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床却是下起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覆雨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当急急的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
午后雨势更大,沈素珍看一看天色,漫声道:“小娟,取了伞与我出去。”
小娟脸色讶异道:“小姐,这么大的雨哪儿也去不成啊。”
晶清上来劝道:“小主这是要上哪里?这么大的雨淋上身,越发不好了。”
如意亦劝:“不如待雨小了些小主再出门。”
沈素珍只说“去去就来”,再不搭理她们的劝告,小娟无奈道:“咱们小姐的脾气一向如此,说一不二。”只得取了把大伞小心扶着她出去。
走至秋千旁,四周并无一人,杏花疏影里只闻得雨水匝地的声音。沈素珍低头看了看被雨水打湿的绣鞋和裙角,微微一叹。
“为何叹气?”刘璟承在背后问道。
“你来了,还以为下雨你不来了呢?”沈素珍说道。
“陛下,太后让您去看他。”墨弦说道。
陛下,他竟然是···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沈素珍福身道。
刘璟承扶起沈素珍,道“起来吧,朕送你回去。”
梅园热闹起来。那热闹从刘璟承丰厚而精美的赏赐一样一样的进入沈素珍的宫室开始,由于有了皇帝介入的缘故,这热闹远远胜于沈素珍入宫之初。
沈素珍突如其来的晋封和荣宠引起了这个表面波澜不惊的后宫极大的震动和冲击,勾起了无数平日无所事事的人的好奇心,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人再关心她的存在。而后宫众人的好奇心伴随着羡慕和妒恨以礼物和探望的形式源源不断的流淌到沈素珍的宫中,让她应接不暇。
日暮时分,皇帝终于下了旨意,要她除他和太医之外闭门谢客好好养病。终于又获得暂时的清闲。
沈素珍在这生疏而短暂,充满了好奇、敌意和讨好的热闹里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决定以迎接战斗的姿态接受皇帝的宠爱,奉献上她对他的情意和爱慕。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条充满了危险和荆棘的道路。但是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和皇帝刘璟承的笑容为她开启了另一扇门,那是一个充满诱惑和旖旎繁华的世界,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尽管那里面同时也充斥着刀光剑影和毒药的脂粉香气,但是她停止不了她对它的向往。
这个晚上沈素珍在镜子前站立了良久,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独自关在后堂里,然后点燃了满室的红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穿上最美丽的衣服,戴上最华丽的首饰,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又脱下。
沈素珍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美好的年轻的脸庞和身体,忽然怀疑她是否要这样一生沉寂下去,在这寂寂深宫里终老而死。这让她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两个成语,叫做“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刘璟承的出现让沈素珍突然爱上《诗经》和乐府里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妙的诗句。即使她在以为他是清河王之后决定扼杀自己对他思念,可是她无法扼杀自己的想像。在她的想像里,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一律成了她和他。在那几天里她一直怀疑这样的想像会不会持续她的一生,成为她沉寂枯燥的生命里唯一的乐趣;有时,她会想,辛长贵冒昧的求婚和这个明朗的春天是否会成为她唯一值得追忆和念念不忘的事。沈素珍甚至想,如果如白紫灵所说,依靠皇帝的力量,她的家族能否有更好的前途,她的人生因为他也许稀薄也许厚重的宠爱而变得更有意义一些。
沈素珍在自己的身体和面容上发现了一些蛰伏已久的东西,现在她发现它们在蠢蠢欲动。很好,它们想的和她一样。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沈素珍要一个最好的开场,让她一步一步踏上后宫这个腥风血雨之地。
沈素珍一件一件无比郑重的穿上衣服,打开门时她的神色已经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沈素珍对小连子说:“去太医院请辛大人来。”
辛长贵到来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沈素珍摒开所有人,只留了小娟玛瑙。见他急切的神情,沈素珍已了然他听闻了这件事。
宫闱之事,盛衰荣辱,永远是不长脚又跑得最快的,可以遍布到宫廷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连最细小的门缝里,都隐藏着温热的传闻和流言。
沈素珍开门见山道:“躲不过去了。”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转瞬间目光又被点燃,道:“臣可以向皇上陈情,说小主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奉驾。”
沈素珍看着他:“如果皇上派其他的太医来为我诊治呢?我的身体只是因为药物的缘故才显病态,内里好的很。若是查出来,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你我满门的脑袋还要不要?!”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目光呆滞如死鱼。
沈素珍瞟他一眼,淡淡道:“辛大人有何高见?”
他默然,起来躬身道:“臣,但凭馨小主吩咐。”
沈素珍温和的说:“辛大人客气了。我还需要你的扶持呢,要不然后宫步步陷阱,珍儿真是如履薄冰。”
辛长贵道:“臣不改初衷,定一力护小主周全。”
笑道:“那就好。请辛大人治好珍儿的病,但是不要太快治好,以一月为期。”
“那臣会逐渐减少药物的分量,再适时进些补药就无大碍了。”
玛瑙送了他出去,小娟道:“小姐既对皇上有意,何不早早病愈?是怕太露痕迹惹人疑心吗?”
沈素珍点头道:“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我的病若是好的太快,难免失于急切。你要知道,对于男人,越难到手就是越是珍惜,越是放不下,何况他是帝王,什么女子没有见过,若我和别的女子一样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太早满足了他对我失去兴趣。若是时间太久,一是皇上的胃口吊的久了容易反胃;另外后宫争宠,时间最是宝贵。若是被别人在这时间里捷足先登,那就悔之晚矣了。”
小娟暗暗点头:“奴婢记下了。”
沈素珍奇道:“你记下做什么?”
小娟红了脸,嗫嚅道:“奴婢以后嫁了人,也要学学这驭夫之术。”
沈素珍笑得喘气:“这死丫头,才多大就想着要夫婿了。”
小娟一扭身道:“小姐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两句体己话你就笑话我。”
沈素珍勉强止住笑:“好,好,我不笑你,将来我一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了了你的夙愿。”
次日,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亲自带了一群内监和宫女来沈素珍宫里让她挑选。见了她忙着磕头笑道:“馨主子吉祥!”
沈素珍微笑道:“黄总管记差了吧,我尚居嫔位,只可称‘小主’,万不可称‘主子’。
黄规全吃了个闭门羹,讪笑道:“瞧奴才这记性。不过奴才私心里觉得小主如此得圣眷,成为主子是迟早的事,所以先赶着叫了声儿给小主预先道贺。”
沈素珍含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旁人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内务府总管还不懂规矩,抓了你的小辫子可就不好了。也没的叫人看着我轻狂僭越。”
一席话说完,黄规全忙磕着头道:“是是是,奴才记住小主的教诲了。”
沈素珍命了黄规全起来,他躬着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毕恭毕敬的说:“启禀主子,这些个宫女内监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拔尖儿。请小主选个八个内监和六个宫女。”
沈素珍扫了地下乌鸦鸦的一群人,细心挑了样子清秀、面貌忠厚、手脚灵便的十来个人,对小允子和如意道:“就这几个了,带下去好好教导着。”
黄规全见小允子领了人下去,赔笑指着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太监道:“奴才昏聩。因前几日忙着料理内务府的琐事,把给小主宫里的桌椅上漆那回事指给了小路子办。谁知这狗奴才办事不上心,竟浑忘了。奴才特特带了他来给小主请罪,还请小主发落。”
沈素珍还不及答话,佩儿见她裙上如意佩下垂着的流苏被风吹乱了,半蹲着身子替她整理,口中道:“黄公公的请罪咱们可不敢受,哪里担待的起呢?没的背后又听见些不该听见的话,叫人呛得慌!”
沈素珍嗔斥道:“越发不懂规矩了,胡说些什么!”吉祥见我发话,虽是忿忿,也立刻噤了声不敢言语。
黄规全被佩儿一阵抢白,脸色尴尬,只得讪笑着道:“瞧吉祥姑娘说的,都是奴才教导下面的人无方。”
沈素珍微笑道:“公公言重了。公公料理这内务府中的事,每天少说也有百来件,下面的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何来请罪之说呢。只是我身边的宫女不懂事,让公公见笑了。”
黄规全暗自松一口气,道:“哪里哪里。多谢小主宽宥,奴才们以后必定更加上心为小主效力。”又笑道:“奴才已着人抬了一张新桌子来,还望小主用着不嫌粗陋。”
沈素珍点头道:“多谢你心里想着。去吧。”
黄规全见我没别的话,告了安道:“馨小主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才这就下去了,恭祝馨小主身体泰健。”
眼见黄规全出去了。沈素珍沉下脸来呵斥吉祥:“怎么这样浮躁?!言语上一点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