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吉祥嚷嚷道：“小邓子会剪真人像的。”
小邓子立刻回头用力瞪她：“别在小主面前胡说八道的，哪有这回事？”
吉祥不服气：“奴婢刚亲眼看小邓子剪了小主的像，袖在袖子里呢？”
小邓子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奴才不敢对小主不敬。”
沈素珍呵呵一笑：“那有什么？我从来不拘这些个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小邓子满脸不好意思地递给她，她看了微微一笑：“果然精妙！小邓子，你好一双巧手。”
小邓子道：“谢贵人夸奖。只是奴才手拙，剪不出贵人的花容月貌。”
沈素珍笑道：“一张油嘴就晓得哄我开心。已经把我剪得过分好看了，我很是喜欢。”
小娟笑眯眯地问：“就他是个机灵鬼儿。怎么想着要剪贵人的小像？”
小邓子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小主让辛太医救了奴才哥哥的命，奴才与哥哥都感念小主大恩，所以特剪了小主的小像，回去供起来，日夜礼敬。”
沈素珍正色道：“你和你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做不合规矩，传出去反而不好。不如贴在我宫里就罢了。”
如意起身笑着说：“宫中有个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把心爱的小物件挂在树枝上以求来年万事如意。小主既然喜欢小邓子剪的这张像，不如也挂在树枝上祈福吧，也是赏了小邓子天大的面子。”
沈素珍微笑说：“这个主意很好。”又让玛瑙去取了彩头来赏如意和小邓子。
正热闹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正是翠翠身边的宫女宝鹃，捧了两盆水仙进来说：“选侍小主亲手种了几盆水仙，今日开花了，让我拿来送给馨贵人赏玩。”
沈素珍笑道：“可巧呢，我们今日刚剪了水仙的窗花，你家小主就打发你送了水仙来。惠嫔小主那里有了吗？”
宝鹃答：“已经让菊清送了两盆过去了。”
沈素珍点点头：“回去告诉你家小主我喜欢得很，再把我剪的窗花带给你小主贴窗子玩。外头雪大，你留下暖暖身子再走，别冻坏了。”宝鹃答应着下去了。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白紫灵和李翠翠依例被邀请参加皇上太后一同主持的内廷家宴，自然不能去看沈素珍了。沈素珍身患疾病，太后恩准她留宫休养，不必过去赴宴。一个人吃完了“年夜饭”，便和底下人一起守岁。品儿烧了热水进来笑呵呵地说：“小主，外面的雪停了，还出了满天的星子呢，看来明儿是要放晴了。”
“是吗？”沈素珍高兴地笑起来，”这可是不得不赏的美景呢！”
如意喜滋滋地说：“贵人正好可以把小像挂到院子里的树枝上祈福了。”
沈素珍道：“院子里的枯树枝有什么好挂的，不如看看哪里的梅花开了，把小像挂上去。”
小邓子答道：“上林苑西南角上的梅花就很好，离咱们的宫院也近。”
沈素珍问道：“是白梅么？”
小邓子道：“是腊梅，香得很。”
沈素珍微微蹙眉：“腊梅的颜色不好，香气又那样浓，像是酒气。还有别的没有？”
小邓子比画着道：“上林苑的东南角的倚梅园有玉蕊檀心梅，开红花，像红云似的，好看得人都呆了。只是隔得远。”
雪夜明月，映着这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该是何等美景。沈素珍心中向往，站起身披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那我便去那里看看。”
小邓子急得脸都白了，立刻跪下自己挥了两个耳光劝道：“都怪奴才多嘴。小主的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冷。况且太后日前吩咐下来说小主感染时疾不宜外出走动，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可是不小的罪名。”
沈素珍含笑说：“好好的怪罪自己做什么？这会子夜深人静的，嫔妃们都在侍宴。我又特特穿了这件衣服，既暖和在雪地里也不显眼。况我病了那么久，出去散散心也是有益无害。”小邓子还要再劝，沈素珍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外，回首笑道：“我一个人去，谁也不许跟着。若谁大胆再敢拦着，罚他在大雪地里守岁一晚。”
才走出梅园宫门，如意和小娟急急追上来，叩了安道：“奴婢不敢深劝贵人。只是请贵人拿上灯防着雪路难行。”
沈素珍伸手接过，却是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轻巧明亮，更不怕风雪扑灭。遂微笑说：“还是你们细心。”
小娟又把一个小手炉放沈素珍怀里：“小姐拿着取暖。”
沈素珍笑道：“偏你这样累赘，何不把被窝也搬来？”
小娟微微脸红，嘴上却硬：“小姐如今越发爱嫌我了，这么着下去小娟可要成流泪了。”
沈素珍笑道：“就会胡说。越发纵得你不知道规矩了。”
小娟也笑：“奴婢哪里惦记着什么规矩呢，惦记的也就是小姐的安好罢了。”如意也笑了起来。
沈素珍道：“拿回去吧。我去去就来，冻不着我。”说罢旋身而去。
宫中长街和永巷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夜深天寒，嫔妃们皆在正殿与皇帝欢宴，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偶有巡夜的羽林侍卫和内监走过，也是比平日少了几分精神，极容易避过。去倚梅园的路有些远，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尚未进园，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倚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只听得沈素珍踏雪而行的声音。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真真是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仙境界！
沈素珍情不自禁走近两步，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到一片冰清玉洁。她喜爱得很，挑一枝花朵开得最盛的梅枝把小像挂上，顾不得满地冰雪放下风灯诚心跪下，心中默默祝祷：
素珍一愿父母安康，兄妹平安；
二只愿能在宫中平安一世，了此残生；想到此不由得心中黯然，想要不卷入宫中是非保全自身，这一生只得长病下去，在这深宫中埋葬此身，成为白头宫娥，连话说玄宗的往事也没有
这第三愿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更是痴心妄想，永无可期了。想到这，任凭沈素珍早已明白此身将要长埋宫中再不见天日，也不由得心中酸楚难言，长叹一声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话音刚落，远远花树之后忽然响起一把低醇的男声：“谁在那里？！”沈素珍大大地吃了一惊，这园子里有别人！而且是个男人！我立刻噤声，“呼”地吹熄风灯，闪在一棵梅树后边，那人停了停又问：“是谁？”
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半晌无一人相应。沈素珍紧紧用羽缎裹住身体。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要发现沈素珍却也不容易。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落脚抬步，闪身往外移动，生怕踩重了积雪发出声响。
那人的脚步却是渐渐地靠近，隐约可见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隔着几丛梅树停了脚步再无声息。他的语气颇有严厉之意：“再不出声，我便让人把整个倚梅园翻了过来。”
沈素珍立住不动，双手蜷握，只觉得浑身冻得有些僵住，隔着花影看见一抹银灰色衣角与我相距不远，上面的团龙密纹隐约可见，心中更是惊骇，忽地回头看见园子的小门后闪过一色翠绿的宫女衣装，灵机一动道：“奴婢是倚梅园的宫女，出来祈福的，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那人又问：“你念过书么？叫什么名字？”我心下不由得惶恐，定了定神道：“奴婢贱名，恐污了尊耳。”
听他又近了几步，急声道：“你别过来——我的鞋袜湿了，在换呢。”那人果然止了脚步，久久听不到他再开口说话，过了须臾，听他的脚步声渐渐望别处走了，再无半点动静，这才回神过来，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腔子，赶忙拾起风灯摸着黑急急跑了出去，仿佛身后老有人跟着追过来一般惊怕，踩着一路碎冰折过漫长的永巷跑回了棠梨宫。
如意玛瑙一干人见我魂不守舍地进来，跑得珠钗松散，鬓发皆乱，不由得惊得面面相觑，连声问：“小主怎么了？”
玛瑙眼疾手快地斟了茶上来，沈素珍一口喝下，才缓过气道：“永巷的雪垛旁边窝着两只猫，也不知是谁养的，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来，真真是吓坏人！”
小娟微笑道：“小姐自小就怕猫，一下子见了两只，可不是要受惊吓了。”又扬声唤道：“吉祥，煎一剂浓浓的姜汤来，给贵人祛风压惊。”吉祥一迭声应了下去。
如意道：“宫中女眷素来爱养猫的，那些猫性子又野，小主身子金贵可要小心。”又问：“小主可许下愿了？”
沈素珍点点头：“许了三个呢。可不知满天神佛是否会怪我贪婪？”
如意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笑容满面地说：“恭喜小主，常言说‘猫带吉运’。小主许完愿便撞见了两只猫，可不是心愿一定得偿的吉兆呢。”
沈素珍微微一笑：“什么不好的到了你们嘴里都是好的。如真能了我这些心愿，被它吓一吓又有何妨呢。”说着让晶清端了水来，重新为她匀面挽髻，换了衣裳坐下打马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