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剪辑是个很考究的功夫,一般导演起码要剪辑上几场电视节目,才敢上电影剪辑室。但黄士郎却没有那么多考究,直接坐在剪辑师身边指手画脚,学了几次之后甚至自己亲自上阵。由于电影涉及时光机等科学道具,后期制作中的特技也不容忽视。同样的,黄士郎也坐在特技师旁边学习研究,半个月之后电影的后期制作彻底完成。一千万的投资被他这个业余人士这样玩票法,实在岌岌可危。
电影的**制成时,除了主创人员出席之外,贺攸清也以投资方的身份来看片。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剧情虽然紧凑,但是有几处衔接不当,使得主题思想也变得有些模糊。黄士郎看着自己的孩子处处是美,居然没有觉察出缺点。唯一同他一样,蒙蔽了双眼的是孙熙,她看着自己的作品搬上荧幕开心得合不拢嘴,只一味点头。
在最后推出字幕的时候,戏中的几个老戏骨开始婉转地说:“是不是有几处剧情衔接上要改进一下?”
“片头的字幕好像有点大。”
“电影的配乐可以更好。”
贺攸清却很直接:“简直是垃圾!”说完,走人。
一句话说出,众人噤声,黄士郎脸上阴晴不定。孙熙安慰他:“你别听他胡说,我觉得很好。”
黄士郎问刘如君:“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只是以普通观众的角度去看,觉得有时候剧情确实有点跳跃。”刘如君说话小心翼翼,只见黄士郎的脸更黑。
“我什么都不懂的,只是随便说说。”
“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下了逐客令,众人散去,只留下孙熙陪他。
两个不嫌孩子丑的爹娘相对无言,眉头紧皱。黄士郎把**又看了一遍,一个多钟头后,孙熙又再放一遍。
从太阳移到正中,再到太阳落山,两人一直在这个小放映室中虚度。
“他说得对,这部片子是垃圾!我没有拍好。”
“不是,是我没有写好。我只知道说道理,剧情枯燥得要命。”
“不是,是我没有剪辑好。”
“不是,是我情节安排不当,人物性格不够鲜明。”
“不是,是我……”黄士郎与孙熙一样,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孙熙突然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我们是难兄难弟,谁都别说谁了!我们毁了一部片子!啊……”
孙熙撕心裂肺的哭泣感染了黄士郎,他也放下男儿尊严,大哭起来。两人大力地拍着对方的背部,毫无顾忌,将心里的悲痛发泄出来。
“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一个冷静的声音打破了陋室之中悲痛的气氛。
孙熙抬起头,看到贺攸清像一尊佛一样站在亮光之处,她哽咽着与黄士郎异口同声地说:“你有办法?”
“明天早上五点到歌赋山脚等我。”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孙二人面面相觑:“上山干什么?”
黄士郎又问:“他不是不准我们来往吗?怎么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只是禁止我公众场合与男人接触,只要不被记者拍到,不影响贺家的声誉,我干什么他都不理的。”
黄士郎点点头:“果然是商业婚姻,够专业化。”
孙熙言归正传:“你说他有什么办法,不会是上山求神吧?”
黄士郎全无头绪:“现在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贺氏是这个片子的投资方,应该会尽全力帮我们。熙,这次的事都怪我。我根本就是经验不足,没能力胜任导演的位置。如果当初把《我们的梦》教给有经验的导演拍摄,就不会成这个样子。”
孙熙大哭过后,反而坦然:“失败乃成功之母嘛!这次不行,就下次!黄士郎是最棒的,加油,加油,加油!”
以前两人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互相打气,碰上再困难的事,只要配合着手势喊三声加油便重新充满斗志。但是这次,黄士郎还是哀声叹气:“我应该像其他人一样,一步步慢慢做起的。都怪我想一步登天。”
“士郎,如果下次你执导影片,还会犯这次的错误吗?”
“当然不会!我会精益求精,不管是前期准备中期拍摄还是后期制作,我都会做到更好。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电影圈很残酷,一部电影不行就会被打入谷底,黄士郎怕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
孙熙推他肩膀:“这不就行了!只要你痛定思痛,下次一定会更好!斯皮尔伯格也不是一举成名的对不对?还有王家卫、徐克、吴宇森……”
孙熙一连说了几十个导演的名字,黄士郎只有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重新振作就是,你少啰嗦。”
第二日,两人准时来到歌赋山,贺攸清已经在等。他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衫,配上他的白色脸庞,孙熙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小白脸”三个字,扑哧一笑。
黄士郎刚好与她心意相通,也是抿嘴浅笑。孙熙将手搭在黄士郎肩上,态度亲昵,贺攸清全无反应。
孙熙用眼神和黄士郎对话:“看到了吧,他就是为了贺家的名声。”
“果真如此,还是你目光独到。”
“嘿嘿,过奖过奖。”
三个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登上了小山。孙熙行遍万座山,这座小山对她来说,一点都没有挑战性,她只当与黄士郎出来踏青。两人全没把贺攸清放在眼里,说些往事谈得不亦乐乎,一路追打。
贺攸清一直没有回头,却心神不宁。他暗想:“一对活宝在后面打打闹闹,想心静都难。”终于来到山顶,他看到要找的人,会心一笑,走上去:“腾老,好久不见。”
他口中的腾老是一位光头老人,长了一撮胡子,看上去六十岁左右,正在山顶的凉亭中下棋。确切地说,是自己跟自己下棋。黄士郎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有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腾老捋捋胡须:“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事隔五年,还有人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贺少爷,现在该称呼你为贺总了吧。你不会还想请我这糟老头剪片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这次是想请你再次出山,剪一段片子。”
腾老摆摆手:“过了明年,我都七十了,半只脚都迈入棺材啦。还剪片呢,我这双手连剪指甲都不行。”他看上去真不像快要七十的人,看来是保养有功。
“腾老说笑了,谁不知道你是纵横片场的黄金右手,剪片快、痕、准!”
“黄金右手!”黄士郎脑中资料马上被激活,想起了曾经享誉Q城有“黄金右手”之称的腾万山来。腾万山,十岁入行,从道具儿童做起,十六岁开始做场记。十八岁第一次剪片,从此之后经他手的电影每年不下十部,直到五年前他退休归隐。怪不得此人如此眼熟,原来他正是黄士郎的偶像腾万山!
腾老继续谦让:“什么‘黄金右手’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这只手要下下棋还行,剪片?那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了,我现在对电影一点兴趣都没有。贺总,你还是请回吧。”
“腾老,你既然知道我已经成为贺氏的总经理,说明你人虽然在山野之中,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外面的花花世界。”贺攸清从他一句“贺总”推测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腾老脸上那世外高人的笑容凝住,回想起往事。Q城电影发展的六十年他一手一脚参与。想当年他的鼎盛时期,所有的监制导演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如何处理镜头,如何衔接剧情,如何搭配音乐画面对白,他自问炉火纯青。但到了二十一世纪,他的地位就开始动摇。新一代的摄影设备发明,剪接师的作用并非如以前那样不可取代。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年轻人,只要手稳心静,都可以按照导演的要求剪出合格的作品。初初,他还不以为意,取笑那些年轻人的作品没有灵魂,只会听导演之命,没有自己对电影的理解。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导演都有自己的性格,哪能容许他这个剪接师倚老卖老,反过来指点他们应该如何剪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