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芳结婚后一直住在无锡,自己家住在城北,娘家住老城南。她丈夫晚上没来接,就算万汉辉来了也可能喝酒而无法开车回去。钱芳原打算今晚就住在娘家,岂料妹妹一家也要住在家里,是她的消息不灵通么?钱溢从来都只与父母通电话,很少给姐姐打电话,钱芳怀疑钱溢根本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她手机里储存着妹妹的号码,却极少主动去拨打。
林振自己的房子离此不远,前不久刚翻新装修过,主要是钱溢早瞧着原先的装修不顺眼,一直租出去并不爱惜,这一次收回来重新装修,晾了三个月,借着端午假期回到无锡,要找人打扫一下,搬进去再添些家具和软装饰。以前房子出租全由钱家父母代为管理,此次装修也全是钱溢亲自选定的方案,再由父母照看施工,钱溢那挑剔的性子,家具必须自己亲自过目,斤斤计较,一再强调软装饰的品味。
还不是林振一直不肯卖么,按钱溢的心思早该卖掉。反正不在乎房租收入,打算将无锡当作乡下别墅,节假日里带孩子过来小住几天。离娘家又近,同学和熟人又多,上海虽繁华却不过是锦衣夜行,没几人能瞧见她的风光。钱家父母当然开心,全当小女儿一片孝心能就近照顾二老。如果林振的父母愿意,也可以过来小住,总之,有自己的房子十分方便。
钱家的长子钱峰大学毕业后签约了一家公司,去广州发展,后来在广州安了家,不打算回无锡,每年也就过年或暑假时才会带孩子回父母家住上十天半月。
钱家的房子是三居室,两个卫生间,带卫生间的主卧原先是给长子钱峰全家回来时居住,晚上就由妹妹钱溢一家使用,钱芳带女儿住北面的小房间。
张凡没走,说要留宿在钱家,钱家父母诧异,马上意会出来,难怪今天她一个人来,张凡一定是小两口子闹矛盾,自己跑回了娘家。张凡又嫌烦她爸妈啰里啰嗦,再加上闺蜜钱溢的再三邀请,打算彻夜长谈帮她拿个主意。所以两个女人打算睡一起通宵聊天,安排林振睡在客厅的沙发。林振自己倒无所谓,担心大姨子钱芳不方便,上洗手间必须经过客厅。两个孩子都抢着跟钱芳睡,洗涮来回跑好几趟,就算是进厨房拿杯水,都势必穿行客厅。林振不想碍人手脚,决定一个人出去住酒店。不就一个晚上嘛,出小区外面就有快捷酒店,安静地睡一晚总比屈居沙发上强。
林振进钱溢的房间去拿换洗的衣服,顺便告诉钱溢自己打算出去住酒店,敲门无人回应,他就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人,钱溢和张凡此时坐在阳台外面,阳台的玻璃门关着,她俩聊得投入,外面客厅的电视动画片声响有点儿吵人,根本听不见敲门。林振打算拿了衣服就出去,不去打断两个朋友难得的倾心交谈,一会儿住进酒店再打电话告诉她。
张凡说:“你别光顾着劝我,我那是没事找事,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一会开手机,就装作勉为其难地接听他的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他以为我逃不出五指山,到我妈家就一准能找到我么,就让他干着急,不然他不知道在乎我。”
钱溢笑话她这么大人还撒娇也不嫌害臊,别看张凡和她老公吵吵闹闹,是有感情才会可劲儿折腾,钱溢说:“林振特别在乎我,总让着我,弄得我都没什么借口跟他闹了,好像少了夫妻间的情趣吧?”
张凡啐她一口:“情趣个屁呀!吵架最是伤肝伤肺、伤感情,有时真的伤了心,真格儿动了气!不是每次都能如愿地和好,一旦有了裂缝再想弥补回来也就难了。你可千万别没事找事和林振闹,玩笑也不行!让人寒心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夫妻也是人,会记仇记恨,哪像你和林振,我看是真幸福!不过,依我所见,还是你比较在乎他,比较让着他吧?”
被闺蜜一下戳穿,要是其她人,钱溢早翻脸啦,打死也不会承认。
钱溢就是要强的性子一定要将幸福贯彻到底,竭力粉饰一派风光,定要说成林振让着她,宠着她,对她百依百顺。面对自己的发小张凡,钱溢完全放下戒心,一时谈兴正浓。这么多年比亲姐妹还要知心的朋友,只有这么一个,青涩、懵懂、愚钝的时候就相识,丑的、差的、丢脸的缺点统统都彼此了解,知根知底,比丈夫更加知心的就要算自己的女朋友。
钱溢说:“我一直提着心,这些年我对林振怎么样,你是知道的,真是倾其所有。除了他,我没爱过任何男人,他是我的初恋,也是要用一生爱着的男人。”
张凡有点不认真,笑嘻嘻地说:“你以前对二班的男生也动过心,还说他是你的初恋呢。”
钱溢对张凡的玩笑有点恼火:“那时我们都还小,哪里懂得什么爱情?跟二班的那个男生,是他死皮赖脸地追求我,我们只牵过手而已。大学时他又来找我,本来我可能与他复合,可是我遇到了林振,第一眼见到林振,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他。”
张凡见她表情严肃,便也由衷地叹一口气:“你那时真是无可救药,他是差点儿就成了你的姐夫的人,我今天看林振和你姐根本就不说话,他们俩自那以后就不说话了吧?”
钱溢不喜欢张凡用“他们俩”这个词组:“不过是EX——前男女朋友,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又不独他们俩个。”竟然自己也说“他们俩”,钱溢在心里思忖。
张凡却说:“并不是任何人都有你姐那种经历,我瞧她根本就无法面对林振,虽然强忍不自在,可是我想你根本不必非要她与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倒宁愿离你们远远的。”
钱溢不喜欢张凡的腔调,分明向着她姐姐说话,“是亲姐妹,总难免要见面,更何况我已经让步,将林振带去上海,很少回无锡,让她自在一些。”
张凡说:“反正我要是你,就绝不敢让他们俩单独见面。”
钱溢心想,他们俩怎么会有机会单独见面呢?钱溢当然会提防这一招,她从来不会疏忽到让林振和钱芳单独面对,她就是要钱芳在大庭广众之下认清楚:林振现在是她的妹夫,这个事实就足以让钱芳无话可说,无颜以对。
钱溢满是自信:“现在儿子都五岁了,我也放心下来。当时怀孕时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还偷偷找人查了孩子的性别。虽然林振说男孩女孩都好,林家父母可不是这么想的,林振是独子。那天我特意找一个熟人做了B超,是男孩,简直高兴坏了!还记得那天我打电话,第一个就是告诉你。我当时没敢告诉林家父母,连林振也是孩子出生时才知道。你瞧现在,爷爷奶奶和林振多疼林纬恒,以前林家父母对我还小有意见,现在对我可好啦!我将无锡的房子重新装潢,往后公婆可以和我们一起小住,毕竟上海的两套房子小,不能搬在一起。母慈子孝,我做的好吧!”
“我看你挺爱吃牛肉的,也是怀孕时为了孩子才吃牛肉吧!”
钱溢说:“我妈说吃牛肉对孩子好,生下的孩子骨胳健壮,以后我家日常肉食也是多选择牛肉。”其实钱母的原话是说钱芳的个子高,是因为当时怀孕钱芳时吃了很多牛肉,而怀钱溢是计划外孩子吃得差,钱溢个头没有钱芳高,钱溢却不愿提这话。
张凡由衷赞叹:“恩,你现在真是太好啦!你知道吧?你现在变得和以前完全两样,你以前多么任性,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自私,从来不肯让人的,人际关系也不咋样,总是和人闹别扭,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你就没有其她朋友,和你姐姐的关系也不好。可是瞧瞧你现在,婆媳关系这么难搞都能处理得这么好,我要不是因为婆媳关系难搞,也不会总和老公闹别扭。真是嫁对了男人,便处处比我们强,改头换面呀!”
钱溢听她讲自己从前不好,对她的语气很不爽,又听张凡称赞自己的婚姻,不由地激发了她倾诉的欲望。这些话除了这一个朋友,她再难和第二个人讲。“你们只见人吃猪肉,哪知养猪的辛苦!”
张凡扑哧一笑:“你是说林振是猪呀?”躲开钱溢打她的魔掌,正色地问她:“都说你姐性子文静又能忍让,其实她真不如你,你当年不动声色就将林振抢了过来,那才叫忍者神龟。做的那出真算是惊天地泣鬼神,我怎么也没想过你能做出来,自那次之后,我有段时间还挺怕你,我认为就算你以后干上****也不意外。太有筹谋,太有爆发力了!果真是色子头上一把刀,竟能如此激励人,你一下子气场全变了,既可怕又可敬!我想,我是绝不可能有你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
钱溢将她的话当作是夸耀:“那天就在这个家里,我第一次见到林振,就像一道强烈的光束照进我的生命里。作为家里可有可无的二女儿那暗淡的人生,像是被照耀在他的聚光灯下,让我觉得万人注目,特别荣耀!那一瞬间我就喜欢上这种感觉,对他怦然心动,我的世界再也不能没有林振。我对这个家里留着最美好的回忆,总让我想起那一天,我推开门,他出现在我面前!”
“你当时不是说,那天既是你最幸福的一天,也是最痛苦的一天吗?因为那一天他是作为你姐的男朋友,而带回家介绍给你父母的。”
钱溢从甜蜜的回忆中被一击而醒,“幸福总是让人愚蠢,痛苦才会让人保持清醒,并且头脑更加精明,行为敏捷。如果没有那一天的痛苦,我哪会获得现在美好的一切?或许就浑浑噩噩地混到毕业,然后找工作再嫁人。那一天,我像是突然有了梦想与目标,结局是好的。我所得到的,哪一个不是我努力所得?我用尽全力,所承受的痛苦,你们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因为这家里留着他的美好回忆,你才没选择在家里让你姐出丑?你生怕林振会厌恶这里,还是害怕自己会厌恶这里?”
钱溢被戳中了心事,这就是好朋友,最懂你,也最能切中你的要害。
这里有美好的回忆,是林振的光芒第一次照耀她的神圣的地方。钱溢无数次苦闷时对张凡倾诉,第一次见到林振时,她就爱上他的事情,少女的心像一面鼓被敲破,怦然心动之后,就鼓声起来越激越。钱溢记得那天每一个细节,他穿着白衬衫打着银灰色领带,头发的式样,甚至袜子的颜色,那么英俊,又透着清爽干净的男人味,如晴空霹雳一样,一下子就击中钱溢的心房,她对林振一见钟情。
钱溢随时能在脑海中播放当天的情景,每一个细节,父母与姐姐都只是道具和黑白的布景,只是让她见林振的契机,只有他栩栩如生,符合少女的每一点想象。那一天林振将他的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钱溢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觉得自己是个出色的女孩子,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只要他站在身旁,聚光灯才为她点亮,世界就像一个大舞台,他和她必须是彩色生动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