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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这次是我先到

层层叠叠的监控哨位,密集高强的巡逻武装,穿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来到了最后的关口。

“委员长,钟敏少爷到了。”

身着灰色制服,衣领扣得一丝不苟,紧急时刻可以会同中央总务会下达政府最高指令的尚国财务处第一助理江承翰亲自领着他来到门口,即使里面的人看不到,仍旧用十二分恭谨的态度微微弯着腰,叩门问道,“可以请他进去吗?”

“这里没有钟敏少爷!”里面传来威严的申斥声,“国家机要重地,哪里有什么少爷!”

“很抱歉!委员长!”江承翰神情一紧,肃容大声道,本来就弯着的腰更低了一些,“李钟敏先生到了,可否让他此刻觐见?”

屋里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

江承翰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而李钟敏在他旁边也没有任何反应,低垂着眸子,一丁点儿情绪都看不出。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冷淡的回答:“进来。”

沉重的雕花实木双扇门缓缓打开,特助并没再往里走,只是一手扶着门,一手轻轻向里扬起,向李钟敏示意。

这是一个黑白色调的练功房,约莫有两百平方米的空间,空旷而沉寂,中间只有个对击练习场地,乍一看去,有股莫名的诡异感。

走进去,门在身后缓缓合起,光线暗了下来,李钟敏眯了眯眼。

角落更黑的地方传来一声低沉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问话:“有什么急事让你找到这里来?”

李钟敏的身体不易觉察地一顿,随后双手垂在身前小腹处,背对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回答道:“非常抱歉,委员长,我今天来是想请求您一件事,我喜欢上了一位家世平庸的姑娘,恳请您允许我和她开始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脚面前一点儿。

“呵……”一声充满嘲讽冷意的笑音响起,黑暗中的人慢慢站起身,露出一张跟李钟敏并不如何相似,五官甚至有些普通的脸,当他躲在阴影里时,几乎无声无息,然而当他主动站起,却爆出无法让人忽视的强烈威慑力——那是一种只有军人出入沙场、出生入死才会有的铁血气质。

他从后一步一步走到李钟敏身侧,竟比李钟敏还高一些,一双鹰鸮般的眼令人望之生寒:“真可笑,我的儿子整整五年都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甚至没有向秘书处询问过我的任何消息,唯一一次硬闯中卫岛,居然是为了告诉我,他要娶一个穷人家的野丫头……我真是好奇,如果你不是想结婚了,是不是准备在我的葬礼上再出现?”

那一字一句尖锐至极,完全不像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态度,倒似是对敌人一般。

面对父亲冷酷的斥责,李钟敏的头更低了些,语气却依旧平静:“您的话实在让儿子万分惶恐,可是您将我放逐到Mirslina岛,应该就是希望我远离尚国的权力中心吧?如果我在外面还频繁向国内打探您的消息,大约您也不会高兴的。不如您告诉儿子,需要我怎么做,比如多长时间打电话回国一次,只能打给谁。请放心,我保证按照您的要求完成。”

“混账!”李鸿崇勃然大怒,厉喝一声,没见怎么动作就猛然闪现在李钟敏的正前方,毫不迟疑地狠狠一个耳光甩上去!

“啪”的一声脆响,简直就似一条带着倒刺的鞭子甩到人皮肉上的声音!

李钟敏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肿胀起来,过于细腻的皮肤暴出了一根根毛细血管样的东西,叫人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缓缓转回头来,抬起头,望着父亲。

而李鸿崇的表情分毫未变,只是用阴郁的充满威压的眼神盯着他,问:“你是在对我的决定表示不满吗?”

李钟敏缓缓拉开了笑容,却是讥诮,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儿子怎么敢呢?只是父亲,您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毕竟我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对您百利而无一害啊。否则,我去联姻找一个强势的家族,您再努力想抹杀我在尚国上流社会存在的痕迹,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李鸿崇冷冷地注视着他,幽暗的目光中有审视、有度量,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出现一分一厘的失误,因为他的每一个思考与决议影响的都不是几个人或几十人的命运,而是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民族的兴衰走向。他的心里要装的东西太多,多得放不下一个儿子。

“说说吧,那个女人。”他微微扬起下巴。

“她来自东方国家,目前正在考大学,和妈妈一起生活。她母亲没有工作,她的生活费是靠自己打工赚来的……”

“等等,说说她爸爸。”李鸿崇犀利的眼神看过去,直接点出了他刻意回避的地方。

李钟敏沉默片刻,说:“她的父亲不在身边,她是……非婚子。”

“哈哈哈!”短暂的静默后,这空旷的练功场内突然响起一声大笑。李鸿崇的额头上隐隐暴起青筋,他伸出手,力道不大地拍拍李钟敏的脸,一双眼睛里却像含了淬毒的刀子,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一般:“儿子,你是怎么想的?嗯?我确实希望你能退出尚国中心人物的视线,却不想让你成为整个尚国上流社会的大笑柄啊!这是你独特的报复吗?嗯?”低低的声音,每一个字眼都像从细白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钟敏看着身侧的地面,久久地沉默后说:“父亲大人,我知道这或许会给您带来一定的困扰,可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惹麻烦了,那个女孩会让我过上平凡却幸福的生活……我愿意放弃家族的一切庇荫,只换取她一个,拜托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伴着这句话,身体一点儿一点儿低了下去,他跪下了。

向来挺直的脊背,头一次佝偻了,此刻,还不到二十岁的他就像一位已经垂暮、累极了的老人。

莫名的悲凉。

李鸿崇望着他的头顶,在他说到“拜托您了”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一道极细微的光……好像有什么回忆的影子跟眼前这个长得并不十分像他,委实过分好看了的男孩渐渐重合……

这片刻的失神让李鸿崇凌厉逼人的五官都柔和了一些,看起来简直都不太像一个锐意进取、不惜一切、铁血手腕的领导者了,而像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有牵挂的人。

可是,那个时刻太短暂,如同湖面上微小的涟漪,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不可能。”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看李钟敏一眼,视线平平地落在前方,“家族是否会庇荫你,从来由不得你选,更轮不到你去交换什么。”

“父亲!”

“够了!”李鸿崇突然厉声打断他的话,望过去的眼神冷漠极了,再无一丝转圜余地,“你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说罢,收回视线,转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李钟敏久久地跪在后面,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当特助打开门发现走出来的居然是李鸿崇的时候,眼底分明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即又忙换上严肃谨慎的态度说:“委员长,您十点约了郑上将骑马,要备车准备出发吗?”

“去吧。”李鸿崇不知在想什么,停顿了片刻才回答道,嗓音不知何时竟沙哑了。

他再次拔脚往前走,步伐很慢,没有去看身侧人,只是说:“你——派卫队送老大回去,全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不准他离开家。”

“是。”特助低低地应道,小心地跟在后面,没有多问一句。

李鸿崇一步一步朝前走着,眼睛望着前面,却没有落在任何实际的地方,好像只是看着飘浮的虚空。

脑海深处,有苍老喑哑的声音在一遍遍回荡,仿佛上古宿命的钟声,能震到人的心里去。

“那个孩子的存在注定会阻碍家族的荣光,如果你不能控制他,就必须消灭他。”

……

精英学校的周一永远繁忙,升旗仪式结束后,各班班主任开始在操场上对本班同学进行简单的一周回顾。

“之前的清远暴雨耽误了一周的正常教学时间,不过幸好咱们同学没有任何人受伤或因此生病,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需要大家加紧赶上学习进度了……”那是一班班主任在高声宣讲。

二班老师也不遑多让:“同学们!你们知道距离高考还有多久吗?你们明白名校履历将会为你们的人生添上多么光彩耀眼的一笔吗?从今天开始努力好吗?”

就在两位老师比嗓子似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中,一班整齐的四方队列里突然走出一个人,他穿着白色衬衫,松松地系了条蓝色水手领带,裤子也不是校服裤,而是阿玛尼本季新款,头发没有刻意做什么造型,只是服帖地顺在一侧,冲淡了平时过于飞扬的气场。

“夏媛宸,你出来一下,我……想跟你聊聊。”他走到二班前面,一手插在兜里,目光穿过前三排的学生,笔直地落在第四排中间女生的脸上。

两位老师的话同时停顿了一下,随即就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起他们的演说。

二班老师:“或许你们的家庭早已为你们安排好了后面所有的路,可一张难看的成绩单绝对不会让他们开心骄傲……”

一班老师:“不要认为你们现在所学的东西将来派不上多大用场,如果连最基本的英语口语都不会,你们预备每次出国都带着随身翻译吗?”

“夏媛宸,可以吗?”男生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正色再次问道。简直像一场情景剧在乱入。而所有的视若无睹、置若罔闻,都只因现在站在两位老师中间的人是原英焕。

他的两次直接点名让媛宸连装傻沉默都无法继续了,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直视向原英焕,说:“走吧。”

两个人离开队伍,可还没走出五步远,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下意识朝天空望去。似乎有嗡嗡的声音密密麻麻地由远及近。事实上不光他们听到了,周围的学生也都听见了。

有女生害怕地小声询问起来:“怎么回事啊?不会是有蜜蜂吧?”

一个男同学犹豫着回答说:“应……应该不是吧?咱们这里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今天才放晴一点儿,蜂巢要大动也不该是现在啊……”

操场上空的十二双喇叭猛然被同时开启,发出“吱呀”一声尖锐的声响,好似金属器材划过玻璃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上空!

无数同学难受得同时捂住耳朵。紧接着,就听到教务处长气喘吁吁道:“各班组请注意,各班组请注意,紧急通知,请所有同学撤离到大操场外围区域!再重复一遍,请所有同学在三分钟内撤离到操场外围区域!”

这是要干什么?精英学校里一时间简直要炸开了锅!

老师们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仍旧遵守上层指示,让同学们尽量整理队列迅速离开操场。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惶惶不安,要知道,能站在这里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天之骄子,寻常时候老师们都不敢对他们说一句重话的,而现在,居然像赶鸭子一样要让他们马上出去,一定有大事件发生……

混乱中原英焕无法再继续跟媛宸谈话,却猛地抓住了媛宸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媛宸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原英焕有些急了,用力捏住她的手,几乎是恶狠狠道:“跟着我!听见没有!”

他在害怕,但不是在担心自己,只是担心一旦有变故,保护不了她……媛宸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儿难受,她看了看原英焕,终于点点头。

所有学生都站到了操场外围,偌大的空地上安安静静,只偶尔有麻雀的身影闪过。天空上方渐渐出现了黑点,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黑点越来越多……最后终于有学生大声叫了出来!

“飞——天哪!是飞机!”

对于他们来说,飞机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是当十几二十架私人直升机同时从上空缓缓落下,螺旋桨刮起飓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发出的轰隆隆声响成一片的时候,就不得不说非常震撼了……

最后,停下的飞机占满了三分之二的操场,还有六架始终围绕着精英学校周围低空盘桓,以一种巡逻的姿态一圈圈飞翔。

暗金色的旗帜从巡逻机上打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足以让所有学生呆立当场。

那是一个“季”字。

来的是季家。居然是季家。

如果说原英焕背后的原家是南方诸省整个商业帝国的无冕之王的话,那么季家就是整个北方商贸的权力之手。

南有原,北有季,两者各雄踞一方,无声对峙多年,都还算相安无事。这一次,季家的突然出现又是因为什么?

教务处长带着几位在校内的领导小跑着进去,就见第一架飞机的舱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有五十多岁管家模样的男人,他头发略微发白,梳得一丝不苟,眼睛却是通红,仿佛在强忍悲怆。

走下飞机后,他连一眼都没看那些迎上去赔笑的校领导,径直从他们身边穿过,视线匆匆扫过密密麻麻的人头,神色焦急,好像在寻找什么,可是几次都没找到要找的人。

片刻之后,他做出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相顾无言的动作——前行一步,“扑通”跪倒在地,头低垂着,颤抖着声音道:“家里出事了,求求您,出来吧,跟我回去吧……媛宸小姐。”

“啊——”低低的一声压抑的惊呼,在学生中齐齐响起。

媛宸……

小姐……

前排一个女孩缓缓转回了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人回过身,不可思议地望向原英焕,或者说是他身后的夏媛宸。

原英焕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木,他想低头去看看站在自己后面的媛宸,可是脖子就好像僵住了似的,每一下动作都很慢。

那个人刚才说什么?

他在叫谁?

叫的是……夏媛宸?

自己旁边的夏媛宸?

季家的管家走了过来,人群不自觉地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媛宸小姐……”那个男人哆嗦着唇,眼睛红红地说。

身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好久不见,付叔。”

原英焕闭上了眼,原来是这样,这才是真相。夏媛宸从来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女,她竟然和北方第一家族季家有关。

她瞒得可真死啊……她伪装得可真像啊……她咬着牙,从来没在他面前吐露一个字……

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间松了些。

“小姐……”被称作付叔的男人哽咽着说,“我知道您心里有气,有怨,有委屈,可现在,拜托您一定要和我走,因为您——您是孝坤少爷最后的希望了啊!”

而夏媛宸早在听到孝坤的名字的时候就骤然变了脸色,她噌地一步上前,手从原英焕的掌握中脱出,而她完全没意识到,只是双眉紧蹙地喝道:“你给我说清楚!孝坤怎么了?”

“他……他被一伙武装分子劫持了啊!那些人威胁先生交出和德国泰瑞克最新合作研发的生物成果,先生不肯,已经跟警察和他们对峙了七个小时!”付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身体踉跄着几乎要摔倒,幸亏被保镖眼疾手快地扶住,“孝坤少爷很久没在电话里出过声了,目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啊……”

夏媛宸的面容发白,更衬得一双眼漆黑如墨,仿佛一瞬间被定在了那儿,但并没持续多久,她抿抿起了干皮的唇,声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是!”季家人齐齐应道。

夏媛宸大步朝飞机降落的地方走去,身后跟着一串蜿蜒的身影。

风吹散她的长发,裙摆飞扬,一双冷厉的眼眸中尽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真奇怪,这样的一个人,他从前怎么会认为她只是普通的女孩?

她的步伐很快,一步一步,距离他越来越远,好像会就此走出他的生命。就在媛宸即将登上飞机的前一刻,原英焕突然大喊一声:“夏媛宸!”然后快速追了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他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道。

媛宸皱眉,下意识望向身侧的付叔,低声说:“你别闹了,这不是开玩笑,很危险。”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原英焕沉下脸,突然在季家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噌地一步抢先跨上飞机,然后从里面扒住门口探出头来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谁,那现在——要么带着我一起过去,我保证不会在路上给你们添麻烦,要不然你们就把我打得动不了再扔下去,但我保证,到时候你们没一架飞机飞得出清远市。”

他的声音不高,脸上也是平平淡淡的,没一点儿威胁人的凶狠,可季家的管家和护卫队的队长一时都没有动,他们都知道——原英焕说的是真的。

付叔转头看向夏媛宸,夏媛宸与原英焕对视了一会儿,重重地吐了口气说:“算了,走吧。”说着,在保镖的扶持下登上直升机。

付叔正要上去,不料,操场后方又跑过来一个女孩!

“等等,我也去!”纪秀芝呼哧呼哧地喊着话疾步过来,在付叔惊诧恼怒的注视下,理所当然地一伸胳膊,颐指气使道,“你扶我一下。”

“你!”付叔一个字才说出口,夏媛宸已经恼火地喊了起来:“纪秀芝!你凑什么热闹!我是要去救人的!你想找我麻烦也请换个时间行吗?”

“我哪儿有闲心去凑热闹找麻烦?”纪秀芝恨得牙痒痒,一根手指头戳出去简直要指到媛宸的鼻子上,“救人?你凭什么能救人?你也不想想警察都拿绑匪没辙,为什么要叫你过去?别是预备着拿你一命换一命吧?你不怕你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不愿见我爸抱着你的骨灰盒去哭呢!”她狠狠扫了付叔一眼,付叔的目光则微微闪烁。

媛宸像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道:“真不敢相信你还会关心我。”

“不用信,本来就没有。”纪秀芝冷笑一声,说,“反正就这样,你如果不让我去,我只好现在通知我爸,说实话,我还真懒得理你的闲事。”

媛宸这次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便对付叔道:“让她也上来吧。”

直升机再次发出轰鸣声,缓缓上升着,很快就消失在清远精英学校师生的视线中。

领头最宽敞的飞机中,原英焕与媛宸一排,纪秀芝与付叔一排,四个人相对而坐。纪秀芝打从上来后就一直望着窗外,一副懒得搭理这里任何人的样子。

原英焕正好在纪秀芝的对面坐着,自打上来后也一直看着她,但不是那种目光无意识地落下,而是明显憋着点儿闷气盯着她。

纪秀芝开始还权当看不见,最后也忍不住了,咻地回过头瞪着他道:“干吗?想吵架?”

“你早知道是不是?夏媛宸根本就不姓夏。你竟然一点儿口风都没有露给我。”原英焕的脸色极为难看,很多以前就隐约觉得奇怪的事,都在刚才她俩的对话中得到了答案——

当年的纪秀芝是何等骄傲,跟他说话都是鼻孔朝天,怎么会对江陵和张希德整一个服务生的这种芝麻小事感兴趣,甚至暗暗出谋划策?

在他与宋承慧稍稍走近时,纪秀芝就表现得非常不屑,甚至来问他难道真对平凡人动情了,可是他追求夏媛宸,纪秀芝毫无反应,仿佛理所应当,为什么?

还有那次在泳池,夏媛宸遭难,纪秀芝看起来也很紧张,简直毫无理由。但其实,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无缘由的。

纪秀芝忍不住想整媛宸,因为她们有宿怨。

纪秀芝无法亲眼看着媛宸遭难,因为两家早有渊源,或者已认识许多年。

纪秀芝不觉得他跟夏媛宸走得近有什么不对,因为,夏媛宸打从出生起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纪秀芝——纪秀芝!该死的!他的眼中几乎喷出了火。

“这是怪我咯?”瞧着他那咄咄逼人的样子,纪秀芝简直被气笑,眸底尽是讥讽,“是你原少爷一上来就一副本大爷真爱无敌的德行,你说说,我能不给你机会表现吗?谁知道您老人家画风完全不对啊,表白完了不是该展现温情吗?可童话中王子看上灰姑娘的百般迁就万分宠爱在您身上是一点儿没见到啊!倒是把古代强抢民女那套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时我还能讲什么吗?呵呵,告诉你人家夏媛宸根本不平凡,而是躲在民间的东太后?然后呢?你是预备拼上原家找季家干一场,还是从此洗心革面老实认错求饶?前者我就不说了,后者的话你丢人吗?我都替你丢人!就像你现在,憋气吧?窝火吧?可是你连问都不敢问你旁边的夏媛宸一句!也就能朝我嚷嚷!因为以前她只是你想追逐的炫耀品,现在成了你不敢惹的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原英焕的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眸底暗红得吓人,他双手紧紧握住两边的扶手,用力得骨节像要崩断般疼痛。

他想反驳纪秀芝,想说自己根本不是这样,他从来没有不拿夏媛宸当人看,她一直是他……是他喜爱的姑娘。

可是想到当时自己一次次居高临下地俯视,一次次颐指气使地吆喝,他真的没脸说那样的话。

一片微凉的柔软就在这个时候轻轻覆盖到他的手背上,原英焕僵硬着身体,没有去看身边的人。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纪秀芝,你何必这么刻薄?”

是她……

她在为自己说话吗?

那么——那么卑劣的曾经的自己。

“原英焕。”然后,他听到她叫他,“我相信,你在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是真心的。也许你方法用错了,可我知道你是真心的。”

眼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泪意,原英焕转头看向窗外,下意识仰起头。

“你以前的所有……我都只当是小孩儿的任性,没怪过你。”身后的媛宸说着,仿佛笑了一下。

“……”

“抱歉,我从未坦言过自己的身份。因为季家大小姐的名头是我早就放弃了的,所以我觉得也没必要挂在嘴边。我只当自己是精英学校里最普通的一个学生。”

“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在精英,你是个稀有的穷光蛋。”纪秀芝忍不住讽刺道。

夏媛宸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随你怎么说吧——我在精英念书本来就是迫于无奈,事到如今也不用瞒你们。我……季总要求我只能在首都第一学校和清远精英学校两者中选其一完成中学课业,我不想留在首都,只能到这儿来。”

“你来错了。”原英焕仍旧没有回头,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就要顺着眼角流下来,“这所学校里的人都是浑蛋,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嗯,是遇到不少浑蛋啊。”夏媛宸故作轻松地笑笑,“可是也得到了些朋友。比如现在,明知我要去的是龙潭虎穴,他们还愿意陪我,死也值啦。”

“不值!”原英焕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回身一把钳住她的肩膀,眼眶通红,“夏媛宸!你别胡说行不行!你不会死,你绝不会死!我不想让你带着原英焕就是个浑蛋的念头死!”他将她用力抱进怀里,声音不知何时已完全沙哑,带着湿意……

“……”夏媛宸低低地吐了口气,缓缓地,犹豫地抬起了手,拍拍他的后背,“没事的,没事了。”

“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可是媛宸,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是谁家的女儿,我只是……”

“英焕。”她打断了他,头一次用那样的称呼,她的语气很温柔,可那种诱哄歉意的语调让他心凉,“我懂你的心意,可就像我早说过的,有个人先来了,先守护了我,让我记住了他……”

“那又怎么样!”原英焕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音。

夏媛宸沉默下来。

原英焕忍了忍,慢慢松开了媛宸,看着她的眼睛里透着压抑和决然:“故事还没结束,不是吗?而且,至少这次,是我先到。”他靠后坐,合上眸子,拉下了眼罩儿,一副不肯再多谈的样子。

媛宸慢慢抿紧唇,不知该如何再劝。

纪秀芝被迫又看了一出“浪子回头”“郎有情妾无意”的戏码,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坏了,她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忽地嗤笑出声,对付叔道:“我能换个飞机坐吗?真是恶心透了——对了,我跟你可不是朋友。”她恶狠狠地朝媛宸的方向指了指。说罢,也狠狠地拉下了自己的眼罩儿。

飞机在首都郊区的一处私人机场降落,几辆防弹车早已停候在那里,接到他们便风驰电掣地朝出事地点——江阳汽车制造工厂行去。

那是一处早就废弃闲置的工厂,地势较周围高,再加上以前装置了比较完备的防盗防破系统,于是,在被武装分子占据后就隐隐形成了易守难攻之势,季孝坤现在就被关押在里面。

季子山在见到媛宸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眸底便露出隐隐怒意,侧头对季太太李华容冷声质问:“是你叫媛媛来的?”

李华容的脸上显出些心虚,但转瞬即逝,挺直脊背道:“是我派人去接的又怎样?她——她也是季家的孩子,家里出事了她不该来吗?”

季子山冷笑着望向她,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可穿透人心:“你何时把她当成过季家的孩子?真是可笑!媛媛,这里不需要你,我派人先送你回祖宅。”后一句却是对夏媛宸说的。

“不行!”李华容咬牙道,眼睛通红,顾不得理会丈夫的想法,一步过去拦在了夏媛宸身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就在这时,里面也传来了绑匪时隔三个小时后的最新一条消息——他们要求用季子山在外的私生女,也就是季家实际上的长女夏媛宸来交换季孝坤。

李华容呆怔片刻,几乎喜极而泣,猛地回头去看丈夫,对上的却是季子山暴怒的面容!她心底一凉,马上收了脸上的喜色,可这并不能改变季子山的愤怒。

“这就是你叫媛媛来的目的吗?你简直是混账!”季子山眉目阴狠,看着身边的女人像在看一条毒蛇,“用媛媛换孝坤?你想都不要想!不管女儿还是儿子,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的!”

李华容那丁点儿的心虚也被季子山斩钉截铁的话给冲没了,她眼里迸出泪,恨声道:“别假惺惺了!这么多年你心里只有那对贱人,何时有过我们母子?你敢说,如果现在被关在里面的是夏媛宸,你还能硬挺着不交出科研成果?无非是你心里没有那个儿子罢了!可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你心尖上的孩子偏偏是私生的,还是个丫头,百年后给你送不了终,继承不了家业!如今是绑匪自己要求用夏媛宸去换孝坤的!季家和李家加起来这辈就这一个男丁,假如你不同意,孝坤有个三长两短,你想想怎么跟董事会交代,怎么跟季家、李家交代,怎么对得起祖辈们拼命才攒下的这份家产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在中间搞鬼,他们怎么会我知道有个女儿?”季子山目眦欲裂,高扬起手下一瞬就要打她!

“够了。”一声冷淡的话语突兀地出现,原英焕缓缓走到两个人中间,还是少年身条的他在这一众一流家族掌权者、警方高级官员的包围下显得有些羸弱单薄,可是他轻轻挡在了夏媛宸面前,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怯懦躲闪。

“季先生,季太太,还有两家的长辈们,你们真心想用媛宸去换人也好,无心用她去换人也罢,都不必当着我们吆五喝六故作大戏了,因为不论怎样,我都不会答应的。季家祖辈的荣光媛宸没有沾过,打从我第一次见到她起,她就很努力地靠自己的双手在生活,既然这样,季家的灾难也不该属于她,她跟你们没一丝一毫的关系。”他的视线慢慢转过在场每一个道貌岸然的人,眸底带着深深的讽刺。

李氏的一位董事先沉不住气,怒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夏媛宸是季家的子孙,再怎么也轮不到你管!”

原英焕望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又带点儿微妙的鄙夷,低头轻轻笑了一下,掀起眼皮道:“真是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清远原家下一任继承人——原英焕,而这位,就是未来的原家夫人。”他回头,面向夏媛宸,后背挺直,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脖间取下一条项链,吊坠上挂着独特的一个“Y”字金属字母,说不清是什么材质的,可一瞧就觉得古朴厚重,并非平常玩意儿。就这么低头凝视手心里的东西片刻,忽然抬手,将它挂在了媛宸的脖子上,而后,他牵住媛宸的手,再次转过身,面沉如水,目视着周围愣住的所有人。

李氏董事下意识看向付叔的方向,付叔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微微点头。这样一来,季家长辈和李家的亲戚倒真觉得棘手了。

本来,把季子山宠爱夏媛宸的消息透出去,把夏媛宸接回来,只要绑匪主张换人,季子山没有理由坚持要私生女也不肯要儿子,只要他们一起施压,季子山最终必然妥协,至于夏媛宸愿不愿意,就根本由不得她了。可现在,半路居然杀出一个原英焕!

在场人没几个经常跟原家打交道的,但原英焕是谁几乎无人不知。南方龙头,清远原家,无论是谁都得给三分脸面的人家。原英焕今天当着无数商界人士、媒体、警察,将原家信物交给夏媛宸,声称她就是未来的原夫人,他们还能仗着长辈的派头,仗着势大,逼夏媛宸进去换人吗?只要他们今天这么干了,第二天就得天下大乱!南边和北边就得打起来!可如果他们不逼,夏媛宸肯进去吗?可能进去吗?谁活够了找死往武装分子窝里钻?

看李家那位长辈面露惊疑,好像有退缩的意思,李华容眼睛通红噙着泪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道:“大伯!大伯!你得做主啊!你要眼瞧着孝坤死在里头吗?”

“这……他们毕竟是季家的孩子,还得要子山说话啊……”李家董事干咳两声道。

李华容恨恨松手,猛地回头瞪向季子山道:“季子山,我问你,你到底肯不肯让媛宸进去换人?”

“要换,你自己进去换。”季子山面容淡漠,众目睽睽之下道,显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妻子留。

“好——”李华容身体颤抖着,眼里含着泪,用力仰头忍了忍,又问,“那你肯不肯交出科研结果,让绑匪放人?”

季子山的眼神骤然一寒,不动声色地往政府专门派来坐镇的要员那里扫了一眼,随即肃容道:“这是我国的最新研究成果,事关国家未来,怎么能轻易给出去?何况你以为绑匪得到想要的了,还会留着孝坤的命?你还是冷静一下吧,一切都交给警察。”

“好……好……好!”李华容的声音哆嗦,连说了三个好,突然疯了一样就要扑过去掐他!

“都别吵了。”夏媛宸闭了闭眼道。

可是,周围闹哄哄的,没有人停下,只有原英焕的手轻轻一颤,缓缓回头看向她。

夏媛宸静静地与他对视着……那一瞬,仿佛只过了极短的时间,又好像已走过了漫长得不可企及的黄金流年。

他想留,她却不得不走。

“我说!都别吵了!”她终于再次开口,却是骤然拔高了声音,然后,闭了闭眼,松开了他的手。

一片安静中,媛宸一步一步往前,终于来到了最前方,手缓缓抚摸着拉起的黄色警戒线,眼神冷凝地望着不远处房门紧闭,一片漆黑的小楼。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但是她能感觉到,孝坤还活着,他在等着她救他。

“我去。”她低下头,仿佛叹息,回转过脸对已经震惊了的人们道,“麻烦各位警官做准备,护送我进去换人。请你们一定要确保我弟弟的安全。”

无人应声,众人面面相觑,只觉不可思议。

夏媛宸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径自走到这里的警局最高指挥官方警长面前,语气平静:“带他出来,危急时刻……就算牺牲我也要保住他。”

方警长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季子山的方向。

季子山的眼眶红了:“媛媛……我对不起你。”

夏媛宸扯扯嘴角,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淡淡道:“你不用这样,我并不是为了你。”

季子山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向前定定地望着方警长,突然鞠了个躬,沉声道:“我要我的两个孩子都活着,请您务必做到。”

他实在没有其他选择了,孝坤在里面已经困了八个小时,事情毫无转机,强行突破只会逼得匪徒撕票,只有借着进去换人的契机,才有可能将两个孩子都带回来。假如易地而处,现在陷在里面的是媛宸,他也只能叫孝坤去里面冒险。只是比起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他对女儿有更多歉疚……

方警长看明白他眼底闪烁的含义,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您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的。”说着,示意警员过来给媛宸穿防弹衣,并讲解发生枪击或者爆炸后该如何紧急自护,失血过多时要怎么处理。

纪秀芝被这急转直下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突然踩着高跟鞋冲进了人群中央,一把推开那个警员,扯住夏媛宸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柳眉倒竖,气急败坏道:“你……你给我等等!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真要进去换你所谓的弟弟?你可别忘了,这么多年他在季家安享富贵,你在外面颠沛流离,这会儿你还要替他去死?受虐综合征了吧?”

“跟你没关系。”夏媛宸的表情冷凝,抽回自己的手,低头扣起防弹衣的纽带,眼底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目标,终点,她的宿命。

原英焕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她的身侧,目光落在地上,没看她:“媛宸啊……我不知道一个弟弟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你们有多深厚的情谊,但是我请你——请你别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想想,你的妈妈该多伤心,还有我……在我刚刚想为你做点儿什么,能为你做点儿什么的时候,你就要走了吗?”

他的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难以言喻的颤音。

夏媛宸转过脸,就见这个从来藐视一切也不惧怕一切的男孩,正微微发抖。

媛宸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从何劝慰,在她选择冒险去救孝坤的时候,就注定要让他伤心了。

其实以前她觉得原英焕对自己的感情,更多的像孩子见到心爱玩具的霸占夺取欲,并不一定有多么深情厚谊。

可是在今天,她真遇到危难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想法或许狭隘了,偏见了——他挺身而出,不顾自家可能会引起的巨大风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以她原家信物,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毅然决然地用祖荫为她撑起一把保护伞,想让她免于外界的一切伤害。那一刻,她从他总是骄傲自负不可一世的外表下,看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赤子之心,可惜,她注定辜负。

她十四岁离开季家,与季孝坤又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没人会那么天真地期望他们长者慈、幼者孝,就连夏媛宸自己都觉得他俩应该水火不容。可仿佛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孝坤自生下来起就与她十分投缘,不,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地看她极为顺眼。打从在洗三礼,他懵懵懂懂朝她伸出手,好像就注定了两个人纠缠的命运。

她不停地赶他,骂他,想让那个小跟屁虫离自己远点儿,再远点儿。而她的继母,季孝坤的亲生母亲更是数次狠心罚跪、抽篾条、破口大骂,叫他别搭理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姐姐。但是没用,那个小小的男孩心意坚定,从步履蹒跚的婴儿学步,咿咿呀呀,到幼小稚童的跌跌撞撞,第一次开口叫她姐姐,再到最后,终于长成了十多岁骑着自行车嘻嘻哈哈的少年,始终都追随着姐姐。

那时,她不肯坐车上学,他就也不坐,恶作剧一样贴在她旁边,往她车筐里丢着牛奶、蛋糕。他臭屁地说在练飞镖准头,可每天早上的“飞镖”花样翻新、种类繁多得让人目不暇接。小笼包、吐司、三明治、香槟……

那么多年了,一回头,他总在她身后,就这么慢慢长大了,而她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软化,只是自己不肯承认。

转折的契机发生在她十四岁生日那天,许是父亲为了弥补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藏在幕后的委屈,于是在这一年生日时为她准备了一份惊喜——他包下了半山别墅区的一大片度假村,为她开庆祝party(聚会),季家和李家的不少人都到了,很热闹,季子山大概认为她应该开心的,可他不明白,这样的场合带给她的只有无穷的尴尬——作为一个生母身份讳莫如深的孩子,一个不被自己母家承认的孩子,参加一场充斥着继母亲属的生日宴。

衣香鬓影,喧嚣繁华间她闪身离去,独自往偏僻山林中走去,那时她就想躲一会儿,不料一脚踩空天旋地转。

从半山一直滚到山脚下,一路上自己都不记得撞到了多少树干、石头,脆弱的身体散架般地疼,四肢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救护车一路鸣响开到医院,因为过于疼痛,她竟然没有昏迷过去,始终还有些意识,眼角不断流出泪水,模糊的记忆里,一直有一双青涩中又带着少年坚硬的手哆嗦着为她擦去眼泪,他说:“别怕啊,夏媛宸,你不会死的。”

那声音里也含着泪……

急速前行的担架骤然停下,她仿佛到了急诊室外,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喊:“呼叫血库!快去准备1000毫升的血!血浆一到就手术!”

然后,是男孩扯着嗓子的嘶吼声:“找什么血库!我就是她的血库!快救人!给我救人!”

那个笨蛋,不知道血型也要配对的吗……躺在担架上半死不活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的夏媛宸,却在此刻,露出了生日当天的第一个笑容。她从不相信血缘是什么无法割舍的纽带,可她知道,自季孝坤之后,那栋冷冰冰的大房子里再不会有一个人那样傻,捧着一颗热乎乎的心,只为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在一个年幼孩子的生命中,亲情到底占了多少分量?夏媛宸自己也讲不清楚。但她永远无法忘记,在自己阴郁的幼年岁月里,那个小男孩是当时唯一的一抹亮色。就凭这一点,她就绝不会在危难时弃他不顾。

夏媛宸深吸一口气,在警员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踏着散落一地的落日余晖。

在她身后,是原英焕被日光拉得长长的影子,只一个,孤单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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