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赤莲舒舒服服醒了,一伸懒腰便将昨日的事给丢在了脑后,刚穿好衣裳,护法罂粟就急急跑进来了。
赤莲不急不慌地问:“做什么这么急,有鬼撵人吗?”
罂粟听后也就笑笑,说:“这到没有,不过有人倒成了鬼。”
赤莲闻言挑了挑眉,这自己刚回来就有人马不停蹄地赶着去死,这个人跟她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谁啊?”
“宫里一等杀手,秦寿。”
“哦?”赤莲挑上眉尖——这人果真与自己有仇呢。
这秦寿以前便将赤莲这一个女宫主的身份一直容不下,仗着他好身手和她本是空头就得来的宫主的名儿,对她一直是不客气甚至是挑衅。
不过既然在宫里是第一等的杀手,就必然有那么个好身手。
她虽然一贯不喜那一个满嘴晦气的人,但是毕竟有宫主身份在位,轻易不动手下人的。如果说真能有人杀得了秦寿,这样的人不多,真的不多。
而秦寿又是在宫里死的,那便只能是宫里人动的手。外人要想进玄冥已经是难事,还能在众人不知晓的情况下动手,那功夫,恐怕不会比她自己低太多的。
“哦,死便死了呗。”赤莲心里想着:这动手的究竟谁呀,干得如此漂亮!
“唉……“罂粟叹了口气,眼里对这个无良无德的宫主带着些无奈的宠意,“宫主,依着情面还是得去看看。”
赤莲一下子犯了难,要说这秦寿啊,还真是禽兽一个,得亏他爹娘取了个好名字呀。
这名字是真的对着了他的长相,一脸禽兽样,大鼻子,塌鼻梁,绿豆小眼,还碗大的伤疤占了大半张脸。赤莲惊悚地问了一句,却把罂粟护法给逗笑了:“那他脑袋还搁在颈子吧,要没在我就去看看。”
“宫主.....”
“好好好,我去。她始终拗不过眼前的护法。
踏进停着尸体的庭院,已经站着好几十个人,有宫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有最底下的做功小厮,还有些漠然相视尸体的人。
院子里一股子尸臭味,味道引来红头绿苍蝇,嗡嗡直叫唤。
木板上盖着白布,苍蝇就停在白布上,还一边循着腐味爬动着。
“丁长老,这怎么死的啊。”
丁长老一把掀开白布,一股浓臭的腐腥臭味一股脑撞进脑袋,赤莲厌恶得蹙紧眉捂住鼻子凑上前看。秦寿那一整个脑袋成了酱紫色,面色狰狞,死前相必很痛苦,而那一脸酱紫的颜色已经掩盖住他脸上的深红伤疤。
赤莲一瞬间觉得秦寿似乎还是死了好看一点。
秦寿尸体全部成了酱紫色儿,在脖颈处的血脉处有两个牙孔,伤口乌黑,早已经不再流出脓水,恶臭就是从那个牙孔地方散发而出的。
“仵作说死的时辰大概是亥时到子时,看情况应该是蛇咬死的。他昨夜里喝了些酒,看情形但还不至于醉。”
忽地,在在人群里一小厮向前挪了一步。
管他的毒蛇咬死的还是被宫里人杀的,赤莲皆是不关心,对着丁长老说:“人死都死了,那就随便埋了吧。”
小厮听闻此话,悄悄地将脚又挪了回来。
这个细小举动却还是给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人特意注意到了。
院落窄门出,微微走动声,脚步轻浮,走得不安稳,那边有一个人。
赤莲望那边一瞧,人影一晃而过窄门去,微微关着的木门处,只留下半片翻飞的白色衣衫,她闭着眼凝神去认真听了听那个人的脚步声,那人并没有停下来。
赤莲想着,看那人穿的衣衫材质并不是宫里小厮能够穿得上的,“痴情司”离这儿不远,想是路过的。她不愿意在此处多待着去,立即转过头对丁长老交代几句就带着罂粟出去了。
几个时辰后,昨夜的白衣公子问在场的一个小厮:“你可知道了那边得出个什么结果来了?”目光灼灼,满是担心在眼。
“公子,这还真不好说,丁长老他老人家呢,觉得是有蹊跷,但那没什么良心的宫主看了之后倒觉得无所谓,说啊,随便埋了,”这个受过秦寿打骂得很了小厮落井下石,“依着小人看来啊,怪就怪那秦寿活着时候非要是作孽惹恼了宫主,这报应也是应该。”
小厮啐了一口,也是觉得大块人心。
公子心里不安生,蹙紧了眉头,急急问道:“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那还能搞些什么幺蛾子啊,难不成还把宫里给翻了找那么一条蛇来偿命?哎哟喂公子还真是有那个闲心。”
“谢谢啊,这些散银就给小哥儿拿去花。”公子手紧紧地捏住,许久才松下,悬着心放下一半。
小厮掂了掂银钱,揣进兜里,弯腰鞠礼,“谢谢公子嘞。小的还有活事就先走了。”
“慢走着。”
这场对话背后,一双耳朵尖尖,在窗户边上,细细全听了明白。
这一双耳朵的主人正是在场的那个注意那挪脚小厮的人——留玉。
待到死人院子里面人散之后,他用了点银子把话给问了出来。
那挪脚的人正是昨夜里添灯油的人小三子,因为丁长老说死的时间和发现人的地点吻合着,这个看准时事打算去捞得一笔,得个赏钱也行,提脚就打算把话说出来。
可是那无良宫主后面的话倒是让小三子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把话一说麻烦找上来。
在这留玉发了毒誓坚决不往外传,他又还能得银子,小三子这才大致说了些。最后还认真嘱托千万别往外传,“这咱们宫主并不是傻子,不过是懒得追究。宫主素日里又与死了的有怨,让人杀了估摸着还顺了宫主的意思,这么给她一说,日后指不定拿自己开刀呢,公子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小三子更为自己的小命着想着。
留玉坚定地点头,发过许久的誓之后小三子才满意地走了。
留玉回到“痴情司”来,又见着自己的对头还风清云淡地回了这里,杀了人却还能什么事也没有。他压在心里的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监视着他。
留玉在心里始终觉得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就算最终不能去揭发他,可是让他知道还有人已经知道他见不得人的事,让这个人整日来提心吊胆着,他心里也会好受些许多。
留玉一直都是看不上他这贱胚子千人干万人骑还一脸孤雅的模样,偏偏这模样还甚是讨他人喜欢惹别人怜爱。这人心里啊是越想越气,原本就不公平的地方,却终究这么让人觉得压抑。
留玉一张本好看的脸越发丑恶狰狞起来。
妒忌,是一件令容貌丑陋的东西。
他一路悄悄跟在那个人后面,前面紧跟着出来一个人,正是那人的同室生文棋。
文棋一脸焦灼的模样急忙问着他:“你才没醒多久给跑哪里去了,我担心你是不是会出事儿了。”
他只是怅然笑笑,没说什么。
文棋立马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物件,警惕地看了看周遭。留玉只狠自个儿躲在太远看不清楚,但从他那忽变的脸色看来,留玉就知道事出蹊跷,十有八九,一定可以让他逃脱不了死的干系。
左右看看没其他人,白衣公子立即拉住文棋的衣袖将他拽了进去,留玉亦紧跟着溜到窗户下面。
“你有事瞒着。”文棋的声音有些怒气,“你给我说,到底跟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有没有关?”
文棋忽然压低了声音,留玉溜尖了耳朵也没有听见。
“你昨晚上是被他叫去了的,今天他就出了事难免不怀疑你,你给我说啊,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也好替你掩着担着些啊。”
另一个淡得生哑的声音急促地说道:“文棋,你相信我,这事一定不会闹大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差不多就结束了。你先去把这东西埋了。”
门突然间被撞开,闯进来向来不对盘的人。
“你来这儿做什么?“刚才虚弱无力的声音瞬间变得不耐烦。
留玉抬起下巴来,眼里不屑地看着面前那两个人,嬉笑一声,“哟,雪公子,你说我来做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不担着你那良心吗?”
“文棋,撵人!”他厉声下了逐客令,分毫不留情面。
“你今天早上才回来昨夜你干嘛去了,你有数我也有数!”
“留玉,昨儿我俩一直在一起,他还能干嘛去啊,都验过了是蛇咬死的你难不成还怀疑长老了?”文棋一脸恭恭敬敬地做出逐人姿势,嘴上也不饶人地用宫里长老压人。
“我都看到了他今日很早才从回来,”留玉心眼比不过文棋,狠狠声骂着:“你们两个就没一个好东西,谁知道你两打什么算盘呢?”
“怕是您看错了吧,大清早没睡醒看错了人也是时有的事,我们就先不去孙嬷嬷那里告你诽谤了,只是,还请阁下出去。”
这文棋是个更厉害的主儿,留玉冷哼一声大步跨出这门,看着快要落下的太阳,嘴边溜开了笑——只要你还有一丝见不得人的事儿在我手上,你便今生不得好过。
那笑,全然是丑的嫉妒。
文棋一抬手,让他好走着。
“你先好好休息,后面还有一些事我去把剩下的了结了。”
白衣公子眼神颓然,有气无力一句话:“谢谢。”
文棋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忍心——那个秦寿是眼前人杀的是没有错的,这些年他受的屈辱全来自于那个该死现在已经死了的人,每次被那畜生招去后,回来就是一副去了地狱后再回来的样子,每次都要闷上好几天才慢慢回转。一次又一次地轮转,方好过来的人一遍一遍地受尽折辱,他从来都没好过。
活得久如同死了一般,他从来都不开心。
他受的苦让那畜生死都是便宜了的,文棋想着都是咬牙恨痛,可这有什么法子,活在这里的人天生就是做这些事儿的,这个宫里本就是一级吃一级的,活在这最后面的又有什么反抗的办法。
说起来可笑又可悲的事实,像他们这么一种人,如果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着在床上博人欢喜,要是博得了就能够逃出去一辈子做别人的娈童。
这不过是从一坑里换到另一个火坑,这一辈子都只有这么在取悦别人里度过。
羞耻心?早就在被一年一年的床上给压榨磨灭尽了。若是一旦被厌弃,只能回到这鬼地方,还要承受着痴情司里面原是一样卑微的人的耻笑。
在这里看不到未来,看不见真心,更看不到生活,活着就剩下活着。
眼下若还有出人头地的方法就是千方百计爬上宫里那个传说的宫主的床,就算有一天给扔了回来毕竟还是留有一份情面在,在这个人人都是妓的地方起码会得到一些看重。
文棋推门出去,床上躺着的人微微抖着身体,把被子拉过来死死掩住自己的身体,用手捂紧嘴不让发出一点呜咽声响,眼泪倏然滑下落在枕头上,只在深蓝色枕头上留下一道更深的印子。
躺在床上的人狠狠把眼睛闭上,任泪水在脸上横流。
可是他自己深刻地明白,他是在害怕,不是后悔。
夜幕降临,整个南院的这个小院子,文棋认真看了四下无人,将白瓷瓶深深埋在树下几尺深,一同把这份罪恶深深给掩藏在这圣洁的土壤里,不要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