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其实这还是谢老太太第一次走进谢明礼家的房间。
虽然没能全部参观,但仅仅是主屋,也让谢老太太心里暗暗艳羡了一把。她以为幺女谢文莹嫁到镇上已经算是富裕了,亲家家里看着也是挺富贵的,本以为谢明礼就算有两个银子,也不会太多——亲家那边儿是有下人的,谢明礼家里可没有。
谁知今日一见,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别看她是个乡下老太太,她也是能分辨出东西好赖的。
啧啧,这屋子里的椅子木质很不错嘛,呀,这边儿这个香炉做的可真精致啊,上面还嵌着小颗的玉石呢,哟呵,这套茶具一看就价值不菲嘛……
谢老太太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应接不暇,简直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儿来。
谢明礼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就膈应。哼,别说他是个大男人,不该和一个老太太斤斤计较,他谢明礼还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爱记仇!虽然他不会迁怒谢文良和谢瑶一家子,可不代表他会因此而原谅谢老太太。
“嫂子,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薛氏和谢明礼也在凳子上坐下来,柔声问道。
谢老太太最见不得薛氏这个娇娇弱弱的样子,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也不嫌臊得慌。又见他们夫妻俩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自己上杯热茶,心中更是不悦。但想到自己还有话要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跟人家闹起来,生生将蹿出来的火苗给压了下去。
皮笑肉不笑的在脸上扯出一个尴尬的弧度来,谢老太太用自以为很和气的姿态说道:“嗨,也没什么事儿,之前你不是病了么,我就想着来看看你。咱俩也算是妯娌了,看你病了,我这心里啊,总是惦记着。不过今儿看着,你这脸色倒是还不错哈!”
谢明礼和薛氏双双无语。
呵呵,谢谢您老人家的关心,他们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上门看望病人是可以空手去的,不让进门还是可以硬闯的。
薛氏正待说点什么,免得气氛太尴尬,谢明礼就提前开了口,当然,他开口说出来的话就不会那么委婉客气了。
“刘氏,你与我家的恩怨大家心知肚明,没必要这么虚与委蛇。有话你就快说,没话说,就请你回自己家去。我媳妇儿身子还没全好呢,要是因为谁给累着了,我可是要找他算账的。”
薛氏虽然不想把关系搞的那么僵,可她更在乎自己的丈夫。既然丈夫这么说,她也就沉默起来。
谢老太太没想到谢明礼竟然真的这么不给面子,一时间也有些挂不住,脸色就阴沉下来。但进了谢明礼家的大门,看到谢明礼屋子里的摆设,她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打算,所以,就算此刻心中怒火滔天,她也没有翻脸。
她站起身来,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愤怒还咬到自己的舌头后,谢老太太冷笑一声,也不再伪装。
“我今儿过来,可是有件大好事要和你们说。你家儿子短命,年纪轻轻连尸首都找不回来,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忍心看你们老无所依,往后死了连个摔盆子的人也没有。明礼不是自小就和我家老二亲近么,要是你们愿意,我可以将老二过继给你们,你们只需要付一点抚养费出来就可以了。好了,话我说完了,你们好好想想吧。”
说罢,谢老太太一下也不停站,一眨眼就走的不见人影了。其实不过是谢老太太心虚,当她说谢明礼儿子短命的时候,她可是看到了谢明礼眼睛里冒出来的火光,不赶紧着跑,难道还等着人家跟她挥拳头?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交锋,她可是知道谢明礼那个人的脾气爆的很,真惹急了才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呢。
谢明礼的确很生气,特别生气,非常生气,要不是薛氏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早就把谢老太太给揍的鼻青脸肿了,哪还能让她跑的比兔子还快。
“夫君,都这么多年了,你的急脾气就不能改改?”薛氏无奈,儿子的性格十成十的像了他,不然也不会那么冲动的离家出走去参军,最后……
谢明礼深呼吸了一回,苦笑道:“唉,我现在可比年轻的时候好多了,只有看见刘氏那个老婆子的时候,才会忍不住。”
薛氏早些年就已经听说过当初谢老太太和谢明礼之间的恩怨了,更别说后来她受的那些委屈:“嫂子那人……确实没法说。”
“什么嫂子!我可没那么不要脸的嫂子!以后,你也不准叫她嫂子!”谢明礼听见媳妇儿还叫那个贱人嫂子,心里就大为光火。
薛氏瞪他一眼,见谢明礼熄了火气,这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便是。只不过,她说的那件事儿你觉得如何?”
提起这个问题,谢明礼沉默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谢老太太说的话,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而且,他们年纪也大了,要是能有个儿子在身边,心里多少也会有些安慰。唯一就是……儿子的丧事才办了不久,也不知道媳妇儿心里怎么想,过继来的肯定不比亲生的……
谢明礼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直接回应,只是扶着薛氏往里屋走。薛氏和谢明礼夫妻这么多年,他在想什么,薛氏多半还是能猜到的。
当初谢明礼和谢文良两人相处的如何,她并未亲眼所见。但虽谢明礼在这个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年,谢文良和孟氏一家是什么品性,她还是了解的。再加上这段时间和谢瑶的相处,薛氏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儿子没了,她固然伤心欲绝。谢老太太那番话虽然刺人心窝,却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若是过继谢文良,她其实是可以接受的。儿子早逝没有后人,女儿又是外嫁之人,如果能有个兄弟,那往后就算是他们两口子去了,也能有侄子给他烧点纸钱扫扫墓。
再者,谢文良在谢老太太心里是什么地位,以往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夫妻也略有耳闻。要是把谢文良过继过来,也算是帮他一把了。
薛氏将自己的想法仔细和谢明礼说了,谢明礼表示,其实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过这事儿刘氏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谢明朗和文良都同意才行。而且,刘氏那人,绝对没这么好心,会如此为咱们着想,能轻易放过文良。她最后说的那个抚养费,必然会狮子大开口,拿不到满意的价钱,她是不会放人的。”
都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亲人,反而是你的敌人。谢明礼对谢老太太的心理,不可谓不熟悉。说白了,谢文良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任她驱使的长工,不,连长工都不是,是个不要工钱的奴隶。
现在这个奴隶不听话的,就想将他卖出去大赚一笔,免得以后更管不住,亏了本。在她心里,只有老大和老三才是儿子,可老三没儿子,她最看重的,自然就是老大了。
薛氏对谢明礼的话深以为然:“那咱们就看看,她这狮子大张口,究竟能开出多高的价钱。”
再说谢老太太回家之后,她笃定了谢明礼和薛氏会对自己说的话感兴趣,就开始寻思,自己之前的那个价钱,是不是开的低了?不过谢明礼回来这么多年,那些银子估计也花了不少,家里的摆设虽然看着挺贵重,却也都是旧的了。
五千两,她也不确定谢明礼是不是能拿得出来。少了,她又怕自己吃亏。唔……不如就开价六千两好了,总得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反正最后不能低于五千两就是。
有了这五千两,日后不管是他们一家子的生活,还是琛哥儿考试啊疏通啊和朋友交往什么的,就都有了着落了。谢老太太自得的想着,她可是听老头子说了,秋闱过了的话,到京城去参加春闱,花销大着呢。
而她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将谢文良这个儿子当做货物一般与人讨价还价的“卖”出去,这个儿子该情何以堪。
等了两天,薛氏在谢老太太第十三次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和谢老太太说他们愿意过继,但需要考虑下抚养费是否能承担得起。
谢老太太得了这个消息,说她也要考虑一下,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便急匆匆的跑回了老宅。
本来,她是想直接报出价钱的,但想了想,这事儿还得提前和老头子说好,毕竟老头子才是一家之主,这过继的文书,是需要老头子签名按指印的。
谁知道谢老爷子听了谢老太太的话,气的将手里的烟杆子都给摔断了。
“混账!谁让你这么干的!”谢老爷子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老太太,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个疯老婆子,一会儿不看着她,就能搅合出一堆事儿来!老二再不好,那也是他亲儿子!更别说老二现在有沈掌柜帮扶着,瑧哥儿和玧哥儿还都中了秀才!
这个老糊涂,竟然将家里最有希望的两个苗子往门外推!谢老爷子气的胸口隐隐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