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芳请邱大斌喝茶,他接到电话,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嬉皮笑脸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美女竟然主动约我。”
钱芳今非昔比,以前女人嫁过一次就掉价了,钱芳离婚两年却比以前活得更滋润,腰身纤细,脸色鲜艳的似未嫁的小姑娘,长腿蛮腰,穿工作穿都是制服的诱惑。更何况钱芳心思细腻,气质高雅,邱大斌提起这高颜值女同学都特涨面子,私下跟别人吹嘘说是自己的前女友,前任的高品质直接关系到自己的水平。尤其是在同学面前,只要钱芳不在场,邱大斌就以钱芳的前男友自居,本来就脸阔,打肿脸充胖子,吹起牛来更加油滋滋,红光满面。
钱芳在银行的工作表现出色,江南女子娇俏的面容,加上有一米六八的窈窕身高,穿上高跟鞋,快要高过邱大斌了,都说女人是鬼影子,显高,邱大斌在男人中也不算矮子,身材略宽胖一些,在视觉上吃点亏。总之生怕别人不知道钱芳约他,偏要去接她,和她一起走在大街上都怕遇不见熟人,倍有面子。
可惜约会地点选在一个僻静无人的湖边茶社,邱大斌心里也窃喜,幽会——幽会,必在幽静处,方便窃窃私语,叙旧——叙旧。
钱芳深蓝色风衣里,穿黄色真丝旗袍,肩部整片手工绣花,精致得无可挑剔,颈项下盘花丝扣嵌着粒粒珍珠,戴金色细小耳钉,端茶的姿势别提多优雅,邱大斌都看得入迷。
茶艺师傅仿佛海上遇知音,不惜绝技,向她展示十八般才艺,请她一一鉴赏。
盛装是对客人最大的敬意,邱大斌竖大拇哥,赞钱芳:“果真漂亮!”不知说她懂茶艺是行家,还是夸她衣著有品味。
邱大斌早看茶艺师傅献殷勤,很碍眼,请著长衫仙风道骨的茶艺师借一步,茶艺师傅这才自觉地拱手施礼,与他偿作别,并邀请二位下次再来品鉴,一定作贵宾款待。
邱大斌本就是个大俗人,披麻袋上朝,难登大雅之堂。搓麻将财牌九还行,偶尔附庸风雅,久端着也会嫌累,又怕跟文化人打交道,会露怯。
木帘屏风小推窗,清风送雁苇成行。此处幽僻,太湖的一角风景旖旎,湖光山色更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处。
邱大斌本性立却恢复出来,环顾四周竖大拇指,称赞钱芳地点选得好,以前尚不知有这么一个好地方,他可算无锡的地头蛇,哪有他不知道的地方。邱大斌恬脸侧目,觑向钱芳说:“每次都是一大帮子同学聚会,你才肯赏脸去参加,如今单约我一人,竟然还有点不习惯,小激动啊。”单手按住大胸脯,假意嘿嘿。
钱芳假装听不懂,故作调皮地说:“你要真不自在,我就打电话叫叶静过来,一起聊聊。”
邱大斌连忙摆手,说他可不是这个意思,这荣幸不能被破坏,又偷眼打量钱芳是否知道什么,可是话外有音?邱大斌没有别的特长,最擅于察颜观色,不太相信钱芳突然就青睐于他,事出必有因。钱芳一本正经,她从黄祺月那里偷学来的一招,叫做兵不厌诈,也叫敲山震虎。
略寒暄与盛情奉承之后,钱芳就想诈邱大斌一诈,试探问:“有人瞅到你和叶静二人约会去看电影了,不知看没看真切?虽然是新区的影院,十分偏僻,可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看见你俩手牵着手,情侣一般。叶静戴着贝雷帽,低垂着头,嘴唇涂得艳丽,你戴着墨镜,穿米色大衣。这么夸张的打扮实在是欲盖弥彰,肯定是一眼被人认出来,这功夫可是白做了。”
邱大斌先是释口否认,瞪着大眼,睁眼说瞎话地为自己辩白,又为叶静开脱,话越多漏洞就越大。
“有人坐在你们后面一排,当天放的影片是《三枪拍案惊奇》,你可能以为片场黑暗没人看,动作放肆了点。你说咱们都是自小生于此长于此,哪里不能遇见个熟人,何况认识你的人本来就多。不知叶静出来时嘴唇是否褪色了。”
听见钱芳说得有细节,邱大斌狡辩不过,便也不解释,只嘿嘿作笑。
钱芳抿嘴笑说:“听说小动作可多,应该不止这一次被人撞上,熟能生巧嘛。”
邱大斌索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又怎么样?他眯缝眼,脸颊上的肉挤作一团说:“我这个人绯闻一直很多,就说以前咱俩也有传过。提起来叶静,我与叶静认识还是通过你,你和叶静是妯娌,听说情同姐妹。”
“你既然记得我和叶静以前是妯娌,就不该充傻装楞,这件事可以在同学朋友面前打住,若传到万家,你可听说过那一家人的,都不好惹,惹一身骚。我从他家门空手出来,还是脱了一层皮,可别让叶静也被扫地出门。”
邱大斌听钱芳诚心为叶静担忧,有些感动,不再嬉笑,垂下头思量。
钱芳瞅着邱大斌的变化,继续说:“叶静的处境虽说比我那时强一些,可是万一喜好瞧热闹的人将我刚才说的话,传到万家兄弟耳朵里,当了真。万家兄弟有三个,你家可就独苗一根,双方都不是斯文人,可是万恶的兄弟们,我是怕你惹上麻烦,吃了大亏,我更担心叶静的处境和名声再难挽回。失道义的事,何大志是警察,就算他想帮忙,也不能公开替你们出面调停。我离开万家,还有叶静这样一个好朋友,叶静要是为了你净身出户,恐怕连亲戚和娘家都没有人支持她,今天才特意约你出来,就是站在老同学的立场,告诫你,我是为了叶静好。我不去找叶静说,是怕她当我的面前难堪,我找你说是因为咱俩是同学,不存在难堪不难堪。”
邱大斌听她语重心肠,不臊反而无耻地笑了,说:“黄鳝笼子破了底,大蛇都跑出来了。”
“看来,你是想好了和叶静双宿双飞?”钱芳问。
有把柄在钱芳手里,邱大斌也不想把事闹开,“你知道叶静是个很热情的人,上次因为买房子的事一直挺感激我,请我看一场电影,就这样以讹传讹地被传成这样,我不怕什么,正如你所说,她一个女人家面子上过不去!”
钱芳抿嘴笑,并不接话,而是若有所思地逼视邱大斌。
邱大斌恍然大悟,知道钱芳是何用意,关心叶静是一个委婉的借口,今天这些话是故意要挟他。“当着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想这比我和叶静的关系对于你来说更感兴趣,这些年你一直在心里嘀咕,不是吗?”
钱芳是个机灵的人,不会不懂此话的厉害,一听就来了神采,说:“听说你还想再生一个儿子,你老婆又不愿意生二胎。”
邱大斌又嘿嘿地笑,继续说:“一个你记挂多年,而我一直不肯澄清的秘密,我答应一个人不可以去向你说真相,但是我想现在也不必为她守住这个秘密。”瞟钱芳的脸色变化,就知道她咬钩了。
钱芳却矜持,并不趁胜追击,反而做出很有耐心的样子。
邱大斌看透她的掩饰,说:“你一直想问我,又不好开口。你不是想知道当年你被抓通奸,我们俩个人到底有没有真实发生关系?我猜得对不对?几次陶圆圆拿话试探我,我心里还没有数么,你就是一直怀疑,并且对我怀恨在心,我早察觉到了。”
钱芳不动声色,生怕操之过急,这小子反而拿腔拿势来夹持自己。
邱大斌观察钱芳的表情,戏弄一般地说:“我有没有动你么?你心里一定惦记这事,才会那么大仇恨,一直憎恨我,我能感觉得到。我原本想,不必向外人澄清,做成咱俩就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这对我没什么不好,也满足我多年前的心愿。”
果然钱芳为此而来,急切地想知道当然的真相,目不转睛地看邱大斌往下说。她嘴里却言不由衷,说:“我也不是随便胡说八道的人,你最好也不要信口雌黄。要不,我们请叶静来做个见证。”
邱大斌下定很大决心,说:“其实,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一是当年错过了解释的机会,二是有个人一定不让我说。说实话,那天我根本没动过你,不是说没碰,只偷看过了一眼,衣服肯定不是我脱的,我可没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可别冤枉好人。你想呀,再怎么说你还是我的梦中情人,即便想得到,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用那种卑劣的手段,那我不真成禽兽不如啦!更何况,万一真被告发出去了,被告一个强奸的罪,再被关上几年,不值当,我爹可就我这一个独生儿子。一枪打死一个苍蝇,得不偿失,当时社会风气正在严打,派出所连男女通奸都抓呢,好歹我也是个生意人,岂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提起不堪的往事,钱芳眼神黯淡,听到他这些话,虽然比喻不得体,却眼前一亮,眸子瞬间被点燃了,恨也好,怨也好,都是造成无法更改的事实了。钱芳颤着声音问:“你当真?”
“骗你我就不是人!当时若被拆穿了,你家人闹起来,我也有没动你的证据,绝对不会被告成强奸,至于通奸那是有人故意给你安的罪名,为了让林振那小子相信。我最多算是一个同谋,又不是主谋,就算我被暗恋冲昏了头脑,也还得为自己留上一手。”
钱芳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忐忑了太久,几乎热泪盈眶。这么多年被误解,被传出去的丑闻,她是被冤枉,今天被洗清了。因为邱大斌这浑蛋加之当时那个场景,林振面前根本抬不起头,钱芳多年过不去的坎,终于有了解开的时候。如果当年邱大斌及时澄清,而她没有受到侮辱,这也许改变一生。
只是别有用心地布置了一个大乌龙,扭转乾坤。钱芳悔恨已经无意,最重要今天证明她是青白的,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自己心里一直忌讳和想到的羞辱不堪。
“不是你,那是谁设计我?”钱芳急于想听到真凶。
邱大斌一脸难以置信,回答:“这不用说嘛!我以为你早该知道,当场有几个人?”
黄祺月曾点拨过她,说不必为男女之间的事过于纠结,耿耿于怀,这又不是三从四德、为女人立贞洁牌坊的封建时代,可是钱芳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隔应,存下一股受辱的肮脏感。她是不肯相信,还是不敢猜测呢?
“如果你撒谎,我就找叶静来对质。”钱芳无比严肃地说。
“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真碰了你,让我不得好死,断子绝孙!我也就借此得到前男女朋友的一点虚名,犯不上搭上性命。”
“是钱溢,她怎么敢欺骗,还设计——”钱芳悲痛欲绝,她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毒蛇就在身边。
突然道德囚犯被宣布无罪,而对亲情的巨大失望,使钱芳天真的快乐与无限凄楚,在小脸上交替绽放,悲喜交加,连邱大斌也被惊呆了。此刻钱芳圣洁的脸,这个美丽的小女人,脆弱又善良,迂腐地坚守道德鸿线,甚至把林振看成自己的妹夫而拒绝,最终害她的人正是她妹妹,而钱芳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重要。
邱大斌突生怜悯,为自己感到惋惜,又自责,为了自己的虚荣和听信了钱溢的谗言,为何没早点告诉她真相呢,这一切对钱芳如此重要,即使时过境迁,她还是如此看重。邱大斌处于私心,还因为叶静在感情上替代了过去的虚荣,今天才会告诉她。
邱大斌不知说什么好,二愣子一样,说:“其实我是想生二胎,不是我老婆不愿意生,而是现在我不想和她生。”
钱芳并不关心邱大斌是否对叶静动了真情,这事前后串起来,邱大斌原本只是恶作剧,加上后来又出了车祸,错过最佳的坦白时机,才把此事给搁下了。他就算良心发现,也没有太过于内疚。唯有钱芳是受害者,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一直放不下。
邱大斌觉得特别对不住她,诚挚地说:“对不起!钱芳,真对不起!我自己私心太重,才害了你。若我早点儿澄清,你和林振也不至于分开。”
钱芳攥住手心,又气又恨,“钱溢果然跟这事有关系!她为了得到林振!”
邱大斌发现了转移仇恨的方法,再无顾忌地说:“你该痛恨的人不是我,应该是你妹妹,我本不想隐瞒,钱溢一直要挟我不许说出真相。你妹妹这样对你也太过分了,即便我作为普通的男同学,也看不过去。若不是她安排,我怎么会有机会呢?”邱大斌被人指使,也觉得不厚道,他借机将责任全推给钱溢,也挺不像爷们。他又讲起同学之间的义气,觉得窝囊:“还不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才会被利用么。你记得高中时我经常尾随你,送你回家,在放学路上还堵截过你,又不敢跟你说话。那时候我就认识你妹妹,还和你妹妹打过招呼,还玩笑地叫过她‘小姨子’。钱溢后来找到我,我也一眼就把她认出来。这鬼丫头,藏的可真深,竟然不知道钱溢喜欢林振,我真以为她是帮我追你,也被她蒙骗了!”
只怪钱芳自己,根本就不明情况,陷入恋爱中,看不见钱溢忌妒,全无防备。邱大斌为自己开脱的话,钱芳全没听进去。
钱芳陷入内心的波动,被误导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放不开,一直觉得自己被邱大斌污染了,身体与灵魂都肮脏,在当年丑闻的重压下抬不起头,何止林振嫌弃她,她自己更嫌弃自己,作践自己,才嫁给万汉辉这种人。即便林振又回来找她,钱芳也没脸与林振复合,心里的这个结,始终解不开。
此时,她像受了多年冤狱,被无罪释放。就凭邱大斌今天这一席话,不管多少真假,邱大斌被宽恕,被原谅了。钱芳是原谅了自己。
自此后她和邱大斌再也没有瓜葛,就凭他今天说的话,她对他的恨一笔勾消,各不相欠,钱芳想放过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钱芳最后给他忠告:“你别玩弄叶静,她会当真的!别看叶静平日里大大咧咧,喜欢逞能,其实没那么要强,别叫她空欢喜一场,又被闹出绯闻。你看我当年有多惨,一连串地都走下坡路。”
邱大斌被钱芳感动,连连说:“是。是。是。我知道,我不会玩弄她的,我有分寸,叶静是一个好女人。”
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在你面前替另一个女人说好话,而不是抵毁她,只为叶静不重蹈覆辙。邱大斌想起年少时对钱芳的情意,竟然产生了温柔情愫,如果钱芳需要,他希望她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全力帮她,赔还以前欠下她的。
钱芳过了许久,才平复心情,这件事她暂时没跟任何人说。
有一天下班,在小区里遇上一个年轻的妈妈,这女人拿着小园艺铲在路上拣拾什么,钱芳走近才发现,她在铲掉路面上的死蚯蚓,因大雨后爬出的蚯蚓,滞留在水泥路面,被当天的太阳暴晒而死,有一些被路人踩偏了,黑黑的弯曲一条,不留心根本不会发现是一条死蚯蚓。
钱芳好奇地问:“你收集这些死蚯蚓干嘛?”
年轻的女人腼腆地说:“这些东西死在路面上,被人踩来踩去,不好!这样很不好!”是很不吉利的意思,也有怜悯。
钱芳回到家,从窗户里看见年轻的女人将收集的蚯蚓干尸,装进一只小袋子,在树下挖了一个小坑,将其埋进去,踩上土。她又推上一边的幼儿车,和孩子一起消失在绿化带里。这样一个善心之举,非常感人,不知她是否是虔诚的教徒,也许她只是信奉真心与真善。
并不造作,连一只死去的蚯蚓也该被好好对待,连死去蚯蚓也不要去踩,这样的人才有一种孩童般纯真的心,可以做到悲天悯人的大善。
钱芳还未能做到大彻大悟,可是已经慢慢走出死胡同,将心放进更广阔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