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想像上几回一样,蒙混过关,没想到贺良儒不依不饶,定要她丽日返回美国。她露出恳求的神色:“爸,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面,没好好在你身边尽孝。我毕业回来,不如我就留在Q城吧。”
贺良儒脸色有变,断然地说:“不行!”
空气凝住了几秒钟,贺良儒换上了笑脸,柔声细语地说:“姑妈很想你,她们把你当做了亲生女儿,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们?”
贺攸彤脸上再一次出现了诡异的笑容,冷笑一声,说:“是她们想我回去,还是你想我走?难道贺家就那么容不得我!”
贺良儒皱眉:“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为什么大哥二哥一直在你身边,我却从小在美国。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妈妈,所以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贺攸彤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情绪激动,脸色泛红,一根脖子更是涨得通红。
贺良儒沉吟了一声,缓缓地说:“攸彤,你不要胡思乱想。西方教育比东方教育更加注重个人价值,爸爸是希望你早日成才。”
“放屁,放屁,全部都是狗屁!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是存心把我留在美国。这些年,我要钱有钱,干什么都没人管。而你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地呆在美国。你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成才,你只在乎我永远不要在你眼前出现!”贺攸彤犹如山洪暴发,将多年积怨一下子爆炸出来。自她懂事起,她就发现自己名义上是贺家三小姐,贺良儒的女儿。但是她却一直远在美国跟着姑妈们生活。虽然姑妈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一个小孩渴望的是真正的父爱母爱。
她见到学校里有同学闹事打架,父母们就会到学校劝导,小小年纪的她便想到做出格的事情来吸引父亲的注意力。但是,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误,学校换了一间又一间,父亲只会在口头上责怪她几句,从没想过把她接回Q城亲自管教。他所做的不过是每年抽上几天去美国看她,带她游览一番名胜古迹,如此而已。是以,她这么多年一直过着惫懒的生活,我行我素,也从来没人约束她,所以她就变本加厉,日益乖张。
到她成年,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她知道一个正常的父亲不会将自己的女儿留在远地,更不会不对女儿做一点约束。除非……除非自己不是贺良儒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个捡回来养的孤儿!这种念头一爬上她的心头,她就赶紧摆脱,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虽然不管我,但始终对我很好。大哥二哥又会在寒暑假来看我,他们肯定是我的亲生兄弟。”
可是此番她再次回国,贺良儒几次三番想让她回美国,而且一次比一次急迫。以前可以说是为了学业,但是现在又有什么理由?她本来一直抵制自己的怀疑,但贺良儒反常的行为,使得她的怀疑日益加深。她本来想用满不在乎的态度,一直将这个逃避下去。可贺良儒一再逼迫,她不得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说:“除了你不想看到我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你一定要将我送回美国!是不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而是你在街边捡来的?”
贺良儒的喉结发颤,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贺攸彤对这件事本来只有一两成的怀疑,但如今看贺良儒的反应,便有了四五成的把握,声音变得颤抖至极:“难道是真的?我真的是孤儿,真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贺良儒大喝一声:“你如果不是我亲生女儿,我会花钱栽培你?我又不是慈善机构,为什么养你这个忤逆女来顶撞我?”
“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送我走?”贺攸彤双眼直盯着他,满肚子的不解和委屈。
贺良儒叹了一口长气,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出生的时候,我找相士合过我们父女俩的八字,他说我们两人注定不和,不能住在一起。”
二十年的父女分离,居然是这么个荒谬的答案,贺攸彤讥笑了几声,说:“那相士有没有说我会给你带来血光之灾,我天生克父克母,是个扫把星?哈哈哈……”说到最后,她不怒反笑,觉得这是天底下最讽刺的事。
此时,贺家其他人听到楼底下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便下来看个究竟。为了照顾秦月娥,贺家虽然只有两层楼,但在房屋正中央造了一座电梯。贺攸清推着秦月娥从电梯里出来,正听到贺攸彤疯狂地大笑,两行热泪却从眼角流了下来。笑到哭出来,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悲伤,这恐怕是世间最难入目的神情。
贺攸清心生不忍,虽他不知道两父女在争吵些什么,但猜测出应是贺攸彤返回美国一事。所以他马上上前说:“爸,既然攸彤想留下就让她留下吧。”
贺攸彤转过头看他一眼,仍然笑声不止,指住贺良儒说:“爸爸说我克他,不能和他一起住。大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贺攸清难以置信地朝贺良儒望了一眼,见他神情凄然,觉得这件事另有隐衷。贺家子女向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贺良儒的曾祖父曾经参加过辛亥革命,他的祖父是第一批越洋留学的先进学生。很难想象贺良儒身上还会有这种残存的封建思想,是以贺攸清马上觉察出这件事另有蹊跷。他问:“爸,攸彤说的是真的吗?”
贺良儒点点头,算是默认,但脸上出现欲言又止的神色。贺攸彤脸上依旧挂着残忍的微笑,贺攸清说:“即使是真的,我也可以安排攸彤住在别处,她不需要离开Q城。”贺良儒马上反应:“不行,她一定要回美国。”
贺攸彤右手一抹,将脸上泪擦干,说:“好,我就遂你的心愿。明天一早我就回美国,再也不会回来!”这句话一说完,她就像一支箭一般奔上楼,贺攸清想拦住她,秦月娥对他摆了摆手。
贺良儒吁了一口气,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也跟着上楼。秦月娥将手搭在儿子手上,说:“送我回去。”
两母子回了房,秦月娥说:“攸清,你先别走,妈妈有话要和你交代。”
贺攸清停下脚步,说:“有什么话明天说吧,太晚了。”
秦月娥声音高了八度:“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攸逸已经大模大样地进到电视台,你要等他坐了你的位置才肯行动吗?”
秦月娥坐在轮椅上,同贺攸清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仰头,而是平视前方,一脸冷漠。这是她发现沈翠萱就是当年害她瘫痪的凶徒,但贺良儒却不肯让她报警之后的常态。
贺攸清叹了口气,说:“攸逸也是贺家的孩子,有权参与贺家的事业。”事实上,他二十一岁步入贺氏,到现在将近十年。如今有贺攸逸帮他分担,他肩上的担子总算轻了一分。
“哈……你倒是同他兄弟情深!她沈翠萱害我的时候,顾念过什么恩情吗?她那个贱货生出来的儿子,会是什么善男信女?攸清,你不要把人看得太好了!”秦月娥本来是心宽体胖的中年妇女,即使残疾也没能打击她,她依旧乐观开朗。但至从那件事后,她就一日比一日消瘦,而脸上的神情也由和颜悦色变成尖酸刻薄。相由心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心里的仇恨就把她折磨成尖嘴猴腮的妇人。
如今,她用词不堪入耳,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事,但现在她说起来一点都不脸红。贺攸清的心微微犯疼,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让沈翠萱不好过,您就不要迁怒攸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