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井水、河水
罗诚闻言心中微微一凛，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对话方式他经常用在旁人的身上，往往是要收出其不意的效果，可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时他反倒不怎么习惯。
他沉吟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道：“不知主母此言是……何意？诚儿驽钝，还望主母解惑。”
此时对外称呼应该叫做罗蒋氏的女子声音依旧慵懒，隔着屏风嗤笑了一声道：“好一个能装疯卖傻的诚儿。”
罗诚心中愈发凛然，可语气却也跟着愈发的恭敬，他拱手作揖对屏风另一侧的女子道：“主母在上，诚儿……罗诚确实不知主母话中何意，故而发问。绝无装疯卖傻……”
“好了！”女子打断道：“这些时日里，我确实心情不好，可我总不至于一直都憋在房间里哭。自打老爷他启程前往梁山县，我便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这些时日里，你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些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你在观察整个罗家，你在利用罗家的大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吧？呵呵……不必急着否认，这些事情不难猜，而我则只是在观察你。”
罗诚额头微微冒着冷汗，他不着痕迹的将右腿后撤，浑身肌肉开始绷紧。眼下发生的事情颇为诡异，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太多。原本以为今天不过只是例行过场似的和一个丧子怨妇见上一面，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便了，怎知一开场双方的言语交流便如此的刀光剑影？
观察你……
在观察什么？罗诚心中原本以为已经放下的念头重又被提了上来，于是乎身体在不自觉的情况下配合着心中念头做了调整。现在他基础武功已经融会贯通，珍品武功此时已经全部学罢只差更进一步的实战演练。与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相比，罗诚的力量增长不多，可身体的协调性和调用力量的能力则是增加了何止一筹？
一旦有事，他现在骤然发力后完全可以在几个呼吸间撞碎屏风，将后面那注定不会太强壮的女子一击毙命！
可随着那女子的下一句话，罗诚紧跟着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重又放松回来。
“你在紧张些什么，我清楚。可你总不会觉得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吧？”女子声音依旧慵懒的说道，或许那并不是慵懒，而只是某种被随意掩饰的疲惫？
罗诚嘴里道了声“不敢”，却到底是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虽然没有看见，可他大致可以确认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不算试玩，自打罗诚正式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起，暗杀便如影随形。乡野村夫、梁山匪寇、专业杀手……屡次三番，非要置罗诚于死地不可！罗诚绝不是什么泥菩萨，何况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所以，虽然罗诚现在忙活着其他事情，可心底对于想要杀死自己的幕后真凶从未放弃过追寻。若是从最直接获益的角度看，幕后黑手在罗家的可能性很高。毕竟，他接连杀死了罗家大房的两个子嗣，只要再干掉了自己罗家大房便彻底没了男丁。那时候有很多人都有理由去做些什么。
罗子旭、罗敏之、罗霄儿、罗道海、罗峰笑等等诸人，乃至如今近在咫尺的罗蒋氏，都在他心中有所怀疑。这些人中，罗蒋氏的嫌疑无疑是最小的，毕竟就如她自己所说，她是有什么天大的图谋非要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因此只是第一遍过滤罗诚便将她从嫌疑人的名单上划了去。可刚刚几句话却顿时让罗诚重又想起了这个念头。不可抑制。
这种感觉，便好像动物碰上了某种天敌，让它忍不住便将对方往最可怕最邪恶的方向去想象、猜测、戒备。
这种感觉罗诚已经许久都没有过了，这是一种掺杂了直觉的某种感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他创业的初期。那时候的对手是南方省份一个走私界的龙头老大，两人的势力触角刚好撞在一起，于是乎你死我活……
罗蒋氏并没有让罗诚自己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继续用慵懒的声音说道：“罗诚，你是个聪明人，之前家族里那个负责盯着你的管家说你性格憨直几近痴傻，呵……他的话倒是骗了家里人很久，他现在已经被家族撵回老家种地了。所以，既然是聪明人我们就用聪明人的方式来交谈，我也懒得和你绕弯子。自打杜儿、柴儿死了之后，我便懒了很多，现在我便是连说话都懒得多费口舌。”
说完这些后，罗蒋氏并未停顿，紧接着便道：“我对你要做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对于你和你所谓的师父也没有多少好奇。至于我本身，明白告诉你对于罗家也好，对于罗家大房也好也都没有任何的奢望，所以，你和我……”
“井水不犯河水？”罗诚笑着打趣问道，此时他终究是恢复了原本的沉静。出乎意料之外所以紧张而已，谁没有？人无完人，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八风吹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如果有的话，怕也只能是柳英若那等天才了吧……
罗诚神思又有了一刻恍惚。
熟料，这时屏风后的罗蒋氏却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罗诚收了笑容，静静听着。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么？若是有，便是白发人接连送黑发人！”罗蒋氏语气中的慵懒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多了一股肃杀和阴冷。她冷冷道：“一年之内，我连续死了两个儿子，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曾知道。我这一生算不得无欲无求，可到现在也确实心灰若死。所以，我不在乎你成为了罗家大房的长子，也不在乎你娘亲尚在并且回到了济州城到了我的眼皮底下，我更不在乎你是不是要把罗家大房搬空。这些我统统都不在乎。但是……”
罗蒋氏的声音如冬日的夜枭一般，沙哑着道：“我要为我的两个儿子报仇！那杀手也已经找上了你，你没得选，不是么！？”
罗诚目光登时一凛。原来，那个绰号老八的杀手是被她带走了……
两人在屋里又谈了许久，主要是将罗诚两个兄弟被害前的种种事介绍了一遍，罗诚也将自己遇刺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互通有无。随即两人也对可能的杀手身份做了一些猜测。主要是将嫌疑人的身份做了一次排除。可两人说了一通，能够明确排除的人物却到底只有零星几个。反倒是让更多人都有了嫌疑。
罗诚在这时并没有任何隐瞒或是推诿。正如罗蒋氏所说，和聪明人对话要有和聪明人对话的方式。这个时候如果对罗蒋氏再有遮掩，想来这位表态不愿再干预世事的女人会重新树立起她的敌人。罗诚绝不想和她为敌，尤其是在本能做成盟友的情况下。
两人说了许久，最后罗蒋氏对罗诚道：“事情便先这样，今后有什么消息或是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罗诚拱手应诺。
罗蒋氏忽然道：“对了，那杀手说他所接受委托之人来自青州。这其实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在这京东路上操青州口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那接头之人真的是青州人，也不能说明幕后黑手就一定也是青州人。不过……”
罗诚挑了挑眉，这番猜测他自也是做过的，可“不过”两字显然是还有旁的内容。果然，罗蒋氏继续道：“青州那边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有些嫌疑。”
“哪里？”
“陆家……”
“陆家？什么陆家？”
“随口猜测罢了，今后若是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时机不到，我现在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你将来说我包藏祸心。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问安的事就算是问过了。今后你没事可以常来看看我，下次再来的话，我气色好些，或许就可以撤掉这屏风了……”罗蒋氏恢复了慵懒的口吻，听得罗诚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开玩笑，屏风后的人至少也有将近四十了吧？怎么说话的感觉还这么让人麻酥酥的？
罗诚不愿多想，拱手作揖说了声“告退”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紧闭门窗的屋子里重又归于寂静，只有火盆燃烧木炭的响动时而噼啪，让这个房间多少有了些暖意。
不多时，房门被再次推开，罗霄儿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走过了屏风，径自来到屏风后的床榻前。她本就是罗蒋氏的女儿，自然没有什么顾忌。走近后她便干脆拉起了罗蒋氏的胳膊，不开心的道：“娘，那罗诚怎么来了？哼，早先时候都不知道来你这问个安，今天被爹爹提醒他才过来，可真是……”
在她身旁，一身白色衣衫的罗蒋氏正微笑的看着她，只见她眉眼五官与罗霄儿有七八分相似，而且保养得宜看上去便好似罗霄儿的姐姐一般！若非是一脸病态的苍白和有些干裂的嘴唇，绝对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只是现在她两颊消瘦的厉害，颧骨显得颇高，一双大眼睛挂在脸上看上去颇有些骷髅的既视感。
她指尖点了点罗霄儿的鼻子，笑道：“你呀，还一口一个罗诚的，你该叫他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