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浅浅万万没想到,在唐季之心里,对于父亲的负面情绪会这么大。
在她看来,他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说他在江港能够呼风唤雨也毫不夸张,可是事情牵涉到他的父亲时,他就完全丧失了理智,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埋怨父亲对这个家庭关心太少。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更觉得心疼。
能让如此强大的人留下心灵的创伤,只怕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真的存在着非常严重的问题。
孟浅浅慢慢圈紧双臂,拉进与他之间的距离,低头在他的眼皮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柔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隐约已经知道了他的母亲当年出了意外,自杀身亡,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至于他父亲的事,她知道的却很少,因为唐季之几乎不在她面前提起“父亲”这两个字。
“没什么好说的。”唐季之睁开双眼,麻木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眉宇间有种恹恹的情绪,无动于衷道,“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孟浅浅哑然失笑,“你明明非常在乎。季之,这种事情憋在心里,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想办法,你说对不对?”
如果不在乎的话,他就不会在看到自己父亲归来的时候,突然神经质般地换上得体的衣服。
这种精心打扮后出现在别人面前的行为,分明是因为重视那个人,重视他对自己的看法,也重视他的眼光。
方才下楼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唐振邦却西装笔挺的,就连头发都梳理地一丝不苟。
显然,唐季之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内心深处,他却将自己的父亲当成了标杆,在为人处事,甚至穿着打扮方面,处处都在模仿他的父亲。
这是一种极度渴求父爱的表现。
就像小孩子为了获得父亲的关注,会故意调皮捣蛋,或者是模仿大人的行为动作,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想确认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分量。
尽管唐季之嘴硬地说他一点也不在乎,可是孟浅浅却知道,他只是在假装坚强。
有那个做儿子的不想获得父亲的认同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假话。
唐季之沉默地望着她,良久,他似乎有些松动了,轻轻动了动嘴唇,可是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他有气无力道。
孟浅浅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想要打开他的心结并没那么简单。
如果从小就缺少父爱的话,那么满打满算,这样的状况应该已经持续了二十年,现在凭她几句话的功夫,就想治好他的心病,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忙了一整天了,困了吧,快点把衣服脱掉,我们去睡觉。”
孟浅浅先给自己换好睡衣,又勤快地替他解开西装的扣子,一点一点将衣服从他身上剥下来扔到一旁,等着明天让佣人处理。
“好啦,去睡啦,不然明天肯定有黑眼圈,说不定莫山还以为你被我揍了呢。”
她好脾气地跟他开了个玩笑,唐季之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先前裹在一条被子里的时候,两个人还吻得不可开交,这次谁也没那个心思了,只是用力抱紧了对方,谁也不说一个字,只闻着彼此的呼吸,这样也觉得安心。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大约是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唐季之有些疲累,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季之?”黑暗中,孟浅浅睁开了双眼,小声地唤了句他的名字。
除了平稳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动静。
孟浅浅悄悄动了下胳膊,将他的手臂拿开,像是做贼似的,偷偷溜下床,抓着手机打开了卧室的门,又将门关上,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然而,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床上本该熟睡的男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可他一言不发,仿佛身边的人根本没有消失一样,又沉沉地闭上了眼。
孟浅浅心里实在好奇,虽然不想逼问唐季之,但是从别人那里打探消息也是可以的。
第一个闪进脑海中的人,就是陈百合。
她曾经是他的心理咨询师,她的父母以前也为蓝山别墅的人工作过,对于这里的情况应该非常了解才对。
果不其然,当陈百合听说唐振邦回来过之后,她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那季之呢,他什么反应?”
孟浅浅回想了一下,答道:“有点紧张,而且情绪绷得特别厉害。我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没办法,所以才给你打电话,你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到底除了什么问题吗?”
只有找出症结所在,她才能帮得上忙,否则就只能看着他情绪低迷干着急。
陈百合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不过我可事先声明,唐季之要是来找我的麻烦,你必须给我兜住了!”
“你放心,我怎么可能出卖你?”孟浅浅发誓道。
孟浅浅靠在卧室外的墙壁上,一手握着手机,面容怔忡。
听着听着,眼眶中忽然有泪滑了下来,豆大的泪花越来越多,几乎盖住了她整张脸。
手掌在颤抖,可她却固执地要听下去。
等到通话结束的时候,她胸口前的睡衣上已经满是水渍,被泪水打湿了。
呆愣地靠在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她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悄悄推开门,爬回床上,钻进了唐季之怀里。
唐季之的身体像是有意识一样,在她钻进去的时候,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将人搂的紧紧的。
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这本是一件极为亲密的事,可是温热的触感却让唐季之睁开了眼睛,疑惑道:“你哭了?”
“我哪有?”
孟浅浅一惊,连忙抬手摸了下脸,没想到刚刚才擦干净眼泪,现在又是满脸的泪水。
撒谎被逮个正着,她既尴尬又心虚,更多地却是对唐季之的心疼。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啊,做噩梦了。”
唐季之本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孟浅浅现在的情绪明显不对,要是不问清楚,他根本没法入睡。
“别骗我,你根本不可能做噩梦,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出去打电话?”
此言一出,孟浅浅心里一惊,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了。
“你不说是不是?”他悄悄将手臂伸到她脑袋后面,将手机摸到了手里,“既然你不说,那我倒要看看,刚才那一通电话是打给谁的。”
他说着便按亮了屏幕。
孟浅浅心里一虚,赶紧将手机抢回来,着急道:“我说,我说。”
“嗯。”唐季之没再与她争抢,只是按亮了床头灯,静静地望着她。
这时他才发现,她的眼眶红通通的,而且眼皮还有些肿,显然已经哭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心中担忧,焦急道:“有人欺负你?”
孟浅浅慌忙捂住嘴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出了什么事?是你爸妈遇到麻烦了?”
“不是……”孟浅浅眼眶通红地望着他,哽咽道,“是……是有人欺负你,我……我心疼你……”
话音未落,她忽然“呜啊”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怎么也控制不住。
唐季之呆了一下,怎么也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怎么可能?”他不敢置信道,“我可是唐季之,你出去打听打听,整个江港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就连大人吓唬小孩子睡觉,都用我的名号,谁还敢欺负我?”
“就……就有人……欺负你……”孟浅浅一边哭一边打着嗝,委屈地仿佛被欺负的人是她自己一样,“你……你父亲……他欺负你……我心疼……”
想起陈百合所说的那番话,她难受的连心脏都在抽痛。
当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六岁啊,一个六岁的孩子,突然失去母亲,他该有多痛苦,多害怕。
可是他的父亲呢?
非但没有在身旁安慰他,反而将蓝山别墅抛在脑后,对唯一的儿子视而不见。
这么多年来,他在外面飞来飞去,唐家的商业版图在他手下不断扩张,可是对待这个唯一的儿子,他尽到过身为父亲的责任吗?
如果不是唐季之足够坚强,也许他早就在这样冷酷的家庭里沉沦下去。
今天晚上,当唐振邦出现在楼下的时候,她几乎可以想象他的心情。
一个从幼年时代就缺少父爱的人,陡然看到自己的父亲回来了,自然想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
可是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根本不会表达,只能拙劣地模仿父亲的穿衣品味,希望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知道该跟自己的父亲说什么。
而唐振邦这个冷血的男人,他对自己的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样的人,也配叫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