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花朵与毒囊捡起,殇洛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时间,转身踏上了回去的路。
他快要满十四了,时间过的很快,他都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了,这也不能怪殇洛,要怪就怪她去的太早,那时的他还不怎么记事。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他有时候也会梦到她的身影,但却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蓝贺的面容他也记得不是很清了,时间就是这么无情,有些东西你想忘但一辈子都忘不了,有些东西你想记住却又在转身便消逝在记忆的长河,现实真的无比残酷,这是殇洛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明白的最简单直白的一个道理,并且他知道,这个道理还会在今后的生活中重复验证……
但殇洛偏偏记得许红霜的模样,那眼神,那语气,那手中的马鞭,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曾经无数次地想,当她决定要将自己灭门的时候大概会是哪种模样?但他终究是猜不到,就算如今自己的双手沾了人血也依旧猜不到,他只是在一次次的杀戮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仇恨只能用血洗清,自己若是不能将手中长剑刺进她的心,他的心就永远不能平静。
他进山两年了,时间的力量如此巨大,搁置的友情随时间的流逝而磨灭,异地的爱恋随时间的冲刷而破裂,甚至连血液的浓度都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得平淡,但唯有仇恨,唯有仇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发深沉,它是一坛老酒,时间越长,醇香越浓。
“师父说过,活人不能被仇恨支配……”少年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说了句
“可是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少年走的并不快,他的确是有些累了,但他还是一边走一边低声哼着儿时的歌。
“孤风起,命星落。”
刚唱了两句他就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远方那慢慢蠕动的黑影,又一次低下了头
“情易了,恨难断。”
儿时不明白的歌谣此刻他全数懂了,这对一个少年来说其实并不容易,甚至在某种程度而言比实力的提升更难。
“不知道这样一株疯狗花能让我的修为提升多少!”
殇洛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然后又抬头望了望那明亮的天。
不知为何,谷底一直没有黑夜,有人认为这仅仅是奇异,他们错了,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待过一段时间才会知道,这相当可怕!
“算了,再猎一株疯狗花吧!”
放下手中的猩红花朵,殇洛提着剑走向了远处那缓慢蠕动的黑影。
这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所要重复很多次的事,所以他要快些适应这些魔物的攻击方式,在安全猎杀的同时尽可能提高自己的效率。
这一次他的方法更加简单直接,没有用鬼影闪偷袭,没有事先斩落魔物的花朵与毒囊,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看看这东西的全部本领了。这样做有些冒险,但要是他实在打不过,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事实证明,殇洛的判断相当正确,逃跑确实没有多大问题,还有就是,疯狗花灵师初阶的修为真不是虚的。
那东西有花和没花的时候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在心里这样想着,殇洛又回头望了望已经被自己甩掉的魔物,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花朵还在的时候他根本威胁不到那寄生的眼珠,这倒还在其次,主要是那东西逼急了毒囊会炸。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殇洛对这衣袍的喜爱又深了几分。
“多亏了这东西,否则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幸亏自己与魔物缠斗的时候反应迅捷,于毒囊爆炸的瞬间戴上了兜帽,整个人都躲在宽大的衣袍内,而这袍子也没让他失望,让他顺利地躲过了一劫。
气息平复下来之后殇洛便又起身往那疯狗花的地方行去了。他不是找死,而是刚刚自己跑的太急,没来得及带上放在不远处的花。
回到地洞的时候青蛾还没睡,她坐在地洞之中发着呆。殇洛脸色有些严肃
“谷底虽无昼夜之分,但我们还是要休息,否则身体会吃不消。”
“可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青蛾一句话将殇洛问的答不上来,他愣了一下之后严肃的脸终于缓和了几分。
“以后不会了。”
他今天确实累了,除了赶路和逃跑就是战斗。刚坐下青蛾就端出了一些吃的东西——一些干粮和花瓣,还有少量的清水。
殇洛需要吃些东西,他还没到可以不饮不食的修为。但即使是很饿,他吃东西的速度也并不快。
一口干粮嚼七次,一片花瓣嚼五次,每吃两口干粮就吃一片花瓣,每吃六口干粮就会饮一口清水。而当他吃完最后一口干粮的时候,刚好还剩下了一片花瓣和一口清水。
青蛾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这人吃东西都要算的这么准吗?”
殇洛罕见地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自觉这样做的,并不是故意要算。”
“好啦,我又没说你这样不好。”
青蛾笑着收拾东西。
和殇洛相处的越久,青蛾越发现这个人并不像一开始见到的那样冷漠,尽管他的话还是很少,尽管他总是皱着眉头,但他有时候不经意流露出的某些特质却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他只是戴着一张看似冷漠的面具。至于面具后面是什么,她正在试着去了解。
“我明天不出去,早晨你便不必准备餐食了。”
殇洛一边说一边帮青蛾收拾东西。疯狗花已经到手,他在心里也有了打算,必须弄清楚这东西对修为的提升效果。而这一切有清玄操置,他几乎不用操心。
谷底是昼,谷外是夜,虽然两张略带湿气的土床给不了太多的安稳,但这一夜地洞里的两人都睡的颇沉。
洞外起风了,有些枯草被风吹起,结成团状之后又重新落下,然后被风带着越走越远,……
谷底看着一如往常,但殇洛在仔细观察下却发现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在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汹涌的暗流,他知道引起这暗流的原因,这里所有的疯狗花都在向一个方向迁移,那就是他们来的方向。
她很危险,离她远点,殇洛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他甚至想过不辞而别,但青蛾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实在让他无法悄然离去,所以他给自己设立了一条底线。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若真的遇上了自己也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会独自逃走。
他不是圣人,他救不了谁,他甚至连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亲人都救不了,所以他又凭什么把别人用命换回来命赌在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人身上?虽然她很美,但殇洛明白那个简单的定理——越美丽的女就越危险。
大脑有一个区域控制着人的潜意识,当人们处于睡梦中时它们会高度活跃,这时那些平日里纠结苦恼的问题都会根据人的潜意识瞬间做出判断。殇洛就是在睡梦中想通了这些问题,并做出这些判断的。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他只会在自己可为的范围内护她平安,若要自己为她搭上性命,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想通了这些问题,殇洛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但仅仅是那么一瞬,少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并且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地洞里光线有些昏暗,但少年的目光犹如一束亮眼的光,璀璨如星空。
近乎本能的摸了摸剑,殇洛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恶臭,虽然很淡,但却在慢慢地变得浓郁。
凝神感应,洞口没有风声,说明不是风带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在靠近。”
少年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自言自语。然后他迅速起身,悄悄地提着剑走出了地洞。
洞外依旧亮如白昼,少年抬头向北望去,发现两里之外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气旋,气旋紧接地平线,看上去像个小型龙卷。
那是疯狗花,缭绕的黑色气焰是它们特有的标志。殇洛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发现那疯狗花在往他们这边来,他的地洞正好处在那魔物的必经之路上。
没办法,这躲不了,也无需躲。
于是少年便提着剑向那气旋走去,脚步不快也不慢。
在距离疯狗花将近一里的时候,少年的脚步终于有了变化,从走变为跑,从跑变为狂奔,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道残影。
他在奔袭的同时伏低了身体,借助荒草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好像于极短的时间里化身为一只追风豹,将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采用这种战术是有理由的,殇洛经过两场战斗就已经明白,对付这种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偷袭。只要将其毒囊与巨花斩落,那它就是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无论如何也翻不起大浪……
狂风掠过脸颊,凛冽的气流让少年仅有的一丝睡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轻轻地吸了口气,当冷空气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少年在心底默默地念出了三个字——鬼影闪。
剑未出鞘,但右手依旧摸向了剑柄。
然后他消失了,同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他又出现了。
花和毒囊还未落地,殇洛转身之后的攻击便又到来。
一剑横切,青藤怪物被拦腰斩断,同时左手顺势一捞,生生扯出没有眼珠的一半青藤,紧接着血红气流在左手激荡,狂流指瞬间将青藤撕得粉碎,与此同时,花和毒囊正好落地。
这时候青藤怪物的眼珠才从那被斩断的切口处伸出,但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股血红色的气流便击中了它,拳头大小的眼珠瞬间炸裂。
战斗发生的快,结束的更快,捡起地上的猩红花朵与毒囊,少年抬头扫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知道,自己对疯狗花的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