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节,钱芳过得最舒心的一个新年假期,命运向她报以意外而友好的微笑,她甚至来不及为多长一岁而苦恼,逐渐代之以开阔而强大的视野,使她的内心呈现的风平浪静,愈加风姿绰约。
春天就该是春天的样儿,非要来一场桃花雪,春寒料峭,美则美矣,却只留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一场热闹,外面早开的花儿像是错投了胎,进退两难,雪儿也像错落了地域,一下来就灰头土脸,萎萎缩缩消失不见,只留下似雨非雨的雾气。
黄祺月是愈加成熟老练,眉宇间蔚然而深秀,卧虎藏龙之运势。踌躇满志去拿下紧邻的一片地块,虽然面积不大,紧接着沁芳园又开发了逸翠园,中间一条四车道的市政道路分割,形成双子星座的优质住宅区。
刚开学没过不久,万芮真在学校里摔伤了腿,倒不是桃花雪引起的路滑,虽然不严重,成造成左腿骨折,耽误学习不说,家里还需要全天有人照顾伺候。
尤其小芮痛得龇牙咧嘴,还万分委屈,嘴里一直嚷着:“妈,不是我不小心,我站在楼梯上好好的,有人故意推我一把。我看见了,就是何洁妤在背后推我,开始她还耸动别人排挤我,没人听她的,就对我怀仇,她是想当班长,还跟同学们说她妈跟老师的关系都很好。可是这学期一来,看到我还当班当,她就不服气。一定是她下得黑手,我真的看见了!”
小芮生怕钱芳不信,忍住眼泪,向母亲诉冤。
钱芳嘴里还劝慰说:“小孩子们只有十岁,顽皮,闹矛盾是有的,人家未必就是居心叵测。你也不必去记恨别人,大肚一点,再说幸亏楼梯不高,摔得也不重,医生说复位后躺上一个月就好了。”
小芮知道钱芳不理会她的告状,十分委屈,闷闷不乐,情绪极端低沉,更显出伤口疼痛。
黄祺月瞪一眼小芮被夹板绑上的小腿,挑剔说:“这还叫不严重啊?医生说不用动手术,可是至少花三个月才能好周全,恐怕三个月后孩子才能回学校上学,班长之位已经换人啦。如果其中有内幕凭什么不揭露,要吃这哑巴亏?”
小芮听他提到三个月不能去上学,正中心病,班长之位易人更是点中她的委屈,眼泪婆娑地望向钱芳。
钱芳也心疼,可是总觉得只是意外,流年不利。在小学那么密集而拥护的环境下,又是精力旺盛的小孩子,难免磕碰,受了一点小伤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得饶人处需饶人。
黄祺月愤愤不平地说:“我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什么叫‘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们可以不计较,对方家长不能连个面都不出来,还是班主任在这其中跑过两趟,凭老师调和,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若是这一次小芮忍气吞声,我保证三个月后,她回到班上,班长之位早就易人,那个姓何的同学一次得逞,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谁还拦得住她?必然是在班上气焰高涨,她敢辖制前班长,下面的同学以后谁还敢得罪她,以后她在班上的影响力更是了不得,还有小芮的立足之地么?忍一时,就得忍一世!你想到最后不得已为小芮办理转学吗?”
钱芳母女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他强硬的态度将意外上升为夺权斗争,上升到政治的敏感度上。而小芮的泪眼也模糊了,被他的激愤所感染,一想到后果可能连累到她失去班长之位,以后更是忍气吞生。一股志气在腔内翻滚,眼眸清明透亮,这种神采颇似钱芳。
钱芳以为是宅心仁厚,却可能引来更大的欺负,也开始慎重。
黄祺月当年在学校也有过被欺负的经历,后来成长很不好惹的孩子,对校园霸凌还是小孩子间的权为斗争,残存着深刻记忆,作为老前辈,他是有经验与资格做出这种判断,也能准确地理解小芮的处境。黄祺月不服气,要替小芮出头:“我明天去学校一趟,与校方交涉,若是不能让对方家长出来赔礼道歉,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学校要出医药费,此事也不能随便了结,这不是钱的事。如果是钱能解决,我们就要求同样情况下再推那个孩子一次,让她摔下楼,我来承担医药费。人活着就是争这一口气,讲的就是这一个理。”
小芮被鼓舞,或者说被有力地说进心槛,也不怕事起来,对黄祺月流露出崇拜之光。她亲爸也来看过她,可是万汉辉只一味地埋怨钱芳,说她没将孩子照顾好,好像钱芳可以不上班随着女儿去学校,时刻看着她,又责怪小芮自己不小心,腿脚不利素,不能及时躲过灾祸,没有一丝像黄祺月这般气势,为她们出头声张正义,万汉辉没有一点看透强权而不怕惹麻烦的家长的担当。
钱芳还是不放心,反复叮嘱黄祺月不必大动干戈,去时尽量说理,千万不要跟校方吵闹,不要连累班主任跟着受责罚。班主任是个女的,自己孩子也跟小芮差不多大,一直挺关照小芮,出了这样的意外,班主任跑前跑后也挺不容易。
此时钱芳还操心别人,黄祺月不以为然,说道:“我干嘛去吵闹?我是有理说理,要求校方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不能白让孩子受苦、家长操心。只要校方有正当的理由说服我,我心悦诚服,自己找保姆照顾小芮,不会麻烦任何人。若我是当年,那根本不会去找校方干涉,一定直接去打回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才跟人讲道理!现在时代不同了,但是校方欺负老实人还是一样的。不给一个明显的说法,想要和稀泥,让对方蒙混过关,我可不答应!”
小芮最欣赏这样的人,恨不能黄祺月就是她亲爹,替她出面去找校长,太有面子了!长得也帅气,让人看着就特别有身份,孩子也难免有这种虚荣心,教人不敢怠慢。钱芳太善良,只会息事宁人,不会这种事大张其鼓、为她出头。小孩子的好胜心还是非常强烈,是非观念也分明,不肯吃一点儿哑巴亏。
黄祺月一向是说到做到,第二天何洁妤的爸妈,就亲自拎上水果牛奶来探望万芮真,满脸堆笑。说是早该就来了,而被小鬼大鬼缠住了脚脖子,一堆不能早来的理由。何洁妤小同学吓坏了,怎么也不敢随父母一起来,何洁妤妈一眼就知道不是省事的人,颧骨突出,嘴皮子利苏,全听她一个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抱怨的话,一个劲地道歉,可语言里全是为自家开脱,毫无诚意。又说:“小孩子不懂事,完全是一场意外,不是存心,小孩子哪里有那个心眼,都是单纯的十岁女孩子,谁家的都是宝贝,校长说得太过严重,怎么会是有意呢!我可以保证我家洁妤不是故意的,她平时胆子小,听说与她有关系,她都吓哭了,晚上做恶梦吓醒了好几次。”
根本不容钱芳说一句,不停诉苦,说自己夫妻如何困难,又心存忐忑不安。
见到何洁妤妈本人,真能相信这里像有点阴谋论,什么叫言传身教,这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无理还要搅三分,女儿恐怕也十分像她,这次完全是被黄祺月去学校要说法的气势震住。背后还不知如何教孩子霸道与好强,孩子或许单纯,可是孩子背后站的家长并不单纯,过早就将复杂的成人世界展示并传授给孩子,让她们学会恶性竞争,寸步不让,并且不惜玩弄权术,操起大人的手段。钱芳瞧一眼小芮,小芮也正用真切的眼光看着母亲,知道这一次钱芳完全能相信自己的话。
争端无处不在,钱芳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钱溢,钱溢一定在成长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才过早学会成年人的阴谋诡计,陷害了姐姐,夺了姐姐的未婚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世界的争端从小孩子开始,都是复杂的。
早期的钱芳应该说是极其幸运,她凭借着天姿独厚的天赋和美貌,取得了许多成长路上的便利,她并不需要长出与人争斗的利爪,她只需保持自己的优势,就能一帆风顺。
钱芳没经历过严格意义上的挫折,努力学习然而就取得好成绩并非磨砺,她没有应对坎坷的能力,当形势突然急转直下,于她不利时,她便手足无措,没有应对方案。落进不顺利的婚姻时,她也完全处于劣势,几乎无招架之力,这境况超出她的能力,才会酿成悲剧。
钱芳缺乏处理劣势的能力,她一直习惯了好运气,养尊处优的生活将她教养成一个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心气高,道德水平高,这反而成了她的弱点。万汉辉出于悍匪的粗鲁和没有教养,根本是相克,应该说万汉辉就是她的克星,秀才遇到兵,不是说理的地方。正如黄祺月说得,“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才能讲道理,”万汉辉需要很强势的女人,首先打掉他那种欺负人的气焰,然后再先发制人将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他没有做将军的材料,却空有当将军的志气,是一个急需要被领导的小角色,然而钱芳处理不了这种人。若换叶静这种女人,或许局面就会不同,以暴制暴,以俗抑俗,这才是对症下药。就算万汉辉真是精神分裂,也能将他收治好或者干脆逼得更疯。在与万汉辉的婚姻中,钱芳注定失败而受挫,因为她是以自己的缺项来过生活,她的劣势暴露无余,注定她最终的失败。
在与万汉辉的婚姻中,不止万汉辉是失败者,钱芳也是失败者。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停止反思。
若换一个人,或许钱芳的弱点就不会那么早地暴露,比如在林振面前,他们是同一类人; 再比如黄祺月,也许钱芳不能肯定,通过上面这件小事,是否能高攀他成为同类人?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是优点共同作用,那是强强联合,若是以双方的缺点来主异生活,那注定是弱弱相侵。
黄祺月总能看见关键点,不该客气时,他会毫不客气。他威吓校方,要求校方就整个伤害事件给说法,要求直接调看监控录像,如果他们拒绝,他将要求警方介入,下次来的将是代表律师。校方哪敢怠慢,若将意外伤害变成刑事侦察,造成社会影响,这是校方不敢承担的后果。赶紧就吓唬何洁妤家长,此事只能他们低头认错,来求私了。
为何所有优秀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强权,就连王安石、韩愈、苏东坡这般才高八斗的文人都不例外,想要成为强权的一部分?哪怕只是走狗,也要站在强权的一边当看门狗,因为站在弱势群里的只能是丧家之犬。
强权真的很过瘾,让人理直气壮,抬头挺胸地过日子,前途光明,未来值得期待。
班主任也被何洁妤妈的花言巧语说动了,出面为她家求情,仿佛可怜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万芮真,而是怕承担责任而做噩梦的何洁妤同学。希望还是能低调解决,班主任为这事也嘴皮磨破,上火长出水泡,钱芳于心不忍,容易被人滥用同情心。
最后钱芳退一步,同意私下解决,所有医药营养费都由何洁妤家支付,先放下一万元交老师递过来,至于投过校园意外保险的报销,钱芳同意协助办理,能报销的部分将退还给她家。
班主任也郑重承诺:“万芮真是个好孩子,一直担任班长,是老师的好助手,希望能尽快恢复,回到学校上课,班长的空缺一直为她留着,暂时由副班长代理。”
后续都是交给钱芳处理,黄祺月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钱芳是柔性的,也很会见好就收。
通过这一件事,对小芮的影响挺大,虽然是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可是那个层次也有她们的小社会,黄祺月的强势教会了她——比善良更重要的是,不能懦弱怕事。善良并没有错,错的是毫无原则的退让,会成为别人滥用的善良。
钱芳很感谢黄祺月,这是孩子成长过程中难得一次课。黄祺月却一再表示做这些是为了小芮,毕竟住在一套房子里已经有两年,小芮妥妥地将黄祺月奉为楷模,人生的榜样。
钱芳经他提醒,才发现时间真快,黄祺月搬进来住已然两年了,他们一起过着不同寻常的同居生活,虽然钱芳已经变成房主,似乎也无权叫黄祺月搬走,黄祺月就那般大方地住着,如同自己家,毫无愧疚,他内心的强大是钱芳真心佩服的!
这一次小芮受伤,一周后才出院,要在家休养一个月,情况恢复稳定后,可以拄拐下地行动,也可以拄拐去上学。
黄祺月的意见是请一个保姆在家照顾,可是叶静前来探望,打破了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