”

上一世她在宫中三年,也从未见过召太后,只是知道召太后并非是长侯烈风的生母。

长侯烈风的生母良夫人与召太后是死敌,但良夫人死后长侯烈风却是被养在了召太后膝下,传闻良夫人斗死了召太后的一儿一女,而召太后则斗死了良夫人。

在良夫人死后,召裕帝郁郁寡欢,在长侯烈风年满二十后驾崩,长侯烈风继位后召太后便以清修之名去了太庙。

“戌光,你去看看王上到底怎么样了?”太后沉声,并未理会姒晗。

姒晗只得继续跪着。

“这是噬心蛊,唯有下蛊之人死亡才能解蛊……”戌光看完后,脸色极为凝重。

姒晗顿时抬头,不,不可能……

吹笛人还活着?

“那该如何!岂不是只能找到那下蛊之人?”太后眉目一凝,狠狠了睨了姒晗一眼。

“只怕还未找到下蛊之人,王上就会被食心而亡,戌光可以让用同心蛊进入王上的体内食掉噬心蛊,只是……”戌光的声音沉了一沉,“只是同心蛊母只有女子可放然后由女渡男,但是结成同心蛊后,蛊母死亡那子蛊也不能独活……”

话一出,众人的脸色皆是大变。

这对一个王上来说并非是好事啊,众人沉默,太后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保护此人同王上一般尽心尽力便可……”

“那谁来放这同心蛊母……”众位太医顿时疑惑。

只见戌光动了动,走到姒晗面前,眼底是一抹深意,“蛊母将会从娘娘的血脉处爬进去,爬到心脏,虽然不会死但过程是极为痛苦的,不知娘娘,可愿放这同心蛊母救王上一命……”

姒晗脸色一白,死死的看着戌光。

他明知道,她不能,才刻意说出这些话,让别人以为她是知难而退。

她本就是死人,放同心蛊母就是害了长侯烈风。

可是,他却偏偏要她亲口说出来。

眼底是深深的不甘,但是她却不能说,只能将手握紧。

“娘娘若是不愿,可说,王上的时间可不能再耽误了……”

最后,姒晗只能绝望的垂下头,“不……我不能……”

手一松,葱白的指尖宛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早在三年前,她就与长侯烈风阴阳相隔了。

周遭的人顿时哗然,看向姒晗的眼底都多了一抹不一样的神色。

“我愿意!”虚弱的声音顿时传来,宛如这寝宫内的救命稻草,“姑母,让我来吧。”

里溪扶着尉迟媛进来。

尉迟媛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听了个大概,深深的看了姒晗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探究,但又想到了今早姒晗对她说的话。

无论有多痛苦,她都要撑过去,拥有王上的保障,那才是尉迟家永远的辉煌。

“媛儿……”召太后是尉迟旭的堂妹,也是尉迟家的人,对尉迟媛极为亲近,“十年不见,你长大了也成熟了……”

看向尉迟媛的肚子,“可你怀有身孕,这……”

“无碍……”戌光上前,“便是过程痛苦些,但是不会妨碍生命,王嗣也不会有大碍……”

见尉迟媛点头后便开始准备相关事宜。

召太后转过身看着姒晗,眼底一片清冷,“王上怎会如此有眼无珠,宠爱你这胆小如鼠没心没肺的女子!王上一日不醒,你便在此跪一日……”

“是……”

姒晗白着脸回道。

一盏屏风挡住她的视线,只能看到里头的人影晃动,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般的苦楚,却不能够说,看了看掌心浅淡的命纹,无奈的笑了笑。

也许,这就是命吧。

渡了同心蛊母后的尉迟媛身体比之前更为虚弱,回到熙媛宫后用了晚膳天还为黑就困倦了。

“对了夫人,如今太后回宫了,之前您让咱们旁敲侧击的将月嫔娘娘害死了娆夫人的事情告诉太后,今日事儿多一时给忘了,不如明日……”里溪想起来提醒道。

“不必了……”尉迟媛想了想。

今日姒晗本有机会做这同心蛊女,却是拒绝了,要说她对王上的深情绝不可能是怕这痛苦。

也许便是如她所说的,给她创造机会?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再落井下石,毕竟姒晗如今还是王上的心头肉,一个没有背景,又不能生育的女人,她何必要如此一争,若是王上知道了,还会对她另起杀心就犹如上芜醍醐一样,她现在有这么多的保障又何必再去危险的淌这浑水。

说完尉迟媛便歇息了。

守了半夜的清儿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见床上的尉迟媛突然就坐了起来。

无声无息宛如鬼魅,顿时下了一跳,“夫……夫人您醒了?可是要起夜……”

只见床上的身影僵了好一会儿扭了扭脖子,伸出手看了又看,动作倒是比白日里看起来要精神好一些,但是始终没有说话却是让人心里有些发憷,像是中了邪似的……

“把镜子拿来……”床上的人冷冷的唤了一声,声气十足。

这语气,让清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曾熟悉又奇奇怪怪。

但还是按照吩咐拿了镜子过去。

只见坐在床内的尉迟媛看着镜子,眼梢嘴角皆是上扬,是一副十分满意的神色,对着自己的脸摸了又摸。

“对了……寻个机会告诉太后,姒晗加害上芜醍醐与王嗣的事情……”好好的机会,尉迟媛那个蠢货怎么不知道利用。

清儿一愣,反应过来,“可是夫人今……”

床上的人脑袋猛然一扭,一看是清儿眼底顿时闪过一丝狠厉,“我说的你没听见吗?”

若不是这丫鬟尉迟媛的这具身子早就完整的属于她了!

“是!”清儿被吓了一跳连忙应下,“奴婢明早就去办!”

只感觉自家夫人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有些可怕,而且那对她的目光极为不满意,难道是知道了……

再想下去清儿却是连头也不敢再抬。

“下去,以后晚上我不要人守夜……”尉迟媛蹙眉,看清儿是极为不顺眼。

“是!”清儿求之不得,连忙就下去了。

而尉迟媛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是阴冷的笑意。

尉迟家的太守之女,王嗣生母,王上的同心蛊女。

这,可都是好身份啊!

*

长侯烈风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下午。

摸着心口,总觉得胸口有些气闷使不上力。

昏迷期间四海照常吩咐人熬粥给长侯烈风喂下,所以长侯烈风倒为感觉到多饥饿。

“王上您醒了,巫师估摸着您这个时候该醒了,这是巫师命奴才给您熬的药,可以缓解您的心悸之症……”四海连忙递过一碗温晾的汤药,“王上中了歹人的噬心蛊,差点儿可就没命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长侯烈风看了看周围,彻底昏迷之前他记得是姒晗在照顾他。

“月嫔呢?”

“月嫔……”四海有些踟蹰,“月嫔娘娘被太后罚跪在了祠堂。”

长侯烈风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服侍孤起来……”

“王上可要用些东西,厨房还备了粥……”四海一边服侍着长侯烈风穿衣。

“不必!备撵,去祠堂!”长侯烈风尚未将太后放在眼中。

待出了寝宫,追逸跟在了一旁前往祠堂,才开口问道,“太后为何要罚月嫔?”

“王上中了噬心蛊,巫师说唯有同心蛊母可救王上一命,可同心蛊母需要由一命女子心养后才能渡给王上,月嫔娘娘当时拒绝了……”追逸将那一日的情形详细说来。

长侯烈风眼睛一眯,眸中闪过一丝波澜,许久才道,“太后分明是有备而来……”否则怎会刚一进宫,还未让巫师诊断就先罚月嫔跪下。

看来她在太庙多年始终也没有忽略宫内的一举一动。

追逸动了动唇,犹豫道,“可月嫔娘娘确实拒绝了,当时巫师是当着大家的面询问了月嫔娘娘是否愿意……”

长侯烈风顿了顿。

脑海中骤然想到好几次对姒晗的误解,许久后沉声道,“月嫔是孤的人,无论如何是惩是罚都该由孤决定,此事且听月嫔如何解释……”

“是……”长侯烈风如此开口,追逸与四海听得分明自不敢再多想。

“……而尉迟媛冒着危险也要放同心蛊母,也许正中太后的下怀……别忘了此次太后回宫目的并不单纯……”若单是为了子嗣问题,早在上芜醍醐怀孕之时就该回来了,何必非要等到尉迟媛怀孕。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上芜醍醐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追逸和四海了然。

而长侯烈风前脚离开寝宫,后脚就有人将消息传到了凤仪宫。

“太后,王上去祠堂接月嫔回寝宫了。”

召太后换了一身正统的袍子,眉目间皆非宽厚之气,手中拿着珠串冷声道,“我竟不知他何时也会如此心疼人了……”

未曾请示,就直接将人带走,可见王上对她这个太后的不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却是冷笑道,“如此也好,他有了软肋那于我们就更为有利。”

祠堂内。

姒晗连跪了两日未曾进一滴水一颗米,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脑海里也是一片恍惚。

面朝着王室的列祖列宗,闭着眼抿嘴,明明身子摇摇晃晃,却还是硬生生的打直脊背不肯妥协,连长侯烈风推门进来也没察觉,反而无意中,硬是将甄瑶宁死不屈的性子给表现了个十成十。

长侯烈风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走到姒晗的面前沉声道。

“随孤走……”

姒晗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恍惚惚的睁眼却不想真的看见了长侯烈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长侯烈风径直蹲下身子拉起姒晗的手,“孤才醒来没有力气抱你,你若还想继续跪那便跪着,孤不拦你……”

话虽这样说,但是手上却是用了为数不多的力气将姒晗拽起来。

而姒晗跪了两日,一双腿早就麻木不已根本就站立不起,下意识的攥紧长侯烈风却反而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撑在长侯烈风身上压着他往后倒,顿时听到闷哼一声。

随着稀里哗啦的声响,祠堂里的灵牌摇摇晃晃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了姒晗的背上,长侯烈风下意识的伸手护住她。

灵牌砸在长侯烈风手上,但是骨头与实木的碰撞都疼的长侯烈风眉头紧皱。

看的门外的四海与追逸心头一紧,连忙进来扶起二人。

“王上,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姒晗连忙紧张的看着长侯烈风。

“你若是故意的,此刻就该在冷宫了……”

长侯烈风轻眯细眸,却想不到此时的他还有开冷玩笑的心思。

四海见姒晗脚恢复了些许知觉站立无恙后才叫宫人进来收拾。

看着追逸扶着长侯烈风上了轿撵等她,姒晗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停在了轿撵前,“我……”

她拒绝心饲同心蛊母的事情若是被长侯烈风知道只怕以他的性子会对她猜忌不满,与其享受长侯烈风这片刻的温柔,不如先承接长侯烈风的怒火来的好。

手心微微出汗,连四海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王上,我……”

“若是有话,回宫再说……”

长侯烈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四海连忙道,“娘娘,王上醒来后还未用过膳就来接您了,还是先随王上回宫用膳吧……”

姒晗顿时愣住,只得跟着上了轿撵坐在长侯烈风身边,看着长侯烈风放在膝上轻敲的指节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那样的事情,只怕长侯烈风刚醒过来,就有人说给他听了。

轿撵摇晃而起,姒晗看着长侯烈风指节上被灵牌砸出的些许淤青,顿时思绪万千。

从前,长侯烈风只要是听到关于她的事情就会如同刺猬一般不近人言。

可现在长侯烈风却第一时间来找她,而不是一味的怀疑她。

想到方才护她的一幕,姒晗唇边更是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傻笑。

“方才还担心紧张,此刻为何又笑了……”长侯烈风看着姒晗的侧颜,忍不住开口问道。

姒晗顿时回神看向长侯烈风,发现他眼里仍旧有着深沉的探究。

没关系,好歹他这一次,是准备先听她解释了。

笑着摇摇头,拿过长侯烈风的手,轻轻为他揉捏,力道恰到好处缓解了方才被砸过的痛楚,柔软的动作带着一丝小心。

长侯烈风也不知为何,心忽的就沉静了下来,极为有耐心的等着,等着回寝宫后听她的解释。

二人回蟾宫后,长侯烈风便让太医来为姒晗看膝。

跪了两日,若是常人早就淤血不通,青紫一大片了,而姒晗却只像是跪了半日的模样,两日未进食的身子自是虚弱,却不似常人那般有气无力。

太医诊断了半晌,眉头轻皱,最后也只能捡好话道,“月嫔娘娘身子无碍,微臣开些去淤的药每日睡前涂抹揉捏便可,进食暂且进些流食,少食多餐会逐渐恢复胃口。”

长侯烈风眼神如炬自然看出太医藏了话未说。

疑心是太后准备对姒晗下手,才藏话不说,遂给了追逸一个眼神。

追逸便跟着太医离开。

宫女端来膳食后纷纷退下,才给了二人单独的空间。

姒晗主动为长侯烈风盛了汤,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长侯烈风历来不信鬼神之说,她又如何告诉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王上可是信命?”

意识到姒晗要说什么的时候,长侯烈风便不置可否的皱起了眉头,“孤不信!”

“可是鱼儿信!”姒晗心头微急,“酋禹是信奉阴神的古老部落,坚信人的命运都是固有而无可更改的,就像有的人即便身体健康,却依旧突兀的死于天灾;有的人身患重症,却还能苟延残喘奇活多年;有的人得天运逢赌必赢,有的人背天时逢赌必输。鱼儿出生部族的巫师就为鱼儿算了命,一旦离开家门就会多灾多难且红颜薄命……”

“荒唐!”长侯烈风听到红颜薄命四个字,顿时就生出了一抹火气,“人命当由己而非由天,怎可如此迷信巫师之言。”

“可此次王上的命为巫师所救乃是事实……”姒晗说的笃定,眼里满是认真。

长侯烈风不信巫师之言,可是巫师之能却是是超脱长侯烈风所知范畴外,他只能沉默。

“每个人的掌心从出生开始就镌刻了自己的命运,阳左阴右分明镌刻了一生命运中的姻缘、富贵和寿命。”姒晗向他缓缓摊开右手,指着最下方浅短的一条,“掌心之命不可更改,即便剥皮削肉,当肌骨再生之时它依旧是如此,而这一条,就是鱼儿的寿命……”

从未有人对长侯烈风说过这样的话,下意识的伸出左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纹路深邃而又笃长,与如玉般的手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父不允许鱼儿出门,那一年鱼儿偷跑离家,却遇上了豺狼追赶遍体鳞伤,王上一箭射穿豺狼的眼睛也恰好救了鱼儿,鱼儿虽然滚下了山脚,却始终记得王上的模样,后来鱼儿请求阿父将鱼儿送进王宫,却处处遭受磨难……”姒晗开口,语气轻颤,“王该是长寿的,可鱼儿若当真命薄心饲同心蛊母反而是害了王上……”

浮罗山下,长侯烈风一箭救下了她的命。

信武侯府,她哭着求父亲把她嫁给长侯烈风也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她从未悔过。

对师家和阿昀的愧疚,都不足以让她放下对长侯烈风的爱,因为爱上长侯烈风,是她此生心甘情愿做的一件最疯狂的事。

“来人,拿针墨来!”长侯烈风看着姒晗眼底的忧色,沉声开口。

姒晗抬头,却不知长侯烈风要做什么。

锦如连忙吩咐人准备,同时,长侯烈风起身拿过灯盏掀开灯罩,将烛台点燃。

银针被烧的通红,沾上被水稀释的浅墨,一瞬发出滋滋的声响,听得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大手拉过柔软的掌心,细密的刺痛感随之而来,让姒晗下意识的蹙眉,却强忍着没有缩回手。

“孤不信命,可你若信那孤便为你延长这寿命,在这王宫中,孤要你长生便没人能要了你的命……”长侯烈风眼神认真小心翼翼的将针扎进姒晗的皮肤底层。

在他手下,浅色的刺青顺着浅薄的命纹而下,笔直而又绵长。

待长侯烈风松手时,手心的刺青仿佛融入了原来的命纹中,生生将那条代表寿命的命纹给拉长。

尽管手心红肿还有未散去的痛意,但姒晗仍旧忍不住来回抚摸咧嘴道。

“是,鱼儿遵旨……”

长侯烈风将针放回绣盒,看着姒晗,“现在可还信命?”

弯弯的眼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连忙晃晃脑袋,“不信了,鱼儿以后再不信别的只信王上!”

看到姒晗笑了,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眼底却像是绽开了一朵花儿。

长侯烈风的心头也仿佛有一处缺憾被填补,但仍旧理智的起身,“上了药就快些歇息,孤还有政事要处理……”

“是!”

姒晗压抑不住心头澎湃的暖意。

便是入睡之前都忍不住紧紧的攥紧右手放在胸口。

长侯烈风离开蟾宫前往书房正好迎上了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浅秋。

“王上,太后知您醒来后请您到凤仪宫一聚,有事与您相商。”

方才的好心情在一瞬间被打破。

眸中恢复冷意,“嗯……”

浅秋福身后离开,四海福身道,“王上可要现在前往?奴才着人准备撵轿。”

“孤昏迷了两日,想必奏折已经积压,太后心系大峪忧国忧民必然知道孰轻孰重。”意思是还要晾太后一会儿了。

追逸颔首。

凤仪宫内。

浅秋如实将消息告知太后,长侯烈风不给她面子也不是第一回了。

召太后也不着急,翻着宗监递过来的请书问道,“蟾宫的病录拿过来了?”

“已经让人去取了……”浅秋回。

召太后点点头。

两个时辰后,长侯烈风才来到凤仪宫,与太后相对而坐,召太后关心了好几句,长侯烈风都淡淡而回。

长侯烈风的生母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良夫人,最后虽身死于召太后之手但也成功让召太后失了太子与公主,王位才落到长侯烈风身上,召太后该是恨的,又怎会真情实意的关心他。

“太后有话不妨直说。”长侯烈风开门见山。

太后也并未敛去笑意,到底是先帝后宫活到最后的女人。

只是轻轻将请书推到长侯烈风面前,“媛儿已经怀胎三月,胎像稳固,她归宁的请书王上为何迟迟不肯定下?”

长侯烈风直接忽视那请书沉声道。

“太后离宫数年,回宫便如此操心后宫之事,若是父王在天有灵只怕要怪孤的不作为,需要让太后如此劳累……”

二人打着太极,氛围没有半点柔和,太后抿嘴将请书翻开。

“王上登位近十年,却没有半个子嗣,历代哪个王上也没有这样的。如今媛儿有孕,于王室的列祖列宗也算大功德一件,不过归宁一日,不会耽搁王上的时辰。”

“尉迟府就在邑邬城内,离王宫不过半个时辰,归宁一日枉费时辰,若是她想要见亲人,孤可以召他们进宫……”数年来长侯烈风一直切断着尉迟媛与尉迟旭的联系,让尉迟媛被压制于上芜醍醐之下,以此敲击尉迟家,现在又怎会让给他们机会让后宫与前朝互通暗曲。

几番话下,长侯烈风都毫不松口。

太后只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那王上不如来看看这个……”示意浅秋拿出病录由四海接过递给长侯烈风。

“哀家听太医院的人说,蟾宫那位的身子,可不是个好的,这样的人怎能服侍在王上身边,一个无法孕育子嗣还让王上独宠数月的宠妃传出去也是个笑话!”说着眉头似模似样的拧了起来。

看清手上是蟾宫的病录之事,长侯烈风的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冷意。

想不到太后计会以姒晗的事情来要挟他。

“宫内的事若是传出去必然是因为有人嚼舌根,此人当严惩!”声音肃沉目光冰凉的扫过旁边的宫女太监。

众人心头顿时发憷,连忙低头。

召太后手腕上的琉璃珠发出清脆的声响,“若王上非要一意孤行,为了王室血脉的延续哀家必须采取行动,到时候王上可别怪哀家没有提前告知……”

话出,氛围顿时凝固。

太后这是赤裸裸的在以月嫔娘娘的事情要挟王上,虽然太后与王上向来不和睦,但是这一回宫二人就如此争锋相对,倒让旁边的宫女太监胆战心境,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呵……”长侯烈风顿时冷笑起身,“不过一日归宁有何准不得,孤不过是想看看太后为尉迟家操劳的这份决心罢了……”

太后的老脸顿时一僵。

“孤准了……”

四海拿走了病录后,长侯烈风扬便长而去,太后的手才重重拍在椅柄上气的直打哆嗦,但还是保持着理智吩咐道。

“……备撵熙媛宫……”

太后被长侯烈风摆了一道,压了许久的归宁请书还是批准了。

离开了凤仪宫的长侯烈风脸色也不好看。

尉迟媛的归宁书他最后还是要批准的,压着只是想借此看看太后的反应。

如此看来,太后的决心可以说是很坚定了,她必然是有话想让尉迟媛带出宫传达给尉迟旭,又或是尉迟旭有话与尉迟媛说。

而尉迟媛归宁他必然会一同前去太守府,也是给足了尉迟家面子。

这些年来他刻意疏远尉迟家让尉迟家的爪牙摇摆不定,现在太后这一番动作却是意图有些明显了。

朝廷党政大部分的人又怕会摇摆不定。

四海跟在长侯烈风身边,看着手中的病录,迟疑道:“王上,那这病录……”

“派人前往太医院,将拿出此病录的太医处理了,另外将太医院内关于蟾宫的病录一并烧了……”长侯烈风眉头微拧。

此事也让长侯烈风知晓了,太后今日能以鱼儿的病录要挟他,明日就能用鱼儿逼迫他,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切端倪,无可指证。

但现在没有一个确切的证据,更不知他们明确的目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等他们先行出手,然后他伺机找出证据反击,这样看来,太守府一行是极有必要的。

回书房后,追逸在书房内等着回复。

“太医说娘娘的身体异于常人,恢复力极好,若是普通人跪两日早该去了半条命……”此事自然是好事,追逸也没有放在心上。

长侯烈风如此一听,才彻底放下心来,吩咐道,“三日后,孤会随尉迟媛归宁,到时候你留在宫里,若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向孤汇报……”

追逸点头,“是王上。”

这宫里还能让王上牵挂的自然只有月嫔娘娘。

秋风萧瑟冷风徐徐,即便只是离宫一日,姒晗都贴心的为长侯烈风亲自准备了披风与两套衣衫,以免发生意外时换用。

虽然如此贴心但是姒晗的心头仍是不舒服的,在为长侯烈风整理衣襟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吃味却抿着嘴不说。

“孤明日就回来……”长侯烈风倒是极为喜欢姒晗此刻的表情,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有下次。”

姒晗眼底顿时飞扬出了一丝喜色,像是吃了糖一般。

在长侯烈风走后,姒晗的唇角慢慢敛了下来,眼眸颤了颤。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她还能享受多久。

真是,舍不得啊……

赤金蟠龙柱子旁的金色大门大开,长侯烈风从中乘撵而出。

而尉迟媛从旁边的偏门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排场浩大邑邬城的百姓都知道,媛夫人怀有王嗣王上随她归宁可是尉迟家莫大的荣耀。

尉迟媛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眉眼间皆是疲色。

这几日睡了十足却总觉得睡不够,开始还面带笑容看着边上聚集的百姓后来便逐渐睡着了,里溪却觉得奇怪,这几日自家夫人昏昏沉沉昏昏沉沉白日越是睡不醒了,晚上倒是精神,但晚上夫人不让她们多说,她也就没有提起。

太守府外。

一家老小跪地相迎,轿辇停在了太守府外,长侯烈风下撵等着尉迟媛,轿辇内迟迟没有动静,里溪顿时暗道不好,她方才已经唤了一声,夫人不会没醒过来吧。

又连着叫了好几声,尉迟旭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掀开帘子,尉迟媛果真闭眼宛如睡着的模样、

“爱妃,到了……”长侯烈风冷声开口,尉迟媛才骤然惊醒正对上长侯烈风一双冷眸,心底顿时一颤,连忙掀开帘子出去,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等了自己多时,顿时面色一白。

尉迟媛连忙跪下。

“请王上赎罪……”别了里溪一眼,怪她没有叫她。

里溪无从解释,只能紧张的低下头。

长侯烈风却是眼睛一眯,唇角勾笑轻声道,“爱妃怀有身孕是嗜睡了些,孤又怎舍得怪罪爱妃……地上凉,起吧……”说着还伸手虚扶了尉迟媛一把。

尉迟媛受宠若惊。

尉迟旭松了一口气,王上这也算是给足了尉迟家面子,谁还敢说他尉迟家外强中干。

进了门,尉迟旭便邀长侯烈风进了书房。

兰氏才扶着尉迟媛进了自己的院子,责备道,“怎会犯这样的错!”

尉迟媛心头愧疚,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让王上等她,这是大不敬之罪,扭头就斥责里溪,“方才为何不叫醒本宫?”

“不怪里溪!方才里溪叫了你几声,是你自个儿没听到!”兰氏摇了摇头。

里溪自然是认错,“下回奴婢一定提醒夫人。”

尉迟媛却是皱眉。

兰氏与尉迟媛说了好些话,不到半个时辰,却又见尉迟媛出困倦之色,忍不住皱眉道,“怀了身孕的人就该好好歇息,可是害喜害的严重了?”

尉迟媛摇摇头,这孩子自怀上后还从未有过任何害喜的症状。

兰氏却是不信,问里溪,“你说。”

里溪却道,“最近夫人白日里都是如此,可到了晚上就精神了……”

“胡说!”尉迟媛顿时斥责道。

里溪顿时红了眼睛。

兰氏看她这副模样,便不再多问,“那你先歇息着,娘去看看厨房,中午用膳,你可不能再出错了……”

尉迟媛点点头,在兰氏走后看向里溪,厉声道,“跪下!方才为何说谎……”

“奴婢没有说谎,夫人最近总是夜起,有时候奴婢们在门外守的都快睡着了,夫人房里的灯还亮着,偶尔还会出来走动……”里溪开口。

尉迟媛却是皱眉,为何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事儿清儿也可以作证,还是夫人自个儿吩咐我们晚上不必再里间守着……”里溪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尉迟媛却一点都想不起来,难不成她有什么梦游之症?

思虑间,困意却是涌上了脑海。

“罢了,你先下去,我休息一会儿……若是王上来记得叫醒我……”怕乱了衣衫,尉迟媛便直接在软塌上歇息。

王上驾临太守府,太守府上下皆是手忙脚乱。

而王宫内,清儿却是按照夜里尉迟媛的吩咐前往凤仪宫,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召太后。

“果真?”

召太后一听顿时就皱了眉头。

清儿连忙点头,按照主子的吩咐,回道,“当时主子有疑惑,便命醍醐宫的宫女将那一碗安胎药的药渣都留了下来,因为主子担心王上被美色蒙蔽了双眼,袒护月嫔娘娘所以就没有将此事上报。”

此事上芜醍醐早有准备,她将一切都留了后路,能够成为羌芜部落的巫女也是自有一番手段的。

太后连忙派人去取证,来人禀告确实如此后,拍桌怒道。

“想不到宫内竟然有如此明目张胆敢谋害王嗣之人,看来哀家是应该肃清肃清后宫了!来人,传月嫔!”

蟾宫内受到太后传召时都略微吃惊。

姒晗自然不会单纯的以为太后叫她去凤仪宫是为了喝茶聊天,太后刚回宫便发难于她,想来是早有准备,现在不过是趁长侯烈风离开之时直接将她解决罢了。

来传召的老太监义安也没走,而是在门口等着,“月嫔娘娘,太后还在等着呢……”

姒晗只能起身,“请公公稍等,容我整理一番……”

安义不由得嗤笑,太后又不是王上,打扮的再好看也没有。

“那还请娘娘快些……若是让太后等急了不好。”知晓结局的义安也没有半点客气。

关了门,锦如上前为姒晗整理衣衫只听姒晗道,“待会儿你不必随我去……”

若是锦如去了,只怕会白白搭上性命。

磨蹭了半个时辰后,姒晗上了浅妆换了一身粉色的袍子随义安离开。

追逸命人时刻注意着蟾宫的动静,在得知太后来传召之时就知王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连忙亲自出宫告知长侯烈风。

踏进凤仪宫的门槛后,姒晗朝着坐在榻上的召太后从容不迫的下跪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这动作倒是得体的,毕竟姒晗曾做过多年王后。

精细的指套压着瓷盖边缘发出轻轻的响动,“月嫔可知哀家唤你来所谓何事?”

姒晗摇头,“不知,还请太后告知。”

太后使了个眼神,浅秋便捧着一摞白书上前,“之前醍醐宫的娆夫人怀有身孕,虽然娆夫人犯下大错,但是王嗣无辜,太后特地让人传话要保住王嗣,月嫔娘娘可是知道?”

姒晗眼底一沉,此事王上已命令宫人不许传,谁将此事告知太后的。

瞥见浅秋旁边的清儿,见清儿眼神闪躲,便了然了。

尉迟媛终究还是不信她,所以才会等太后回来才归宁。

“臣妾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违抗哀家的命令!难道得了王宠就如此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吗!”太后顿时将那裹着残渣的白书扔在了姒晗的面前,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是姒晗吩咐太医院熬制加了大量红花的安胎药,并且让醍醐宫的宫女给上芜醍醐灌下那安胎药。

“两名宫女已经招供,你还如何狡辩!”太后沉声。

姒晗眼露嘲讽之色,太后早就将人证物证准备好了,又如何让她狡辩。

遂抬头,直直看着太后,“太后已将一切证据准备妥当,臣妾自然无从辩解……”

这眸光,倒是坦荡的有些骇人。

“按照王室法规,对王嗣下手之人,心肠歹毒不可饶如,哀家赐你白绫匕首毒酒,你自己选吧!若是选不出,那可就哀家帮你选了!”

话音刚落,义安便递上了盘子,三样东西摆的整整齐齐。

“娘娘,请选……”

姒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相信,长侯烈风说在宫里他要让她长生就没人能要了她的命,所以他一定会来救她,而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匕首自然不能选,毒酒更不能选。

太后不会让她晦气的在凤仪宫里自尽,所以,姒晗的手最后停在了白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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