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楼羽靠在椅子上，安静认真的看着江芷兰，等着她的下文。
江芷兰神色泛苦，声音虽染着醉意，却无比清晰。
她说：“四年前，你走后，我们在海边打捞你的尸体，半个月都没有任何收获，乔斯言就没再安排打捞队的找你，我也绝望了。”
江芷兰嘬着牙花子，接着道：“那段时间，我很难过，也很内疚，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说到这儿，江芷兰把视线转移到楼羽身上：“你知道那种滋味吗？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上啃咬，没日没夜的，疼的都受不了，真的。”
“芷兰……对不起。”
楼羽小声而苍白的挤出了一句话，她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分量太轻，根本不足以弥补她带给芷兰心里上的创伤，可除了对不起，她实在再也找不到一句话来表达她对芷兰的愧疚。
江芷兰摆手：“不用对不起，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要你这句对不起的。”
她深吸几口气，暗暗握紧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沉淀好久，才缓缓把那段往事给说了出来。
那时候，她失眠严重，几乎天天去酒吧喝酒，只有喝醉了，才能在酒精的麻醉下，稍微睡上一会儿，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酒吧里龙蛇混杂，她也不能幸免于难。
那天，她喝醉后，有人过来搭讪，起初她还有意识，喝到后来，她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被……
后悔，恐惧，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江芷兰差点崩溃。
她本以为，随着时间，她会慢慢忘了这件事情，可就那么一次，她居然怀孕了！
她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要这个孩子。
去医院做处理时，偏偏又遇上了苏凡。
江芷兰刻意将这一段忽略过去，她接着道：“楼羽，咱们可真是好朋友，这种事都能遇到一样的，可惜，我没你那么幸运。”
她话音落下，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颤抖。
这段记忆，是她永远都不想再提及的痛，以前，她极力回避，甚至连自己都不想弄明白，她怎么会一点点的走到今天这步。
她一味的把她的不幸归结到楼羽身上，见到楼羽还活着后，那股子恨意经过她日积月累的推脱，竟更加严重。
现在想想，她的生活变成现在这样，明明是自己作践，怪得了谁呢？
楼羽坐在她旁边，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眼圈泛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滚落。
片刻后，楼羽“扑通”一声跪在江芷兰跟前，声音已经哽咽的说不出完整的话：“芷兰，对不起，我真该死，为什么我没想办法告诉你我平安的消息……”
她伸手，直想扇自己耳光，江芷兰却拦住了她。
两只手握在一起，江芷兰手指冰凉的吓人，楼羽更加愧疚，无论她怎么做，都没办法弥补江芷兰受到的这些伤害啊。
江芷兰把她抱在怀中：“我都没哭，你这么伤心干什么？别哭了。”
楼羽死死咬着唇，她不敢奢求江芷兰的原谅，甚至，也不敢再奢望能当她的朋友。
江芷兰松开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没那么脆弱，生活还要继续，更何况，我现在过的不是挺好的吗？”
她是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还跑去当别人的情人，做地下情妇，可现在，她到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了，江芷兰一边给楼羽擦眼泪，一边道：“阿羽，人懒散久了是会上瘾的，我觉得现在挺好，只要跟着一个男人，就能享受无忧忧虑的生活，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楼羽红着眼，紧紧握着江芷兰的手：“芷兰，不要再折磨自己好不好？”
江芷兰眼底划过一抹苦涩，但很快就消失了，她耸耸肩：“我跟你说的是真的，阿羽，人是会变的，跟你说完这些，我反而觉得轻松了，最近，温正轩还打算娶我呢，怎么样？我马上也要嫁入豪门了，不比你差吧？”
楼羽还要再说，江芷兰干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行了，你别说了啊，再说，我就永远也不再见你。”
楼羽一双眼睛盯着她，顿了顿，把涌到嘴边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在观察室呆了一夜，江芷兰的酒也彻底醒了。
看楼羽靠在椅子上睡着，江芷兰定定的看着她，这世界上，怕是只有这个傻妞儿，会不顾生命的救她、替她出头，她心里还能有什么气呢？
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刚露了个头，警察局就来人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进来，脸色凝重的问：“人呢？”
警察推开观察室的门，“他们昨天并不配合，就先关押了一天。”
温正轩快步进去，上下打量一眼江芷兰，看她没什么事，才松了口气。
他居高临下的问：“怎么回事？”
江芷兰一脸无所谓，语气也十分轻描淡写：“我昨天在酒吧喝酒，把一个流氓给打了。”
“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吃亏，既然你来了，那这事你处理吧。”
江芷兰拉过楼羽，绕过温正轩就要走，警察拦住他们：“笔录还没做，你们暂时还不能离开。”
江芷兰斜他一眼，“警察哥哥，我不是留人在这儿了吗？你都关了我们一夜了，这还不行？”
警察公事公办的要把他们请回去，还没出声，另外一个警察忽然凑上来，说道：“受伤那个人打算跟他们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
办案警察点头，转而跟他们开口：“你们私下处理也可以，不准再打架斗殴，更不能再抡酒瓶子，记住了么？”
看着挺漂亮的两个姑娘，打起架来居然直接抄酒瓶子上。
楼羽急忙点头：“我们知道了。”
拉着江芷兰出去，被打伤的那人已经在警察局门口的等着，他一副拽拽的样子，看到她俩出来，直接问：“你们打算怎么赔偿？”
一个小伤，几千块大概就摆平了，楼羽问：“你打算要多少？”
没想到，对方竟然狮子大开口，对着他们竖起一根食指，又指了指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脑袋：“一百万，少一分，我让你们蹲监狱。”
这几年，江芷兰混迹各种场所，早就不是当初小心谨慎的她，这会儿一听这人居然这么一不要脸，撸袖子就要揍，楼羽急忙拉住她：“芷兰，我们先冷静点。”
那人有恃无恐：“这儿就是警察局，你们打呀，我脑震荡，再打一下，可就不是一百万了。”
温正轩从警察局出来，正好听到这人的话，他走到他跟前，淡淡道：“一万块，同意就给你，不同意，这儿就是警察局，咱们可以接着进去处理。”
那人看了温正轩一眼，有些不甘心，咬牙：“行！一万就一万，算我倒霉！”
温正轩不慌不忙的从包里拿出一万块来，递给他：“你可以走了。”
那人拿钱，数过后，看了江芷兰和楼羽一眼，冷哼一句：“算你们走运。”
“你TM欠揍！”
江芷兰要扬拳头，楼羽在旁边死死拽着她：“芷兰，行了。”
这几年，芷兰的脾气涨的真是厉害。
事情都处理完了，江芷兰要走，温正轩走到她跟前，眉头深锁：“你能不能给我安分点？”
江芷兰挑挑眉，勾出一个狐媚的笑：“怎么了？嫌我给你惹事了？嫌我你可以随时脱手，我也没打算长期赖着你。”
温正轩眸色瞬间深若寒潭：“别挑战我的耐心。”
“你认识我那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你没办法接受，找我干什么呢？咱们大家要的，不就是这份自由吗？”
说完，江芷兰直接拉着楼羽先走了。
楼羽直到现在才敢问：“芷兰，他是？”
看江芷兰跟他之间的样子，刚才那人，不会就是……
江芷兰无所谓的道：“他就是温静仪的爸爸，温正轩，怎么样，是不是长得还行？”
楼羽微微惊讶，温正轩看起来真的很年轻，第一眼看过去，都像三十几岁的人。
芷兰不是说，他们要举办婚礼吗？
可刚才他们面对面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太好。
楼羽疑惑的问一句，江芷兰拍了一下她的脑子：“嗨，昨天我跟你说着玩的，温家那么注重脸面的人家怎么可能允许我这样的女人进门？我们是各取所需，他爱我年轻美貌又不要求他负责任，我爱他多金有权，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楼羽没说话，她总觉得这样不好，也不希望芷兰这么放任下去。
想了想，楼羽认真道：“芷兰，以后你想喝酒，就告诉我，我陪你去喝行么？”
有她在，至少能保证江芷兰的安全。
江芷兰摸摸她的头发：“现在能真心对我的人，怕就只有你一个了，好了，我找个酒店睡会儿觉，你不用管我。”
说完，她就要走，楼羽拉住她：“要不，去我家吧。”
江芷兰挑眉：“也行。”
昨天，她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跟爸妈说见到老朋友了，这会儿回去，他们应该去送淼淼上学了，不会在家。
回到家里，果然没人在，楼羽问：“芷兰，你要不要见我爸妈？不想见他们的话，我给他们找酒店。”
江芷兰无所谓的耸肩：“既然他们过来看你了，就在这儿呗，我现在脸皮可厚着呢。”
楼羽心里一堵，没接话，给她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温声道：“芷兰，你先洗澡，洗完澡就穿这个，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嗯，就做你那天给我吃的就行。”
“好。”
江芷兰洗完澡，楼远山和安慧君也回来了，她是楼羽的好朋友，之前也见过几次，倒是不用介绍，可见到长辈，江芷兰莫名的就有些局促，安慧君看看她，赶紧说：“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光脚站在地上呢，多凉啊，快穿上鞋子。”
江芷兰有些别扭，穿上拖鞋后，才从嘴里挤出一个“谢谢。”
好久没过的这么板正了，意外的，这种生活竟然她心里生出一丝依恋的感觉来。
楼羽把做好的吃的端过来，笑着说：“先吃饭吧。”
安慧君边吃边问：“小江啊，你在桐溪是做什么呢？还是跟以前一样，做服装？”
楼羽神色一顿，急忙打断她：“妈，淼淼今天去幼儿园乖不乖？闹了吗？”
安慧君摇头，脸上满是骄傲：“没，我外孙女可乖了，一点都没哭闹，哪像你，小时候上学跟上刑场似的，每次都哭的我头疼。”
安慧君越说越合不拢嘴，淼淼长淼淼短的，说的收也收不住。
楼羽有些头疼，是不是上了年纪的都这样？
她怕芷兰觉得烦，可视线转到芷兰脸上时，却发现她竟然听的十分入神。
等安慧君不说了，江芷兰才恍然大悟的回神：“对，算起来，你孩子也四岁了，我还没见过呢。”
安慧君立刻献宝似的，把手机拿出来，举着一张照片到她跟前：“小江，这就是我外孙女，是不是很漂亮？”
照片中，淼淼梳着两个小辫子，模样可爱的像是被天使吻过，江芷兰内心忽然有些酸涩，若是她那个孩子没处理掉，现在也跟照片中的小女孩差不多大了吧。
楼羽看出江芷兰不对劲儿，放下碗筷，关心的问：“芷兰，你是不是困了？要不，先睡一觉吧。”
江芷兰沉吟片刻，点头：“也好。”
跟安慧君说了一声，江芷兰直接去卧室睡觉了，楼羽悄悄关上门，跟安慧君轻声开口：“妈，你别问这些有的没的，芷兰她不想说。”
收拾完，已经是早上十点。
楼羽正打算打电话，干脆跟童部长请假，童岚的电话先一步到了。
“喂，部长。”
“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楼羽刚要解释，童岚已经急急道：“赶紧过来，我有事找你。”
“哦，好。”
她匆匆赶到公司，直接进了童岚的办公室，“部长，什么事啊？”
楼羽跑着进来的，气都没喘匀。
童岚抬头，神情头一次有些严肃：“楼羽，你这个工作态度，我得给你提个建议，老这么迟到不行啊，耽误工作不说，次数多了，我没办法跟其他同事交代。”
“部长，我错了。”
楼羽自觉的低下了头。
童岚无奈的看她一眼，把一份文件递到她跟前：“这个要送给乔先生过目，我马上要主持一下二期设计的会议，这个就你送过去吧，我也好跟其他同事解释。”
“好，我马上就去送。”
她这个态度勉强还算端正，童岚总算浮起一个微笑：“记住，一定要乔先生过目千签字。”
“好。”
开车到桐溪市机械制造公司时，楼羽才想起来，乔斯言不是出差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拿着文件进去，直接通过内部电梯上了总裁办公室。
开门的是薛冰，带着她进去，薛冰把竖起食指：“嘘，老板刚回来，正在休息室睡觉。”
楼羽点头，悄声道：“我是来送文件的，需要他签字。”
“嗯，你去休息室等吧，老板醒来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楼羽还没说话，薛冰已经把她给推进了办公室隔壁的休息间。
房间很大，窗帘紧紧拉着，把外面刺眼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
楼羽悄悄走到他跟前，几天没见，乔斯言眉宇之间满是疲倦，似乎很累。
要管理乔氏那么大的企业，还要飞来飞去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会很累吧？
楼羽忽然有些心疼，她蹲在床头，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乔斯言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吓一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乔斯言满脸疑惑，“你在干什么？”
楼羽从地上起身，拍拍屁股，有些赧然的瞪他：“你要吓死人啊？”
这么暗的房间，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睁眼……
楼羽拍着胸口，幸亏她胆子大。
乔斯言伸手拉过她，笑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特地过来陪我睡的？”
……
楼羽起身，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童部长叫我来给你送文件，让你过目签字呢。”
乔斯言眼睛微眯：“工作的事么，一会儿再说，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
楼羽下意识的问：“什么事？”
“太重要了，不能让别人听，你过来一点。”
眼看乔斯言一本正经的，楼羽走到床边，俯身，把耳朵凑过去，“可以说了吧。”
“我，饿了。”
楼羽：“……”
她当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饿了就吃啊，这附近不是有餐厅吗？
楼羽刚要起身，乔斯言忽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就要凑过来，楼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那个，那个你不是饿了吗？”
“对，我有你就够了。”
眼看乔斯言的脸近在咫尺，楼羽急忙推他：“这是在办公室，你别乱来！”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在休息室里……
她还要不要出去见人？
乔斯言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嘴巴已经贴过来，楼羽还要再说，声音淹没在他温热的亲吻中。
楼羽刚开始还要反抗，可后来脑子渐渐缺氧，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良久，乔斯言松开她，一双眸子灼灼发亮，楼羽脸色绯红，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乔斯言声音越发沙哑：“小羽毛，我……”
“我”字刚出口，薛冰在外面敲门：“老板，有份加急件需要你看一下。”
乔斯言瞬间泄气，回身从床头拿起一个木质茶杯，一把摔在门上，低吼：“薛冰！你被辞退了！”
薛冰在门外，满脸无辜，他这么兢兢业业的当助理，哪儿做的不对了？
他有些委屈：“老板，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突然了？”
乔斯言窝火，他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助理。
楼羽掩面偷笑，急忙从床上溜下去，还好薛冰来了，否则，她都不晓得她能干出来什么丢脸的事。
刚要抬腿，乔斯言掀开被子下床：“你现在这儿呆着，我出去处理一下薛冰。”
楼羽刚想说，她拿了文件就回去了，乔斯言一个眼神瞪过来，楼羽乖乖点头：“好。”
外面，她也没听清楚乔斯言都说什么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薛冰的惨叫声。
楼羽浑身一抖，乔斯言出去杀人了？
不一会儿，乔斯言从外面回来，手上多了一份打包好的饭菜。
这是乔氏在桐溪的子公司，主要分管制造，大家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外面吃饭，都是统一订的，乔斯言来，也就跟他们吃统一的盒饭。
到了中午，楼羽还真有些饿了。
蹭了点乔斯言的盒饭后，忍不住打哈欠。
昨天在警察局没睡好，她想说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好，可趴下去就不由自主，直接睡着了。
休息室外，江一心拿着一个木质餐盒，温婉的问：“薛冰，斯言哥哥呢？”
“老板在休息室。”
“那我去找他吧。”
薛冰急忙挡在休息室外，“江小姐，老板正在睡觉，他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我觉得，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江一心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干脆坐在了办公椅子上：“那我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好了。”
“这……那好吧。”
薛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看江一心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薛冰道：“要不，我进去叫一下老板？”
“斯言哥哥不是在睡觉吗？”
“没事，让老板骂我就好了。”
薛冰勉强挤出一个笑，刚才就因为打扰老板，被扣光了工资，他本想拦住江一心，挽救一下他这个月的工资，可她一直不走，他还是进去叫人好了。
敲了敲门，乔斯言沉声道：“进来。”
薛冰把门推开条缝儿，通知他：“老板，江小姐来了。”
乔斯言点头：“我知道了。”
他小心的把楼羽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这才从休息室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