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璎,我是阿姒啊……”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我腰间的黑纱在一阵灰暗的光芒中破碎成了细密的流沙,她的身影也在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大雨倾盆,冲刷着我眼前的这一片浓深的黑幕,淅淅沥沥的声音从未断绝。
偶尔有闪电袭来,短暂的照亮这一方天地,我于忽明忽暗的光景之中,目光不由地凝在那被雨水洗刷得透亮的新叶上。
枝叶摇曳,婆娑树影,一夜雨凉。
“璎璎,我是阿姒啊……”
我久立在这房门口,脑中不断回想着那女子所说的这句话。
忽有风来,拂过的我面颊,吹起我的衣角,我方才回过神来。
阿姒……我不由自主的在心头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我分明感觉到,这个名字于我而言,隐隐约约的有些熟悉。
但无论我如何细想,都还是翻不出任何有关于她的记忆。
我是个缺失了三段记忆的人,因而,我的人生也不算是很完整。
曾经的溪音,后来的攸宁,再至韶春、骨女、殷皎月,如今,又多了个阿姒……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那些记忆于我而言,是痛还是乐?
我本不愿再去追究过往的一切,可我如今却发现,暗地里仿佛有一只手,正将我一点点的推入更深的漩涡之中,陷入我忘却的曾经之中,我逃不开,也挣脱不得。
但我下意识的就不愿再去深究那一切,纵然我再好奇,再疑惑,我也仍是不想找回那些记忆了。
过去的,都且作浮云流散,我只要活得洒脱便已足够。
珍惜当下,才是我应该做的。
“楚璎?”一抹低沉微哑的男声忽然响起。
我闻声,抬眼便见一身红色锦袍的殷皎月正立在门槛之外,定定的望着我。
他的目光停在我身后地上那些打碎的瓷碗上,忽然蹙了眉。
“你见到她了?”他笃定道。
“嗯。”我点点头,没有反驳。
“她……可有伤了你?”他忽然上前来,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之意。
而我望着他,久久不言。
也不只是过了多久,我方才轻叹了一声。
“殷皎月。”我唤他道。
“嗯?”他亦看着我。
“或许,我与你在两万年前真的是认识的罢。”我垂眸,笑了笑。
他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故而在这一刻,他似乎是愣了愣。
我再次看向他:“但是,既然我与你都忘了,那么,为何不让它就那么过去呢?”
“深究过去是毫无意义的,我们都应向前看,不是么?”
我盯着他,轻轻地说。
而他望着我,一双琥珀似的眸子中光华明灭,几经流转,波光碾碎:“所以呢?”
他忽然逼近我,嗓音低低的:“你还是要离开,是么?”
“这,才是你与我说这样一番话的目的,是么?”他紧盯着我,问道。
我无法反驳,只得如实说道:“殷皎月,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怎么可能一直留在这暮云城中呢?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我还要回昆仑仙山上去接溪音出谕渊之境。
不论殷皎月与我在两万年前究竟有何纠葛,我都忘记了,他也忘记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与他之间,只能算作是简单的萍水相逢。
既是如此,那么缘聚缘散,都当随心随性。
这就好像是此前我回到长明山上,听说了我与攸宁仙君之间曾经的旧事一般,除却尴尬,我便再没有别的情绪。
我听着那些事情,就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与我仿佛没有半点干系。
对于****,我一向是模糊的。
我曾喜欢过攸宁,这是我听旁人说的,可我自己在见到他时,却无半点奇特的情思。
我与殷皎月之间似乎有过些什么过往,这也是我听旁人说的,而我在面对他时,依旧没有半点异样的情绪。
这听起来,我似乎情史颇丰,但我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我通通都忘记了,既然殷皎月也同样都想不起来了,那么,便让那一切都过去罢。
这于他于我,或许,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攸宁,他本就无心于我,我那多年的死缠烂打想来也定让他十分困扰,如今我将什么都忘了,这也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失去记忆,我免了伤情,脱离苦海,有什么不好?
“你休想。”殷皎月狠狠地瞪着我,咬牙说道。
而我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便是越发的无奈:“殷皎月,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怎么可能永远留在这暮云城中?”
他仍是冷着脸,道:“那么女儿呢?你也不要了?”
我听他说了这话,忍不住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道:“我说过了,汤圆儿她不是我的女儿。”
若真如骨女所言,我与殷皎月之间,曾是旧识,又或许,我与他之间,也的确有过什么纠葛,但汤圆儿,绝不可能是我的女儿。
我身为长明神女,是与女娲神同宗的族人,我若真的有了后代,那么我女娲神脉的秘术也应当会传承给汤圆儿才是。
可是汤圆儿身上,却没有半点属于女娲神脉的气息。
所以她绝不可能,是我的女儿。
“殷皎月,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么?既然都忘了,那么你何不重新开始呢?你还有汤圆儿啊。”我试图劝说他。
他僵直着身子立在那里,目光凝滞在我身上,瞳色深沉,半晌我方才听见他哑着嗓子开口:“不可能。”
“殷皎月。”我实在无奈了。
“楚璎,你不公平。”他望着我,眼神竟有些许的苦涩。
“我哪里不公平了?”我听他这么说,却是一头雾水。
我以为,这于我,于他,都该是最好的结果才是。
人,为何一定要囿于曾经的烟云之中,不肯看一看眼前,更不肯看一看未来呢?
而殷皎月却是不愿再与我说话了,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之中带着倔强。
我抿了抿唇,终是轻叹:“殷皎月,够了。”
“我暂时还不会离开,你说的那个神秘女子,似乎也是认识我的,她占着的身体,是我萧玉师姐,我必须要将萧玉师姐带回昆仑仙山去。”我对他说道。
他仍是不说话,立在那门庭之外,他身后,是一片闪电带来的短暂白昼,以及这一场瓢泼大雨。
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对他道:“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练那些邪功了,两万年前你惹下的杀孽已经洗去了不少,切莫再重蹈覆辙,就算……是为了汤圆儿罢。”
这天道,终是有因果循环的,极恶之人,终将逃不过天谴。
两万年前,他已付出过代价,九死一生于现在醒来,已是十分不易。
我是真的期盼着,他能不再重复两万年前的那条路,就当是为了汤圆儿,他也不该再增添杀孽了。
我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我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至于如何做,还需看他自己。
久久不曾等到他开口,我便转过身,步下台阶,往雨幕之中一步步走去。
“楚璎。”他忽然唤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在这般漆黑的夜里,屋内的烛火只能映照出他模糊的轮廓,而我,却能清楚的看见他的双眼。
“你既不愿留下,那么,我便随你走,好不好?”
我立在雨里,雨水砸下来,一点点将我的衣衫浸湿。
睫羽上已沾了水珠,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眼,但我却分明听见他这么说了。
这句话,似乎有些熟悉?
仿佛在曾经,似乎也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似的。
“这怎么可能。”那一瞬,我的脑子里一片杂乱,我匆匆说了这一句,只当他是一句玩笑话,便转身走了。
当我脱了半湿的外衫,在床榻上躺下来时,借着桌案上昏黄的烛火,我虚虚的望着头顶的浅色幔帐,脑子里一片纷乱。
我自蓬莱仙岛醒来,作为一尾小灰蛇,初遇神君溪音,而后回到长明山上,我作为长明神女,因着舒窈帝姬的眼泪,而去了十二重天上,去重幻之眼寻兰枝帝妃的踪迹,随后便糊里糊涂的,被溪音踹下了重幻之眼,生为一介凡人。
父母早逝,颠沛流离,我迷迷糊糊的,被韶春捡回了昆仑仙山上,悠闲了十几年的时光,莫名收了失去记忆的溪音作为徒儿,而后,我便被韶春指派下山来寻萧玉师姐。
我细细的将我所记得的所有记忆都梳理了一遍,我试图从中找寻到什么必要的关联。
但无论我怎么思索,都还是一无所获。
韶春,骨女,这两个人,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而韶春,也一直表现得有些奇怪。
他曾经不准我踏出昆仑仙山一步,可是如今,却又怎会忽然要我下山来寻萧玉师姐?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蹙起眉,实在是想不通透。
既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我也不打算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当务之急,是要再次找到那个叫做阿姒的神秘女子,让她将萧玉师姐的身体交给我,如此,我才能回到昆仑仙山上去,与韶春说明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