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原来你在这里！”甘小虎闯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方庭春踩着梯子，正在布置喜堂。木姑娘与小玉在底下，帮她扶着梯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新娘子自己布置喜堂的。”甘小虎打趣道。
“你怎么还没走，我以为你回浙江去了。”方庭春扶着梯子往下走，最后几节，跳了下来。
方庭春介绍他们三人认识。
“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如今，连成亲都不请我。”甘小虎坐到椅子上，不满地说道。
“我以为你回浙江了呢，你要来，我还得去买酒，这些酒都不够你喝！”方庭春笑道。
成亲那天，分外安静，他们都没见过这样安静的婚礼，没有水车马龙的亲朋好友，也没有喧嚣热闹的锣鼓喜乐。
喜堂布置得简洁喜庆且不失规矩，各种器物，缠上了红线，那镂空雕窗上贴了一张双喜。
甘小虎与小玉二人在月池边上放炮竹，将这一切瞬间点燃。小玉既好奇又害怕，躲在甘小虎身后，又时不时探出脑袋，想自己去点燃那些炮竹。
甘小虎作势就要把她往噼里啪啦的炮竹堆里推，小玉吓了一跳，一眨眼，甘小虎又将她捞了回来。
甘小虎哈哈大笑，小玉哇哇大哭，便要去打他，甘小虎一溜烟就跑进了屋内。小玉哇哇地大叫着追去，一个不慎，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人家新郎新娘还没拜堂，你倒先拜了。”甘小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玉哭得更厉害了，甘小虎去把她拉起来，小玉趁机一下咬了他一口，瞪着眼睛看着他。
甘小虎忙把手拉回来，只见手臂上一排细细的压印，甘小虎忙用手去搓。
甘小虎蹲在她身侧，小玉双手叉腰，瞪着甘小虎，鼻子里哼哼道：“哼，我叫方姐姐教我功夫，等我长大了，打死你！”
“哇~我好怕呦~”甘小虎假装道，然后立马站了起来，小玉还不到他胳膊弯，他也双手叉腰，俯下头对着小玉说道：“你个小矮子，还想打死我。哈哈哈”说完，又对小玉做了个鬼脸。
小玉气急败坏，对他一顿乱打，却一点都没有杀伤力，甘小虎十分得意，托着她的脑袋就往里走去。
“带你去看新娘子喽~~”
甘小虎推着小玉走进方庭春的屋子，木姑娘正在为她梳妆打扮。甘小虎见方庭春坐在铜镜前，他头一次见到方庭春这般模样。
只见她一身凤凰锦袍，坐在那儿。她化了妆，更显隽秀神飞。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一双眼，顾盼神飞，一张脸，骨肉均匀。
甘小虎有些怅然若失，眼前这个女子，难道真的是当初坐在马上，手持长枪，叱咤风云的方庭春？
好像是三年前，浙江盐帮二当家与浙江巡抚合谋，试图杀掉甘天成，自己当这个盐帮帮主。两方势力火拼，甘小虎中了计，被逼到山崖边上。
他皱着鼻子，喘着气，像一匹受伤的狼，盯着面前的一群叛徒，誓与他们同归于尽。那时候方庭春正好路过那片山头。她坐在马上，看着这一群人围攻一个少年。
“你们在干嘛？”她问道。
“我们盐帮的事，你可别插手。”那些人威胁道。
“盐帮？”方庭春皱眉，盐帮出了事，江南谁人不知。
“最恨你们这些叛徒！”方庭春说罢，手中一挥，策马奔来。甘小虎见她飞奔而来，那气势如天降神兵，一时也是士气大涨，与她一同攻向那些人。
“你是什么人？”那些人被方庭春打得退到一边。
“箜音谷方庭春！”方庭春淡淡地说道。
那些人哼笑了一声，江南一带，枪法如此之好的女子，除了箜音谷小霸王还有谁。想不到甘小虎这小子命不该绝，这垂死关头，还有帮手。
甘小虎与方庭春二人联手，二人打退了他们十几人。甘小虎也吃了一惊，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这般功夫。
甘小虎想起这些事，好像昨天，她还坐在马上，手持长枪，英姿飒飒，而今日却是对镜梳妆，娇羞无限。
“你怎么进来了，你赶紧出去。”木姑娘要将甘小虎轰出去。甘小虎却不走，他像着了魔一般，走到方庭春面前。
“方庭春，你可想好了。”甘小虎这样认真的说话，还是头一回。
“想什么？”方庭春问道。
“要不要嫁给孙词。”甘小虎说道。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不是一路人，前路漫漫，这场婚礼只是个开始。
甘小虎其实心里想说：我甘小虎才是你方庭春天造地设的新郎，你为何不跟我回浙江，一起过饮酒江湖的逍遥日子？
可他没有说出口，他话很多，常常说说笑笑，可真正心里的话，却从未说出口。
“嫁，当然嫁。”方庭春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她心里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论这场婚礼在外人看来有多不合适，可爱情，是两个人才品尝得到的味道。
甘小虎笑了下，走了出去，小玉留在那儿，折腾着那些枣生桂子。
没有父母长辈，也没有三书六礼，孙词心里对方庭春总是有些愧意，当木姑娘把方庭春从屋里领出来的时候，孙词鬼使神差般，竟然热泪盈眶。
没有什么词能描绘出他心里的感动。
方庭春盖着喜帕，看不见孙词的模样。甘小虎等人见孙词站在那里，一身锦衣喜袍，遗世而独立。玉树临风，当是孙词的模样。
这是一场极其安静的婚礼，这也是一场极其动人心魄的婚礼。没有喧嚣，没有喜乐，只有新人之间的叩首再叩首，只有红线之间的痴缠再痴缠。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木姑娘主婚，当他们行完了礼，木姑娘才惊觉，自己落了一滴泪。
甘小虎站在一旁，没有说笑，只是不停地用手去搅弄挂着的那一抹红幔。小玉笑逐颜开地拍手叫好，肉肉的小手，拍出了这屋子里此时唯一的声响。
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惊扰了众人，没想到还会有客人来。孙词立刻笑着往外看去，可他笑得早了，来的人并不是孙府的人。
方建宇满身酒气，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他本来就站不稳，此刻更是跌跌撞撞。方庭春掀起盖头。
方建宇冷笑一声，一把将那椅子踢倒了，小玉吓了一跳，孙词匆忙将他抱了起来。
甘小虎大怒，一掌朝方建宇推去，一下就把他推倒在地。此时方沁文也冲了进来，将方建宇从地上扶起来。
方沁文见孙词与方庭春站在一起，一身红衣喜服，光彩照人。
“方庭春！”方建宇大声怒骂道：“你把我们害成这样，自己却在这儿拜堂成亲，真是丧尽天良！”
孙词正要上前，方庭春却挡下了他。
“方建宇，你不要以为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心慈手软！”方庭春走上前，对着地上的方建宇说道。
“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现在这样，在我看来比死人更可怜！”方庭春轻蔑地笑。
忽然她又厉声道：“但你如果再敢来打扰我，就是自找死路！”
“哼。哼。”方建宇双眼通红，一直在冷笑：“我可怜？我倒要看到最后看看是谁更可怜！”
“如果你再敢来，我就一剑杀死你。杀你这种废物，不费吹灰之力！”方庭春肆无忌惮地凌辱他。
“方庭春！”方沁文将方建宇护在身后：“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再这样咄咄逼人。”
方庭春错愕一下，冷笑一声道：“真是好笑，你们闯到我家里来，还敢说我咄咄逼人？”
“你们给我滚蛋！”方庭春怒道。
方建宇还想再挣扎，甘小虎却拖着他就往外走，方庭春看着方建宇在地上扭曲，方沁文在他们身后一路小跑。心中也是万分感慨。
方沁文却又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去年中秋，也是在茫茫人海中看了孙词一眼，那双眼睛就印在方沁文心头挥之不去。可在他眼里，自己不过路人甲乙丙丁。如今自己家破人亡，而他身侧的人就是那个让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这一切，如黄粱一梦。方沁文看了一眼方庭春，只盼从此天涯，互不相见。
甘小虎将方建宇拖出门外。把门锁了起来，方建宇仍在不停地拍门，骂骂咧咧。不过一会儿便悄然无声。
孙词等了很久，孙家没有一个人来。等来的是段泽允，其实段泽允在门外徘徊了很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进来。终于他敲了门。
这喜宴，一桌子的人都坐不满。甘小虎见气氛沉重，便与小玉玩笑起来，霎时之间，增添了些欢声笑语。
“这一杯酒，我祝你们夫妻二人永结同心，白天偕老。”段泽允有些激动，手都在抖。
孙词与方庭春站起来，三人饮尽杯中酒。方庭春对着段泽允笑了笑，一笑泯恩仇。
“你二人如今终成眷属，也是不容易。”段泽允说道，他心里感动，对他们也是十分敬佩。
“段二哥，你还是当段敏之的时候比较好。”方庭春笑道。
段泽允听她这么一说，禁不住笑了起来：“哈哈，是不是这个样子。”说罢，段泽允将一只脚放在凳子上，眉飞色舞，又现出另一种神态。
他这么一下，众人都轻叹，一瞬间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夜里，新婚之夜，眷眷柔情。
孙词在新房摆了一张琴。
“庭春，我曾对你说，情之所至，乐之所成。”
方庭春嫣然一笑：“我也对你说过，总有一日，让你心甘情愿弹给我听。”
“庭春，情之初动，是初见你；情之再动，是再见你；情之不朽，是爱上你。
你来听一听，这情音够不够浓。”孙词坐到蒲团上，拨动案几上的古琴。
琴与情相绕，花与月相融。
饮过这一杯合衾酒，只盼天地得见，往后，许你我岁月无忧，白头到老。
孙词将那支钗合并到一起，重新插到方庭春头上。今日心头玉，又见钗上桃。
屋里烛光闪烁，孙词看着方庭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一生，都要与她相伴。孙词牵着方庭春的手，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用纱布做了双手套，一直戴着。
孙词取下手套，方庭春有些尴尬，想抽回去，孙词却不让分毫，他牵起方庭春的手，小心的亲了一下，那满满都是疤的双手。
第二日，甘小虎回浙江去了，木姑娘也回小镇去了，方庭春想挽留木姑娘，可是她说，只有那里才是她家。
“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去家里找我。”木姑娘对方庭春说道。
你不会写的字，我教你写，你没读过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如今，方庭春真的实现这样的日子。
她沉浸在幸福里，但有时候又会觉得这种幸福那么不真实，前几日，她还是戾气缠身，誓要报仇雪恨，而今日便过上了这样诗酒书画的日子。
一日，孙词回来，却不见了方庭春，平日这个时候，她都会坐在客厅的门边，看着月池里的一池水，等他回来，可今天怎么不在，孙词慌了。
“庭春！庭春！”孙词慌忙去找。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孙词跑进屋子里，那屏风后面忽然有一女声唱起，声音空灵清越，唱腔细腻缠绵。
孙词就站在门边，静静的听。
方庭春学了昆曲，勾勒着眉眼，更显顾盼神飞。戴着点翠头面，身着秀雅戏服，兰指莲步间，每一处都是风情，都是缠绵。
那面容，那身段，那唱腔，哪一个不叫孙词入迷。
有人唱，怎可无人伴奏，孙词取下墙上挂着的竹萧。
萧声一起，方庭春心里就抖了一下，只听得那萧声舒缓悠远，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好像再没有什么情话比得过这眷眷柔情。
方庭春胸中起伏，感觉幸福得快要窒息，她侧着身转过头看着孙词。这是她她曾经想象过千千万万次的场景。经历这种种阴谋，它还是来了。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会这般感动，感动到流下泪来。
一曲萧音裹着水磨调，永远回荡在二人心里，永生永世，也忘不了这是怎样的旖旎浪漫，柔情摇曳。
只要这一刻的缠绵，过去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泪，都可以统统抛下了。
“俺三光不灭。鬼胡由，还动迭，一灵未歇。泼残生，堪转折。秀才可谙经典？是人非人心不别，是幻非幻如何说？虽则似空里拈花，却不是水中月……”
一曲萧音水磨定，几段人间生死情。方庭春与孙词二人迷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