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病榻数日,汤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也不见起色,身边伺候我的翠儿也不那么尽心了,有时要喝水也使不动了,人倒众人踩。
好容易挨过了八月,凉国的天气逐渐凉爽,我的身子也不似先前时常倦怠,精神好了不少,这日,黛离在值上,伺候我的翠儿也不见人影,用过晚膳,习习的晚风陶醉怡人,松软的风吹动着我鬓边的碎发,似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我刻意绕过值房,在甬道的门口盘桓了许久,才看见一个身影朝这边过来,没精打采摇头晃脑,我便忍不住低头一笑:“小志子,去哪里?”
小志子呆了一呆,听见有人唤他,便朝着声音这边瞧,见是我,倏地朝我奔来,又惊又喜的问:“姐姐的可是大安了?”
我被小志子的情绪感染,笑着答道:“都好了。”
小志子也高兴,“明儿姐姐可是要回去锦宫了。”说完自悔失言,带着失望的语气道:“姐姐本是御前的人,没道理再回去锦宫的。”
我抿嘴问道:“如今去锦宫的情况怎么样?”
小志子垂头丧气,一脸无奈,“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低头沉凝片刻,“每日被送到去锦宫的患者还多吗?”
小志子想了想,喃喃道:“说来也奇怪,最近是少了些。”
我若有所思,见小志子似乎陷入沉思,我低头一笑,“这个方子我新加了几味药,明儿你让王仁按着新方子用药。”
小志子接过放在衣兜里,笑道:“姐姐真是菩萨心肠,人在病中还想着去锦宫的病者,真是——。”
我也懒得再听小志子聒噪,把方子给了他,便往回走。
夜幕降临,几丝云彩游离在天边,不一会儿淡化的若有若无,虚虚的鱼肚白,上灯的宫人开始忙碌,若大的凉宫静谧在一片的夜灯里,安静的似乎要睡去。
吃了半个月的药,我的病终于有了起色,竟然可以在入冬前痊愈。我系了系颈里的玢带,脚上加快了步伐,远远的看见一对仪仗朝这边过来,看方向似是从春暖殿过来,看那仪仗的规格,必然是位有品级的后宫嫔妃,我不敢多想,转身面壁回避,静候仪仗过去。只感觉明亮的一团团光线越来越近,宫人们步履声整齐划一,也是越来越明晰。
突然那一团明亮在我身边停下了,一个慵懒含威的声音道:“春熙,春熙——”
胆战心惊的一个声音道:“奴婢是春溶,娘娘有何吩咐?”
声音顿了顿,“春熙呢?”
叫春溶的宫女抖瑟道:“今儿一早被皇后娘娘宫里的隐公公传去问话了,还——还——”春溶噤如寒蝉的声音早已不敢说话了。
“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仗着皇后的身份,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竟然抓起我永安殿里的人来了?”说话者正是珍妃崔楼,博陵崔氏是凉国的名门望族,早在太原国主就跻身名门,如今立世已有百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太后出生博陵崔氏,珍妃崔楼是太后的亲侄女。今儿一早江皇后锁了身边的宫女春熙问话,说是春熙手脚不干净,到这时还没有放回来。
珍妃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却越发的阴冷,“江研一副穷酸模样,是个没主见的,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挑唆?”
珍妃直呼江皇后的名讳,已是大不敬,我避在一侧,字字珠玑落入我耳中,惊惧之下卷缩成一团,只希望珍妃娘娘的仪仗快速通过。
突然珍妃一指,厉声问道:“你说?”
“娘娘问话,还不行礼参拜?”一个黑魅的影子挡住了我面前的光晕,顿时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我无法确定今日纯属巧合,还是珍妃意刁难我,但此时的我已经无法抽身了,我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跪拜在珍妃肩舆前,“奴婢王颐,给珍妃娘娘请安。”
珍妃懒懒的靠在舆上,“是御前的人,平身吧!”
我不敢起身,磕头道:“回禀珍妃娘娘,皇后娘娘自有决断,奴婢不敢多言。”
珍妃扬起上颚,用眼角斜倪道:“听说御前新晋了人,还是蜀国人。”珍妃微微有些失神,口里念叨:“蜀国人——”珍妃目光重重落在我身上,“抬起头我看看。”
我道:“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与珍妃娘娘对视。”
珍妃漠然道:“无妨。”
我只觉得一束炽热的光漫漫的移近,微微的刺痛我的眼睛,珍妃锦簇般华丽的衣着,簇拥着一张高傲美艳的面颊,眉目不怒自威,扫视着我。
珍妃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起来回话。”
我只觉得我背脊有一条小蛇吐信,湿儒了我的里衣,起身立在一旁,静候珍妃的吩咐。
珍妃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知道被送入凉宫的女子是什么下场么?”
珍妃的话一字一句的敲打着我的心,勾起了我深深的恐惧,我何止不想知道,那些被送入凉宫的女子命运如何?
珍妃的语气格外的冰冷,似是警告:“多管闲事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毅然跪下,恳切道:“奴婢身份卑微,只一心伺候国主,不敢管别人的事。”
珍妃看了我一眼,“回宫!”随着珍妃的一句回宫,仪仗起驾,步履齐整,宫人们挑起琉璃灯,将甬道照的的亮如白昼。
看着浩浩荡荡远去的仪仗,我才敢舒了一口气,今日之事绝非偶然,那日在春芸殿的谈话已经泄密,我猜不透谁是泄密者,那日就连御前伺候的宫人内监都严令不得出入,难道有人御前听墙根,这可是死罪,谁敢冒这么大的风险。然而萦绕在我脑海里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是的,那些被送入凉宫的女子命运如何?
这十年来,蜀国源源不断的向凉宫输入大批的美女,如果她们还活着的话,应该遍布在凉宫各处当差,可是我几乎不曾打听到关于她们的任何消息,我如今在御前当差,必然引起众人的侧目,更有甚者,一定会多加提防。
我精神有些恍惚,待我回到耳房时,黛离已经下值,由着一个小丫头伺候着洗了头,正散着头发梳篦,见我进来,那小丫头识趣的向我福了福,退了出去。
黛离便问道:“你今儿去哪儿了,我下值没瞧见你,病可是好了?”
我道:“每日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今日觉得精神强些,便出门走了走!”
黛离道:“我回来时见伺候你的翠儿在蜂腰桥上缩头缩脑,极猥琐的样子,问她你去哪儿了,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还是趁早回了徐公公,早日打发了。”
我想了想,“我病了这半月,她半点儿好处没得到,想来是懈怠了,明日我说说她。”
黛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善,御前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我是怕将来闹出事,便不好了。”
我道:“横竖不亲近就完了,再说了,我也不习惯人伺候!”
黛离道:“你终是在病中,身边也要个人伺候着。”
我摇头道:“不碍事,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黛离瞧着也放心了不少,“我们都盼着你早日到御前呢!”
我想了想道:“病了这些时日,徐公公没说要挪我出去吗?”
黛离看着我笑了笑:“国主没发话,徐公公哪里敢自作主张!你且安心的养着吧,一切有我们呢?”
我道:“你今日下值比平常迟了许多,今日御前很忙吗?”
铜镜里的黛离女手中的梳篦缓缓在秀发上滑动,姿容胜雪,若有所思,半日才道:“你见过华王吗?”
我惊讶于黛离突然问起华王,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关于的华王的影像,那日在春芸殿翩翩寡言,又似乎洞察一切,华王朱渊,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怎么?你——”
黛离理理鬓边的碎发,“没什么,我不过随便问问!”
我见黛离深深的沉凝的模样,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初秋的夜晚也有了凉意,被衾换成带夹的,薄薄的铺就了一层,我见黛离仍在镜前呆坐,便道:“时候不早了,快歇着吧!”
黛离神色恍然,收拾停当,熄了灯,也上床躺着。
我刚躺上,便觉得困意袭来,正要沉入梦乡时,却听到黛离女轻声唤道:“姐姐,你睡了么?”
我翻身应了一声,“还没有。”
黛离沉默了许久又道:“姐姐喜欢国主吗?”
黛离的话惊的我一身的冷汗,忙道:“妹妹胡说什么,咋们做奴才的哪里敢觊觎国主,这样的话求妹妹千万别说了,传出去我们岂有活路。”
黛离幽幽道:“都说国主对姐姐有情,难道姐姐对竟对国主无意吗?”
我翻身而起,厉声道:“哪里传来的流言,竟然连国主都编排上了?”
黛离自知失言,“姐姐莫生气,我一时嘴快,恼到姐姐了。”
我起身来到黛离的床头,道:“这些日子我在病中,竟然不知道宫中流言四起,他们都说什么了?”
黛离见我面色不豫,忙道:“好姐姐,你饶了我这一遭吧,全当我今日胡言乱语,冲撞了姐姐。”
我道:“妹妹与我同住一室,听到这样的流言就该反驳回去,质问流言从何而起,不该听信流言,拿话询问我!今日有人编排我,明日定有人编排妹妹,妹妹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黛离思索不定,拿眼瞧我,拉着我的手道:“姐姐莫生气,是我糊涂了,我原也不信的,按例姐姐病了这些日子,早应该挪出去了,江皇后身边的隐公公今日来请旨意,徐公公眉开眼笑儿,趣隐公公好一顿,说竟看不出姐姐是个有福的。”可能是身边的宫女太监听出些意思,话就传差了。
我不过病了这几日,宫里就传出流言中伤我,不用想这话必定难堪无法入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