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也不需要我问出口。
谢红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表情平淡，却也掩盖不了面容的憔悴。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需要做很多，来自我麻痹。一开始我没有什么恶习，但我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后，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儿。当时我三十出头，那孩子十五六岁。他跟我说，他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我当时觉得这孩子疯了，一定是的。我们差了几乎十五六岁。可是，他很坚持。”
就像在听故事。
我上身前倾，头一次觉得谢红也真的是个可怜人。
在知道她身份之前，我第一印象是觉得她霸气，第二印象是觉得她很爱儿子，很有气质，第三印象是觉得她和善。
其实谢红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一个事业有成也做人大气的女人。
“后来呢？那小孩儿……”
谢红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皱纹遍布。
“后来，我同意了。”
她轻笑起来，或许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
“那孩子从小没有过母爱，他跟我说了他的经历，我觉得他就是我儿子。可是，我跟他的爱，很特别。因为我们做着母子不会做的事，却以母子的模式相处。慢慢地，我发现他有特殊爱好，这种爱好仅仅是对身体的虐待。他说他从小就被打，然后心理扭曲……一开始，我把他绑起来，想帮他戒掉这种心瘾，可哪里是说能戒就戒的。”
大厅里安静极了，我听得口干舌燥。
也有些，不自在地喝了口茶。
闻所未闻，但我多少能够理解。
“之后我实在于心不忍，就按照他的意愿动手打他，最开始我当然是下不去手，可后来……”
“后来，你也上瘾了！”
我终于开口插话，因为她讲到这里，我自己也觉得，我和她近了不少。
所以，说话大胆些了。
也随意了很多。
谢红也押了口茶，眼神中有孤寂：“是，之后我上瘾了。他就像是我的小奶狗，一直跟着我，任我蹂躏，同时也让我忘掉江家的人带给我的痛。”
我明白这种转移注意力的疗伤方法。
尤其是，江家伤害她那么深。现在终于有个小男孩儿出现，给他爱，让她爱，需要她，也被她需要。
重要的是可以让她发泄。
所以，她依赖了。
“之后，我对他无法自拔，甚至废寝忘食。你要知道，一个人被腐蚀身体很容易恢复或者拔出，但是被腐蚀精神，就绝对不会轻易被放出来。那是魔鬼，是祸害……”
“阿姨……”
我很久没有这样叫她。
“那，你为什么折磨江汓？”
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她让江汓遍体鳞伤。
“你不是最喜欢折磨那个人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今天，我就是要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提到这里，本来对谢红的一点点同情，现在也变没了。
“后来那小男孩，走了。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姑娘。那会儿，他二十，那姑娘十八！纵使当时我是一个三十六七的女人，和他相处了四五年，也无能为力！除了让他走，没有别的法子……”
我忽然笑起来。
这不是她自食恶果吗？
可她接下来说的，让我傻了。
“再后来，我查到他并不是有了喜欢的小姑娘，而是……因为江汓知道了这件事！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我，也一直在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小奶狗的事，是他逼他走的！所以，所以我把所有的心瘾，发泄在他身上！一开始找回他，他腿瘸了在轮椅上，后来……他自己让我动手，他说江家欠我的，他来还。唯一的要求……呵，我这个傻儿子，他唯一的要求，是让我不要为难你和江津帆，他甘心承受各种疼痛！”
似乎她在我耳朵里安装了一枚定时炸弹。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耳朵里的炸弹炸开了。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每一段故事总这么曲折离奇，为什么所有的人除了安身立命还一定要有别的事。
那么多琐碎，余生并不最后去处理消化。
况且，人一旦上瘾，比动情还难自拔和抽身。
我抿嘴，皱眉。
心里百感交集。
望着偌大的客厅，我情绪低落。
江汓才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从始至终，他没有做过坏事，仅仅是为了谢红好，而略施小计把那个小奶狗弄走。
结果，自己遭受皮肉之苦。
堂堂七尺男儿，他甘心这样。
我心疼，可我忍着。
终于明白我再疼，也不会比他还疼，无论身体还是心。
“那，江家和许家的纠葛……是怎么回事？”
我收回视线看着谢红。
“许家和江家，本来还算要好，有生意上的往来。可是后来出了点事，许家为了自保就出卖了江家。这是生意上的事，也就不多说了，江汓的父亲应该就是因此而过早去世。所以，江汓这孩子也是个孝心重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的父亲落得这样下场，就……”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就让他的叔父欺负我母亲，然后我杀了他叔父，我父母替我坐牢。
最后，忍受不了牢狱之灾，自杀死亡。
明明是可以简单一点的纠葛，却成了深仇大恨。
从包里拿出照片，那张有三把钥匙的照片。
“这钥匙……”
谢红把照片拿过去细细查看，像是在回忆什么。
“这是江家的家底啊！”
家底？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G市宅子有个地库，里面是江家几代人积攒的财富，必须三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那些门和锁。”
江汓他就轻而易举把江家的……
我把照片放回包里，哆哆嗦嗦消化了好久，终于伸出手，抱住谢红。
“妈……”
我十岁之后没有再喊出这样的称呼。
谢红被我的举动弄得一僵，最终还是松了下去，把我回抱住。
“既然事情都成了这样，我们现在9屙屎对方仅剩不多的亲人。江津帆和江婧都是江家的人，你是江汓的母亲，以后我会经常带他俩过来的！我那边，你也可以随时来。我回头让人送钥匙过来。”
这些，是我突然的决定。
是的，就是这样突然。
“江汓在里面，一待就是十年，以后我会替他照顾你，你不要害怕你的心瘾……我会给你找医生……”
“不用了。”她拒绝，“他进监狱么消息出来之后，我把自己关了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怎么熬，都过去了。”
我点头，又喊了一声妈。
江汓，你不在的日子，我就挺照顾她吧，谁让我，爱你呢！
————
回家之后，我拿了一笔钱，让小枝把宋斯年叫到家里来。
宋斯年穿着军靴，帅气逼人。
他靠在单人沙发上，视线就没离开过小枝。
我把钱给了小枝。
“以后，你不用替我工作了，要过来玩随时欢迎。”
小枝立马慌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把钱推回到我面前。
“不行，小蘼姐，你是要解雇我吗？”
“当然不是。”我把钱塞到她手里，“你也不小了，不应该把时间耗费在我身上。宋斯年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跟他走，会幸福。”
宋斯年深深地看着我，最后点了一支烟。
“行了，江太太还请不起下手吗？放心吧，你拿着钱跟我走，以后要来随时来。”
就喜欢他这股子爷们儿劲儿。
想当年，他也为了江汓，伤害过蒋蔚然。
这些，都是宿命。
往事，就不提及。
最终，小枝跟宋斯年走了。
家里就剩一个煮饭的阿姨和我跟江婧。
江津帆只是周末和假期回来。
还好，还好这房子不大。
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开始怀念，怀念很多……
例如，怀念十岁到十八岁，在G市江宅的日子，我只需要画画，我刚学会打猎，我认识了有酒窝的少年蒋蔚然，我和江汓闹矛盾住酒店准备高考……
这八九年，是我最幸福的吧！
后来呢？
后来……
我到了B市，不成人形。
拉开楼上一个又一个抽屉。
有枪，我父母留给我的。
有被薄荷糖盒装起来的项链，坠子是荼蘼花，蒋蔚然送我的。
有三把钥匙，江汓送我的。
还有……还有……
这些东西，都是江汓之前替我全部弄到这里来的。
一件件，都让我泪目，让我无法平静。
……
三天后，周一。
我把保姆阿姨和江婧留在家，只身去了G市。
打开我很久没进过的门，里面有我多年的回忆。
可以，回忆被蒙上灰尘，无人打扫，无人问津。
刚找到地库，想用三把钥匙开门。
可是，我没有。
在最后一刻，我放弃了这个权利，也灭掉了所有好奇。
只是上楼，在宅子里转了转，在画室待了一会儿，在江汓的卧室和书房待了一会儿。
都有我们的回忆。
想念他，想念白姨。
出了大门，我去了我父母的墓地。
跟他们说了好多，好多……
还把江津帆和江婧的趣事说给他们听。
但说到江汓的时候，我哭了。
哭着哭着，仿佛回到了那年……
那年，我七八岁。
第一次见到十五六岁的江汓，他光芒万丈。
“江哥哥……”
从此，我跟他，生死纠缠。
————
如果时间倒流，我还是会选择认识江汓。
虽然我会因此伤痕累累，但这些痛和苦难挡不住他给我的半寸微光，更抵不过他给我的半分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