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芳掏出手机来,对着镜子自拍几张照片,镜头前和背景里是英俊的黄祺月,赶紧发给陶圆圆。
陶圆圆收到照片,立即回电话过来。
她就是快性子,夸张地大叫大嚷一通,说:“比我想象中还要美,现代人就为图省事才会穿婚纱,草率!咱们东方人还是适合自己传统的服装,穿上古代的喜服多显气派啊,好不容易结一次婚哪能草率啊,这样隆重的婚礼才叫讲究!”
钱芳只是吃吃地笑。
“我不该早离开,马上赶过去,正好涨一涨见识,我十分钟就到,你站在那里,可千万别动啊!让我好好瞧一瞧。发型应该再挑高一点,更能露出你白天鹅般的颈项!平生没见过这么华丽的喜服,”陶圆圆一边气喘兮兮地往回走,故意大喘气才补上一句:“和穿喜服这么美丽的新娘子!”
陶圆圆不顾胃酸,飞奔回来,嘴里大声说:“我真是白瞎了,女人这一辈子就该穿上一次精美的红装,容易来的容易去,嫁人就要嫁个像样的人!”
不愧是美容院的老板娘,嘴甜如蜜,一步到位地直夸到新郎官。
陶圆圆对自己的审美相当自信,帮钱芳又调整了发髻的高度,“没穿过华美的喜服就嫁人的女人全都委屈了,连这件事都没被隆重地对待,以后生孩子,过日子的苦才真是不划算。难怪古人都要嫁给达官贵人,就凭结婚时能办起这种排场,嫁了也不亏。声称能坐在宝马里哭的,可以理解,才能哭得更像红粉俏佳人。”
黄祺月是觉得陶圆圆形容的俗气,不过正恰到好处,结婚本来就是俗气的事,越俗就越喜庆,越让人觉得幸福一样。
店里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进店来逛的顾客也围拢过来欣赏,陶圆圆这样大呼小叫,还真有招揽生意的功效。
钱芳喜不自禁,说:“你这么稀罕,我结婚用过之后,你就拿回去穿两天,过一过瘾怎么样?”
“你倒是大方,没那个场合,没那么多人,也没那个气氛,更主要没有那么清俊潇洒的新郎官!我穿还有什么意思呢?顾影自怜么?再说,我穿出来肯定还没你美,岂不是东施效颦?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你伤得我的心好痛!”
钱芳嫌她太夸大其词,说:“新郞也一起借给你!”
陶圆圆去羞她的脸。
黄祺月相当收敛,并没有继续玩笑,客气地说:“穿上新娘服,自然就漂亮起来,天下没有不美丽的新娘子。”
“男人嘴甜是一大优点,我老公就是嘴拙一点,家务做得好,可是好听的话就不肯说。听得我都动心了!干脆我和娃他爸重新请客补办一次婚礼,还能回收不少份子钱。”
钱芳笑话她:“美容院如今这么赚钱,你还说小气话,你在乎份子钱啊?”
“嗯,越有钱的人越抠门,你没听说过吗?”陶圆圆表情俏皮,深有感触一样,说:“看见你结婚,我才觉得当年没办婚礼是多大的遗憾,当时只知道省钱!”
婚庆公司的唐经理听见有生意上门,便满脸堆笑,一边撺掇说:“如今条件好了,办婚庆的夫妻越来越多,有你这种想法并不稀奇,我们会将婚庆场面做出不同设计,一点不差于新婚典礼。”
陶圆圆如今确实不再为钱发愁,可以大手大脚,她无限畅想地说:“结婚十五年纪念日就隆重操办一番,也请这家婚庆公司,广散英雄帖,把同学都叫过来!”
钱芳笑她:“你这是要组织同学会啊?”
陶圆圆陷入自己的计划,说:“你全套结婚礼服和头面都要保存好,留给你女儿和我儿媳妇,一代一代传下去,不是有祖母的嫁衣这种财产么,据说穿祖母的嫁衣婚姻会幸福长久,是很好的蕴意!”
黄祺月也赞成:“听起来是不错!”
陶圆圆有感而发,说:“也许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儿媳呢,嫁衣留给她,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结下生生世世的缘分。”
今天陶圆圆已经第二次提这个话题了,看来她心里是真这么想,由衷珍惜与钱芳的友情。
钱芳感慨,“一套红嫁衣,被你说得好有历史感,我这幸福的日子才开头,被你这生生世世一言代过,好像一下子变老了!”
黄祺月嘴角噙笑,说:“陶圆圆赶紧再生个女儿,赶明儿我和钱芳生儿子,做亲家就有两次机会,总不会落空。”
摄影师将三个人一起拍进镜头,陶圆圆摆了优雅的姿势,嘴上却指责摄影师说:“你拍这么大一只电灯泡,为了给画面补光啊?”
摄影师听从陶圆圆的指挥,为钱芳与黄祺月挑选绝佳的位置拍照,黄祺月揽着钱芳的腰,下巴搁在钱芳头顶或耳侧,十分有镜头感觉,让摄影师各种角度取景,不笑也含情,连钱芳都觉得他漂亮得过分,他这么漂亮是不应该的。
陶圆圆最爱锦上添花,策划,说:“你不是一直要帮我拉生意吗?这下有机会了,我要把你的照片放大了摆在我的美容院里,做广告。就凭咱姐们长得这么美,又嫁得这么好,肯亲自代言,我赞助你们俩全年的美容护理。”
唐经理也趁机说:“要是觉得我办事妥当,下次再介绍亲戚朋友过来,我一定照顾周全。司仪是电台名嘴,下次彩排引荐你们认识!”
陶圆圆就去和唐经理掰扯,说:“我觉得这礼服店和首饰店不该收钱,直接赞助做广告了,他俩这样漂亮的模特儿哪去找?你们宣传册上的照片,哪有他们俩好看?若是让他们俩同意留下婚礼现场的录像,在你们店面里播放,你们可真发了,效果多直观,肯定能吸引更多客户。让人瞧上一眼,单身的想马上结婚,连结过婚的,都想再办一次婚庆,不能白活!”
唐经理打呵呵,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是为赚钱,遇上黄祺月和钱芳这么大方又好伺候的客户,指望能赚上一笔,哪能错过,还希望能带更多客人,哪能让铁公鸡拔毛呢。
有陶圆圆一旁捧场,整个试穿礼服的过程非常愉快,效果十分满意。黄祺月说:“我和钱芳十年二十年也要办结婚纪念日。”
钱芳冲他摇头说:“得了,圆圆是没经历过办婚礼的繁琐,我再也不想折腾了,嫁一次就够了。”
钱芳以前竟然结过一次婚,难以置信,没有像模像样地举行婚礼,正如陶圆圆说的,没有被人如此郑重地对待,也像是白活了半世。真是风水轮流转,嫁给黄祺月,钱芳才发现这是多么幸运,她第一次有结婚做新娘的感觉。因为太快乐,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恍若梦中。
陶圆圆酸味十足地说:“我看呀,黄祺月不给你饭吃,每天只给你喝迷魂汤!”
钱芳承认,黄祺月也笑,小胡子十分滑稽,像画在脸上。若不是胡子会显得他像小白脸,他才用鬓角与唇上的一字须修饰一下显得沉稳,压得住气势。
陶圆圆看黄祺月被小姑娘引到后面,去换下一套礼服,就背着黄祺月揭短说:“你跟我说不嫁黄祺月,说什么只做清白的朋友,你看你现在眼睛都笑出花了,现世!”
“你看到他这样的人物求婚,难保不被打动!”钱芳敢于对陶圆圆说实话。
“在黄祺月的枕头边,多说我家的好话。今后需他同意,才能让你家小芮嫁给我儿子,别瞧不起我们家,我儿子可会疼人啦!”
钱芳瞥着她,说:“谁说他作主啦?”
陶圆圆笑:“一看就知道他是很有主见的人,大事肯定是他说了算,你被牵着鼻子走还差不多!”
钱芳不服气,不过她确实不太喜欢考虑太多,处理复杂的情况确实也不在行。
陶圆圆又低声在她耳边说:“叶静总爱瞎说我与何大志怎么着么,她就是瞧不上我老公,嫌我老公大老爷们没出息,只会做家务管孩子,谁像她嫌穷爱富,她也不见得能瞧上干小警察的何大志,她是狗眼看人低,觉得我老公还不如何大志,你们哪知道我老公的好处?”
“我们若知道可就坏事啦!”钱芳坦诚地说。
“我儿子会疼人这一点,就像我老公,心思可细啦,不像我粗人一个。真心希望黄祺月对于你,也是绝世好男人,人都是相对的!”
“嗯,我知道!”钱芳心想,再说下去,一会要被陶圆圆这样说哭了,要嫁人,生离死别似的。
“我劝你嫁黄祺月,不是贪图他家有钱,是想让你踏实地过日子,不受人欺负。”
钱芳握了一个陶圆圆的手,她做惯了美容,手很粗糙。说:“我时来运转了!”
陶圆圆转脸又贫嘴滑舌,“你可记住啦,小芮长大了找对象,一定优先考虑我儿子,以后咱们老了就搬一起住。”
钱芳十分诧异,问她:“你真想和黄祺月住在一起啊?”
陶圆圆瞪大牛眼,说:“原来你也舍不得啊,还假大方!”
黄祺月从更衣室里走出来,不明状况,问她们笑什么,“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听一听!”
陶圆圆揉着肚子,说:“这可是秘密,不能说给你听。”
陶圆圆早就当黄祺月是朋友,如同自己的事一般诸事上心。黄祺月对她说:“钱芳嫁给我,你就放心吧!我怎么感觉多了一个丈母娘一样!”
陶圆圆再也受不了刺激,说:“你俩都一样,太恶心人啦,让人泛酸水。”
黄祺月抬起眼,神采飞扬地说:“看吧,你就说你有了,要多保重!”
“我还是走吧,免得防碍你小俩口子说情话,再不走我也要出口伤人了!”风一般地卷走了。
换衣间里,钱芳不需要人帮忙,只剩下黄祺月一旁看她换衣裳。钱芳背着脸说:“有一天,你喜欢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黄祺月从背后抱住她,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心里踏实呢!”钱芳也不知道,她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快乐有点儿过了。
晚上,林振给钱芳打电话,他似乎喝了酒,声带沙哑,带着莽撞的醉意,每一句都透出淡淡的感伤,与平常不同。
林振一个劲儿对着电话忏悔,对错失的往昔,一边怀念,一边挽留。
对钱芳的恋恋不舍,混合着一塌糊涂的酒话,似梦里呓语,问:“你还喜欢酿制低度酒么?父母不让你选择喜欢的专业,认为当技师出体力不如读大学、坐办公室好。你说酷爱果实发酵的过程,当甜美的水果一点一点变化成酒,就如思想成熟,升华到另一种境界。那种上天入地,天上人间的感受,我一直想去亲身体会。”
林振这样说话,钱芳心里更不踏实。
“万千的味道全融合在一滴酒里,酒的味道,不能用酸甜苦辣中任何一味来解释,包罗万象,大而不同,进入另一层意境。酒里发生的事,是眼睛看不出来,嘴巴说不出来,却能用舌胃五脏尝出来。尝出来之后,就仿佛眼睛也能看见,耳朵也能听见,嘴巴也能说出,真有那种境界么?你说会不会有?我想体会,今天喝了一点,酒却像直接兑进血液中的精神,穿透灵魂,让人血脉喷张。我想升华到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里有你,你在笑话我说得太玄妙么?酒的美妙分好多层次,有一层里让我醉得很彻底。”
“林振——”钱芳想打断他。
“你叫我的名字,都是那么好听!我多想未来可以和你一起度过,一起去研究玄妙的酒世界,或者你去了解,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每一种酒的秘密,我喜欢听你说。”
那么多细节,亏了林振,全能记得,为了再次打动钱芳,唤醒钱芳重温旧梦。
钱芳阻止他,说:“林振,没有事的话我就要挂了,我这边有一点忙,不方便说话。”再听林振的电话,仿佛对不起钱溢和林纬恒,主要是林纬恒。
人与人的关系最好的是亦步亦趋,最差的就是渐行渐远,彼此不能同步。
林振依然在自言自语,说:“有一次,你拿我做试验,让我尝了你亲手酿的果酒,其实我是舍不得让你去受罪,酒果真没发酵好,害得我闹了一夜的肚子。你电话里听说我拉肚子,就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那时你妈管得可严,让你一直住在家,不许晚归,说结婚之前不许和我发生关系,怕被人说闲话。其实是怕呆长了会未婚先孕,那时真是好日子。深夜里你来我家,我每上一回厕所,你就蹲在旁边一直笑,替我着急,又忍不住狂笑,真的好可爱!你笑时我知道你爱我,眼睛里,眉毛里,每个小动作里,都能表达爱我,我也是,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林振——别再说了——”钱芳又要打断。
林振却不管不顾,说:“你还想做一个酿酒师吗?我支持你,虽是一个出体力的技工活,可是只要你喜欢,你顺从大人的意愿去读大学,为了体面,为了认识我。总有一天你会放下身架,去做一个手艺人,你是这么说的,我可以给你创造自由的物质条件。”
男人坦白自己受到了伤害,也能让人动容。林振感性的嗓音,有点落魄不羁,却十分伤感,令钱芳不忍心。钱芳喉头发涩,提醒他说:“林振,我要和黄祺月结婚了!”
无论是否提醒,钱芳猜林振应该已经听说了,才会深夜给她打电话。钱芳不该被他说动心,林振根本不想听她告诉他——她又要结婚了。“你要我在第几次婚姻里才能抓住你呢?就像捉迷藏一样,你是在怪我当被抛弃你!”
“不是你的错,再说都过去这么久了!”钱芳说。
“你不许跟他结婚,不要再嫁给任何人,让我痛苦了!”林振知道黄祺月是谁,林振是试图唤醒钱芳的记忆,他们相爱过,而且林振依然爱着,他需要钱芳无条件地回应他的爱情。
钱芳嘴唇是干涩的,她狠得下心肠。
“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林振却依依不舍,发来聊天工具的号码,他的界面联系人上为钱芳的设置是“留芳百世”。
如此亲密的举动,令钱芳恼火,黄祺月会怎么想呢?林振失了分寸,钱芳说:“林振,正经一点,别开玩笑!太晚了,我还有事要去忙。”
“我哪有不正经?”林振反问她。
可怕的不同步,一边是深情依依,另一方却变成夜半骚扰。钱芳困意泛滥,哈欠连天说:“我真的要去洗碗,整理完了厨房我才能去睡觉,累死了!”
“我想见你!现在,发一个你家里的视频,让我看一看你,还有你生活的地方,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男人是争强好胜的物种,天生有领地感,明知道黄祺月有可能就在钱芳的身边,林振却故意挑衅。若黄祺月这时拿过钱芳的电话,两个男人马上是不是就能正面对峙,场面火暴呢。林振意识到永久失去,才要迫切去挽留,他不怕面对任何对手,却怕钱芳不留余地。
黄祺月不是他的假想敌,时间才是!剩下那一点旧情,钱芳不忍破坏,“林振——我真的要挂了。”
“我们从没有分手,只是失之交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一下我,不要匆忙做决定!”林振不是轻易求人的人。
钱芳坐下,对电话那头不禁感慨,说:“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很辛苦,度过最辛苦的那一段,我就有点明白过来,也不算大彻大悟。林振,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是要通过我,让你与钱溢相识,再缔结你们姻缘,这一切纠葛皆因这个错位而起。对你来说,我的因缘,只是为了造就你们俩个的姻缘,不是冤家不聚头,要不然毫无道理,我们俩人好好地相爱,就轻而易举被破坏掉了。我们只能认命,强求不得。我们之间不能更多,就在那时停止了。我不恨钱溢了,也不恨万汉辉,谁都无权主宰别人。”
林振咬住她的话不放,“这都是借口,我们相爱算什么?你想得出什么结论,是说我是你人生的配角,黄祺月才是主角么?”
“我们是恋爱了又分手,我说,我爱过你,从不会那样爱别人,但是曾经,现在不爱了。我们对等付出,没有谁欠谁还,那段记忆对我是美好的,绝无仅有的。林振,我不会像爱你那样再爱别人,但是到那时为止,不能更多。”钱芳坚定地说,她知道林振听得明白,这些看起来喋喋不休,像绕口令一样的话。
林振只是不甘心,他相对钱芳的感情拥有主宰权,“你并不爱他,至少没有当年和我相爱的程度,为什么要结这样不相配的婚姻?除了能满足你虚荣心,和亲戚朋友眼里的风光,还有什么?”
“难道不该庆幸我还能长出虚荣心,我已经痊愈,是正常的人,过踏实的人生,不必斗智斗勇,生活是什么样子,过下去才知道。”
钱芳不再摇摆不定,这次轮到林振沉默。
钱芳说:“你一定听人说过,我被调离了卢荪经理的小组,吴行长并没有针对我。我打算辞职,不要跟我谈女人该经济独立,当我贫穷而不能自主,我不能失去工作,现在我有选择的自由。林振,我不是攀附黄祺月的藤蔓,我能自主地选择我的生活方式,我现在有实力。”
“女人就是虚伪,年轻有钱的男人一开口,就变心,移情别恋,还冠冕堂皇地说不是依赖他的藤蔓!”
“林振,这一次就拜托你,请衷心祝福我吧,只给我简单的祝福!”钱芳不用再解释,林振已经对她关上理解之门。
林振说,“如果你再次婚姻不顺,请回来找我!”
钱芳说声再见,挂断。
这个男人,早就与她无关,却难舍旧情,非要让她背负先一步背弃他感情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