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命道:“前时离都,太尉嘱臣留意空青所在,幸在开山时,喜得此物,一并奉上。”
重华见状大喜,起身拜道:“能得此宝物,是我的幸事了,请受我一拜。”
文命见状,忙为还礼:“下官怎当得起太尉此拜!”
重华道:“朝中所议,乃公事也,我这一拜,却是为私事。今得了空青,我父复明有望矣,我这个做孝子的,理应一拜!”
文命听闻,摆手道:“却也当不起,却也当不起。”
当晚,下的朝来,重华便将朝事汇报帝尧,
闻文命已平治了多处,帝尧不觉心喜,便计议着去巡视一番。
于是,择了日子,带了重华、后稷等向龙门山而来。
近至十里,便已听见冲激震荡之声,且愈近声愈大。
走到山下一看,但见悬崖百仞,一片银河倒坠而下,两岸飞珠溅玉,走雪奔涛,滔滔直泻去,真是大观。
再看两边的崖石上,斧凿之痕,历历都在。
帝尧见状,不由啧啧赞叹。
一路沿河而下,至太华,观二山辟开处,更为惊叹。
登于高处,向西而望,此时,只见山海里的水,早已干涸,渭水、泾水、北洛水等,业已脉络清晰,各从其道。
转向下行,过了风陵渡,向东来,又观览三门峡、砥柱等处。
几项工程,累计起来,难度之大,费力之多,不能不让人感叹。
至此,帝尧对文命佩服之至,知道用对了人,心下更为宽慰。
再向下行,其时,已离沩水不远了。
重华是大孝之人,自从那年辞别父母,到帝都后,公务甚忙。后来又摄行天子事,益发刻无暇晷。
然而,每过数月,其必告假,省亲一次。
其余时候,不是娥皇、女英轮流而往,就是遣人献衣献食,几乎没有间断。
此时,女妊、象的良心渐渐发现,回想前事,已惭愧懊悔。因而,在瞽瞍面前,不再说谗毁之言。
瞽瞍、重华为亲生父子,本来并非厌恶,不过因为目盲,常以耳为目罢了。
如今,耳中既然清净了,又知道重华摄了天子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的显荣,且平日里的奉献,又如此孝敬,瞽瞍的心思也早已改变。
因而,这几年来,虞家融洽了很多,与前时大不同。
这一日,帝驾近了沩水,重华想家乡不远,白云亲舍,不觉动了思亲之念。于是,便向帝尧告假,归家省亲。
帝尧听了,笑道:“你要去省亲,极是应当。但朕与你父,亦在婚媾之列。
自从你们婚后,朕与你父尚未会过亲,亦是憾事。今既有这便宜,朕与你一同去吧!”
重华闻听,忙道:“万万不可,臣父目瞽,举动不便,朝见时,恐失礼仪。且臣父是庶民,应前来朝见,岂有天子去就见之理?”
帝尧道:“朕与你父,是儿女亲家,与他人自是不同。在官言官,在亲当然要言亲,何必拘泥呢!”
见帝尧执意,重华无法,只得同行而归。
帝驾辗转,不日,便至沩汭,重华辞了帝尧,先去家中通报。
听说帝尧要来,瞽瞍一时慌神,连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你应替我谢辞才是呀!”
重华道:“孩儿辞谢了,然天子执意要来,阻挡不住,现在快要到了,孩儿搀你迎接去吧!”于是,便搀着瞽瞍,慢慢下堂而来。
其时,邻人听说天子来探亲,都来观望。
重华搀着瞽瞍出了大门,见帝尧的车子已为来到。
嘱瞽瞍站稳毕,重华向帝尧报告:“臣父虞瞽,谨在此迎接帝驾。”
帝尧下了车,点头道:“你父目疾,不必拘此礼节!”
当下,重华搀着瞽瞍,随帝尧进了大门。
到了中堂,重华一边请帝尧上坐,一边嘱瞽瞍行朝见札。
瞽瞍拜了下去,重华亦随后一起拜:“小民虞瞽叩见天子。”
帝尧慌忙还礼。
拜罢,重华起身,扶起瞽瞍,等帝尧安坐了,再请瞽瞍坐在一旁,其则立在瞽瞍身后。
此时,但听帝尧问道:“老亲家,你失明几年了?”
瞽瞍道:“快三十年了。”
帝尧道:“没有疗治吗?”
瞽瞍道:“当初,是治过的,但总治不好,现在年岁大了,更别想见天日了。”
帝尧道:“放心,朕看老亲家精神强健,说不定将来能够复明,亦未可知。”
瞽瞍听了,忙拜道:“谢圣天子金言,若果能复明,那真是托天子的洪福了。”
帝尧答礼,逊让了一番,转而道:“重华大孝,这都是老亲翁平日义方之训的结果呀。”
瞽瞍听了,嗫嚅道:“小民哪里敢当义方之训,重华小时候,小民双目失明,肝火旺,不但没好好的教训他,反有虐待的地方。可他从来没有怨恨,总是尽孝尽敬。
这情形,小民近年才知道,真是悔恨莫及!现圣天子反称小民有义方之训,真惭愧死了!”
帝尧道:“天不能只有雨露而无霜雪,做父母的岂能只有慈爱而无督责?
老亲家目疾,对外事不能清晰,就使待重华有过当之处,亦为不得已,重华何以会怨恨呢。”
当下,又说些闲话,帝尧便为告辞,嘱重华道:“你此番归家,不妨多住些时日,以尽天伦,朕在负夏等你吧。”
重华答应着,搀着瞽瞍,直将帝尧送出大门,升车去,方为回转。
此时,再回到屋中,见女妊、象及敤首,都出来了。
敤首道:“以前听说天子眉色八彩,我还不信,今日,总算看到稀奇了。”
象道:“你不懂,这是天生异相,这样的人才能做天子呢。”
女妊道:“天子这么大年纪了,仍是器宇不凡,精神健旺,的确是个不凡的人。”
一时,大家七言八语,议论风生起来,独瞽瞍坐在那里,无精打彩,一言不发。
重华觉得古怪,便问道:“方才行礼,莫非父亲是累到了吗?”
瞽瞍摇头道:“不是。我是想啊,我做人真是没趣。”
重华惑道:“父亲有什么不称心吗,请给孩儿说,孩儿替父亲设法。”
瞽瞍道:“你们看见天子,看得清清楚楚。我与他对面谈了半天,究竟怎样的相貌,都没看见,你想苦不苦呀!
我听人说,你现在是代理天子,将来或能做真正的天子。等你果然做了天子后,究竟尊荣如何,威仪如何,我也是一点都看不见,这与虚构有什么区别呢?与死去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个人临死时,对亲人总说,不能再见了,现在,你们明明都聚在一起,但是我却看不见,这与死去,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们虽说孝顺,拿好东西给我吃,给我穿,拿好房屋给我住,但我总看不到,吃了好的与不好的,有什么分别呢?穿了锦绣与穿布褐,有什么分别呢?住了华屋与住茅檐,有什么分别呢?
我虽活着,大半已死去,虽说醒着,却如在梦中,有什么趣呢?还不如早点死去的好,免得活受罪!”
说到这里,不禁以拐捣地,愤忿起来。
重华见状,忙道:“父亲莫急,孩儿这次回来,给你带来了一副灵药呢。”
说着,便从包裹里,取出了一物,对瞽瞍道:“这是空青,据说对治疗目疾,是极灵验的。”
“果真吗?”瞽瞍道。
重华道:“果真。”
瞽瞍听闻,不由欣喜,忙道:“那快试试看!”
于是,重华取了锤子,将空青砸开,将内里的水,试着向瞽瞍的双目搽去。
孰料,过了半时,却不见效果。
值此,瞽瞍不禁又怨恨起来:“完了完了,这般神仙妙药都不见疗效,恐怕我是再也看不见了。”说着,竟呜呜的悲伤起来,眼里不由流出了泪水。
重华见了,难过之极,暗道:“老天何以如此不仁,使我父亲得了这个顽疾?我几番施治,总无效验,这样下去,父亲受苦不必说,恐怕因此郁郁伤身了。”想到这里,眼泪亦不觉流了下来。
这时,却见瞽瞍竟挝起自己来,骂道:“该死的孽报,自作自受,该吃苦,该吃苦!”
瞽瞍是否如前时向帝尧所言,追悔从前虐待重华的过错,不得而知。
但重华看到这个情景,心痛不已,忙跑过去,跪在地下,抱着瞽瞍道:“父亲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一面说着,一面见瞽瞍的眼泪直流,情急之下,竟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去舐瞽瞍的双目。
孰料,在舌舐之下,瞽瞍顿感神清气爽,诧道:“这是如何治法,还很清爽哩。”
重华听了大喜:“这不是搽药,是孩儿用舌头舔呢。”说着,又秉着至诚,舐了上去。
如此几下,瞽瞍不觉越来越爽,感觉眸子里有点亮光了,至于最后,竟越来越清晰了。
三十年在黑暗中度过,如今重见光明,瞽瞍欢喜的不得了,眼噙着热泪,抚着重华道:“这就是重华吗,这就是重华吗?”
重华惊喜不已,忙点头道:“正是孩儿,正是孩儿。”
女妊、象、敤首三人,又是诧异,有为欣喜,忙凑了过来。
瞽瞍四面看来,又问道:“这是象儿吗?这是敤首吗?”
象与敤首忙点头道:“是的,是的。”
至此,瞽瞍的双目,已为复明,一家人见状,欢喜的不得了。
瞽瞍眼噙着热泪,激动极了:“重华,方才天子说你是大孝,看来,你真是大孝之人,我双目复明,就是你的大孝所感呀。”
重华谦笑着,心中说不尽的高兴。
由此,一家人亦更为和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