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那间客栈？呵……我知道，那可是我们罗家的老产业了。”罗家二房的院子里，目前掌事的罗印笑吟吟的对自己两个儿子说道：“那该追溯到我爷爷那辈，罗家在济州城里扎下脚跟最早便是靠着西城的产业。当时西城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往来客商很多，颇为繁华。罗家大多产业都在那边。后来城东、城北逐渐成了富庶之地，便连城南的产业也兴盛起来，反倒是最早的西城开始没落。我们的产业一减再减，现在只剩下一个客栈算是比较大的地方了。”
罗印的长子罗天赐问道：“既然如此，那客栈怕是已经有了些年头，怕是内里陈设都已经是上了年月的旧物吧？那霄儿想要把这样一间客栈的生意做起来，可真不容易。”
次子罗道海纳罕道：“大伯这是打了什么主意？城南最赚钱的客栈交给了那个罗敏之，茶叶生意交给了一个关系很远的罗子旭，反倒是把城西的破落产业交给了罗霄儿。难不成，大伯真的起了过继的心思？”
罗天赐笑道：“道海，不用过虑。即便是大伯真的将罗敏之或是罗子旭过继到自己这里，可爷爷那边却不见得答应。他老人家那次和淳叔聊天的时候我听见了，他在意的还是我们这些嫡系子嗣。而且，大伯若真是这么做的话，你想想看……那些远支偏房听到消息后岂不是都要乱了？”
罗印抚须笑道：“不错，人心这东西最怕比。若是往日里大家都没机会的话，这些穷亲戚们谁也不会说些什么。可一旦有了能爬进嫡系的机会，你以为他们会坐视不理？好啦，这件事也先放放吧。大哥他中年丧子，而且是连丧两子，到底是一件悲惨事。我们最好别在这个时候让大哥觉得不自在，否则我爹那边肯定说不过去。”
罗天赐与罗道海同时应道：“知道了爹。”
罗印道：“听说，峰笑那边已经基本接手了三房的瓷器生意？你们听说这件事没？”
罗道海道：“孩儿听说了，三房那边有一个跟我关系还不错的掌柜。昨天约了他吃酒，他跟我透露了一点。三叔现在基本不管日常细务，只是偶尔会和重要的供货商见见面，谈一谈。日常大多事情都交给了峰笑处置。”
罗天赐也道：“孩儿也听了消息。三叔那边还专门将董掌柜、张掌柜派给了峰笑，这些日子几乎寸步不离在巡视城里的几家铺子。估计明年开春后，会让他去附近几个大窑再看看。不过，江西那边几个名窑的生意三叔还是亲自抓着的。”
罗印道：“老三这是急了。呵呵……那笑峰是个什么水准，大家有目共睹。当个太平掌柜也还凑合。想要独挡一面甚至掌控全局……呵呵，比你们差远了。”他笑了一会儿，顿了顿忽然道：“最近，你们知道四房那边的动静么？”
罗道海道：“淳叔这些天大多都不怎么露面，他这边主要维系着和外面官府、我们书院学生的关系。除了蚕丝生意的事情前些天和大哥见了一面后，再就没听说他有什么动作。”
罗印摇头道：“要说老三这边不需要过虑的话，罗淳这边你们要多上些心思。他是我们六叔家的独子，颇通文墨。也因此爹把书院和对外关系的事情都交给了他打理。别看他现在低调的很，若是他动用了那些外面关系的话，鹿死谁手还真的说不准。唉……”罗印叹了口气道：“原本这大哥的两个儿子也还算争气，进取不足到底守成有余，大房的位置稳稳的，任谁也不会生出什么心思。可谁料的到天有不测风云呢……”
罗天赐与罗道海互相对视一眼，颇多不以为然。他们两人与大房那两个死去的堂兄弟关系一般，没有怎么觉得背上感慨。相反，正因为这两人先后死去他们才获得了一次机会，一次取大房而代之的机会。大房若真是坐得稳稳的，不用多，十几年后他们便也要变成远支一脉了。和今天的罗敏之、罗子旭又有什么区别？
都说贫贱人家百事衰，可富贵人家又岂是事事顺心？
第二天一早，罗诚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带着伙计打扮的金琦向西城走去，准备先看一看这罗家的生意到底如何。
对此，金琦是有些意见的。
“诚哥，要我说你纯粹多此一举。要想知道生意做得怎么样，直接当大少爷去家里面翻账本啊！谁还能瞒着你不成？来这当掌柜的能看出什么？何况还是来这鸟不拉屎的西城当掌柜的？”金琦总有些恼火头顶上挽起的发髻，一边摆弄着一边嘟囔道。
罗诚不以为意的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能不亲自来看看？实地考察懂不懂？今天教你一下，想了解一个经济实体的水准究竟如何，从他最基层的产业入手，最基层的员工入手，可一叶知秋。何况，我对于这个年代的记账水平不是很信任。”
罗诚头也不晃的走着、说着，不一会儿便驻步微笑道：“看，到了。风雅居……”
视线尽头，一间三层的独栋建筑出现在了眼前。“风雅居”三字的招牌因为年代太久的缘故，显得有些晦暗。此地的街道石砖早已破碎，风雅居门口的地方干脆便是一片崎岖不平的土道。而风雅居建筑四周又多是些卖菜的小贩，有一家摊子直接将剩菜、烂叶子挑拣着丢在了风雅居门口，而风雅居内的伙计跑堂竟是视而不见。即便是冬日里，一股难闻的气味也是远远的散播开来，让人不喜。丝毫没有一点“风雅”的感觉。
整个客栈显得门可罗雀，生意冷清的厉害。
金琦抱怨道：“这种鬼地方来看个球？”结果后脑被罗诚拍了一巴掌，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那客栈的一层还经营着酒家生意，但跑堂的小二显然是睡着了，趴在门口的桌上打着瞌睡。罗诚也不惊醒他，径自向柜台的位置走去。账房先生倒是还清醒只不过他在翻动的可并非什么账本，而是一本时下颇为流行《商纣王与妲己二三事》，边看这位四十多出头的账房先生还发出一阵“哦哦”的怪笑声，脸色红润得厉害。
“先生，请问你们掌柜的何在？”罗诚敲了敲桌子，很有礼貌的问道。账房没有理会，显然是看到了紧要关头，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金琦有些恼火，眼珠一转道：“老兄，这本书都出了续，你居然还在看第一部？是不是有些落伍呀？还有那本《唐明皇与杨玉环二三事》是最近刚刚上市的，你也不买一本回来看看？”
“真有此事？哪里有卖！？”账房惊讶的问道，终于是把头转了过来。一见罗诚和一脸促狭的金琦他便愣了愣，随即发觉自己是被人耍了。恼火道：“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罗诚笑问道：“先生，哪里有做生意向外赶人的道理？再者，我只是问问掌柜的何在，又如何碍着先生你了？”
账房恼火道：“掌柜的已经被调走了，现在这店里没有掌柜的。赶紧出去吧！今日我家不迎客！快走，小武！”说着他猛地一拍桌子，在门口酣睡的小跑堂猛然惊醒，看着账房和对面的两人一时有些发蒙，随即颠颠跑了过来恼怒道：“喂喂，今天我们不做生意，掌柜的也走了，你们赶紧出去！”
金琦气笑道：“喂，开门做生意哪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是不想要回头客了？”
跑堂可不理他们的说辞，干脆便推推搡搡的向外赶人，边赶边道：“回头客？早八百年都没什么人来了。哪里有什么回头客。告诉你们，今天我们新掌柜的要来，而且还另有贵客。你们赶紧出去！惊扰了客人可怎么办？”
罗诚笑而不语，只是在原地站定，那跑堂推了几次竟是都没推动。正当他有些恼火的时候，身后账房先生忽然“哎呦”一声，随即满脸堆笑的从身旁而过迎向门口。
门边，罗霄儿正带着自己的侍女蹙着眉头站在门口，一脸嫌弃的看着客栈内的一切。账房先生带着跑堂凑过来后，笑着拱手道：“敢问可是大小姐？”那刚刚还颇为嚣张的小跑堂此刻干脆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张的缩在账房先生身后。
罗霄儿的侍女小红替她答应了一声，随后道：“这边是小姐了，你是账房先生？你们店里的人呢？都叫出来！”
账房先生搓着手嘿嘿笑道：“厨子前几天休假了，现在还没回来。仆役早上出去买菜了，现在店里就只有我和小武两个人。嘿嘿，昨天晚上才听说小姐你今天要过来，我们已经把店里收拾一新了，专门在这里迎候小姐。小姐，你小的时候在下还曾经远远看过你一眼呢，就在夫人的寿宴上！那时候……”
突然，罗霄儿绕过了喋喋不休的账房先生，走向柜台前的那人，惊喜问道：“罗诚？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罗诚微微一笑，对罗霄儿行了一礼道：“见过小姐。在下如今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刚刚才到的。”
罗诚刚说完，旁边的金琦便插了一嘴道：“这不，差点就被人给撵了出去。咱家这店开得好大派头啊！自家掌柜都不让进！”
门口，正一脸怔楞的账房和跑堂闻言顿时浑身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