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失去了行动能力,可是思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
在江秋月将手臂环上他腰间的那一刻,他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半边身体都是麻木的。
因为这个动作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和明兰情投意合,每夜总是相拥而眠。
当时明兰的手,就是这样环在他的腰间,有时候他晚上起夜,会将她的手拿开,可是一旦他躺回床上,她就会不自觉地滚进他怀里,然后搂住他的腰。
如果说背影相似是巧合的话,那么能叫出他的名字,就很不一般。
而能保有相同的睡眠习惯,这个概率就非常小了。
更何况,还有他们夫妻两个人才有的亲密举动,除了明兰,还有谁能知道呢?
这一个又一个巧合放在一起,似乎已经指向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答案。
静谧的夜里,唐振邦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如此强烈,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多想叫醒怀里这个人,问问她究竟是谁,然而心中又有一丝惶恐,迫使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吗?
当初明兰从护城河上纵身一跃,跌入了滔滔的江水中,只在路旁留下了一辆车。
专业的打捞队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却连尸体的影子都没找到。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相信明兰跳河了,哪怕警方后来撤出了,他也固执地雇佣了一个民间的搜救团体,沿着那条河,整整搜索了一年,却什么都没找到。
当时他还抱着幻想,猜测她也许只是藏起来了,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可是后来打捞队在河流下游捞到了一块布料,那是她衣服上的。
经过喝水的浸泡,布料已经暗淡无光,而且上面的裂痕显示,布料不是人为破坏的,而是划过石头时被撕扯下来的。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彻底死心,相信那个他挚爱一生的女人,真的投河自尽了。
在这之后,他便成了行尸走肉,再也看不到活着的希望,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也变成了一种机械的活动。
可是现在,他觉得这具如同机器一般的身体,正在逐渐苏醒——因为他怀中这个陌生又充满熟悉气味的女人。
明兰的尸体一直没有被发现,当初他觉得尸体也许早就随着河水入海了。
可是假如她根本没有死呢?
也许她跳入护城河以后,机缘巧合之下捡回了一条命呢?
护城河的水流异常湍急,当时又是夏天,大雨倾盆的时节,这样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比买彩票终将还要渺茫。
可是……
如果这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恰好被她撞上了呢?
耳边听着她规律的心跳声,他多么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
如果明兰还活着……
不管当初她是由于什么样的原因选择了自杀,他都愿意原谅她,只要她还活着!
哪怕她不愿意认他,不愿意认他们的儿子,他也不会强迫。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他怔怔地望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顺着眼角滚落在枕头上。
二十年了,这一次,他终于哭了出来。
哪怕是二十年前,陡然得知她跳河自尽的消息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过。
可是这一刻,压抑在胸中二十多年的情感突然迸发,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这一夜,唐振邦根本无法入睡。
每当他闭上眼睛,总感觉怀里的人像是要消失了一样,又惊恐地睁开眼睛,直到看到她在面前,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明兰。
一定是!
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这一夜,江秋月睡的异常踏实,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人让她觉得安心。
这些年来,她已经失眠很长时间了,意识总是在半梦半醒间挣扎。
只是这一次,身侧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好像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跟唐振邦恩爱无比,每天相拥而眠,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无比安全,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伤害到自己。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真好。
就在她念念不舍地回忆当年的事情时,耳垂上忽然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耳垂。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床上有个人,而且她还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
而她所谓的相拥而眠,竟然真的发生了。
“啊——”
惊恐地大叫一声,她连忙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后退,没想到一脚踩空,身体直直地朝后面摔去。
“小心。”
一道惊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手腕被人用力抓住。
江秋月仰头,目光触及到男人那张脸时,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叫道:“唐……”
然而,喉咙里刚刚挤出一个字,理智立刻淹没了震惊的情绪,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后面的话全数吞了回去。
“砰”的一下,唐振邦没有将她拉回来,反而被她身上的力道带的摔倒在地。
不过在倒地前的一秒钟,他抱住她的腰用力翻了个身,摔下去的时候,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地板上,而她趴在他胸口上,毫发无伤。
江秋月还没有从惊讶中醒来,愣愣地趴在他身上,望着他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岁月如此无情,她脑海中的那个男人依旧年轻,可是眼前这个人,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头顶偷偷钻出了几根白发。
唯独他的眼神,依然像二十年前那般温暖。
“摔疼了没有?”
唐振邦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急忙将她从身上拉起来,紧张地检查她的身体。
“你……你怎么在这里?”
江秋月怔怔地望着他,紧张地问道。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她心底没有丝毫的害怕,相反,却激动地快要无法呼吸。
现在他正抓着她的手腕,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烧的她浑身都热了起来。
唐振邦究竟是怎么闯进家门的?
为什么他们会躺在一张床上?
面对这样的疑问,唐振邦丝毫没有紧张,淡定道:“是你替我开的门,难道你忘了?”
“我……我怎么可能给你开门?”江秋月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思绪一转,她忽然想起来了,昨晚确实有人敲门,当时她已经喝多了,天又特别晚,还以为是秋棠来找她,便直接打开了门,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记不清了。”她难受地摇了摇头,苍白着脸色道,“即便我给你开了门,难道你不会自行离开?和一个醉酒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只怕对我们的声誉不利。”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两只手紧握成拳,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她的胸口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火焰。
在她的印象当中,唐振邦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向来都与异性保持距离,绝对不会让别人产生非分之想。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半夜三更敲开一个陌生女人的门,而且还堂而皇之地爬上了她的床,跟她在一个被窝里躺了一整个晚上。
即便那个人是她,也不行!
今天他能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谁又知道过往的那些岁月,他是不是也从其他女人的床上爬起来过呢?
明明她已经“过世”二十年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跟其他女人有过亲密接触,她就头皮发麻,有种嫉妒的火焰在心底蹭蹭地烧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僵硬。
“唐先生,你可以离开了。”她咬了咬下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心里却一阵阵地发酸。
虽然昨夜他们之间肯定什么都没发生,但是一想到他有可能对别的女人也有过亲密举动,她就难受。
“我陪了你一整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感谢我,反而要赶我走?”
唐振邦失笑地望着她,仿佛在谴责她的无情无义。
江秋月蓦地呆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以前的那个他,最怕跟女人扯上关系,惹上麻烦,如今他却上赶着要跟一个女人纠缠不清?
她现在是江秋月,可不是明兰!
江秋月心里一阵酸疼,居然自己对自己吃起醋来。
“唐先生是位绅士,应当知道,在陌生女人家里过夜,传出去会惹出怎样的风波。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您还是尽快离开吧。”
“怎么会是陌生女人?”唐振邦根本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问道,“昨夜你喝醉了,一开门就倒在我怀里,将你送回卧室以后,我原本打算离开的,可是……”
他一说可是,江秋月的心顿时悬到了半空中,紧张地盯着他看。
唐振邦道:“可是,你忽然喊了我的名字,我还能扔下你不管吗?——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此话一出,江秋月顿时如遭雷击,身体瞬间僵硬,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