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向云淡清风的三哥内心竟然隐藏这此等秘幸,他远盾红尘,不问世事,终是不舍。
我有些凄然道:“我与三哥并非同胞兄妹,相貌长得并不十分的像。”
德安公主微微讶异,也不追问究竟,旋即笑道:“相貌不同,却有子文的风骨,你们王家果然是诗书大家,养出来的儿女也不同凡响。”
德安公主的夸耀使我心里十分的受用,她目光突然变得呆滞,自言自语道:“不知今世还可否相见!”
三寸日光斜斜的投入监牢,晦暗中一抹光亮,蜀国,我今世还能回乡吗?蜀国,云烟出尘的孤云庵,罗雀可居的朱雀大街,娘亲的慈爱,威严的父亲,大哥二哥三哥……只怕今生再难见面了。
次日吃过晚饭,我打算睡觉,却被狱卒大姐洪钟般的声音一阵聒噪,我起身,狱卒大姐嘟囔着,“坐牢还睡得这样沉稳,可见是个胆子大的。”
我被嘟囔的哭笑不得,狱卒大姐打开锁,唤道:“走啦,走啦!有人来提审你。”
我心中一紧,“提审?莫非是有了进展。”我稍作平息,问道:“可是来了旨意了?”
狱卒大姐白了我一眼,真是刚正不阿啊,“御前的徐公公亲自来了,门口候着呢?”
必是只徐市无疑,定然是国主的意思,估计是半张布帛有了结果了,顿时放心了不少,狱卒大姐领着我办了手续,交割清楚,出了监牢,果然看见徐市远远的站着,朝我这边张望,我知道他是怕忌讳,所以离得远远的,我走了过去,向徐市福了福,“劳烦徐公公来接我。”
徐市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姑娘几日不见,越发清减了不少,监牢的粗茶淡饭,姑娘更加标致了。”
我只摇头,面色微沉,道:“徐公公说笑了。”
徐市摇晃着脑袋,压低声音道:“姑娘受委屈了,国主虽没言语,奴才却瞧出那心思可都在姑娘的身上。”
我一听,惊的面如菜色,匍匐在地:“徐公公玩笑了,奴婢是戴罪之身,身在囹圄,不敢妄想,请公公以后别再取笑王颐了,王颐心中惶恐。”
徐市面色不快,说话也没有那么客气,“我只当姑娘是个明白人,没想到竟然心冷意冷,心狠意狠。”
立政殿里殿宇深广,鎏金巨擘依然耸立,紫檀大案之侧两盏十六烛台点了蜡烛,另有极大的纱灯置在当地,照的立政殿明如白昼。国主朱浥正襟危坐,狼毫添饱了朱砂批着折子,写字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右下首齐王朱瑞,左侧是荣王朱觉,右二是德安公主。
进入立政殿,一身囚衣的华王背手而立,发髻一丝不苟,囚服干净整洁,只是面色憔悴了许多,精神还好。我心神一凛,跪在当地,“罪奴王颐给国主请安。”
国主见人已到齐,遂搁下狼毫,扫了殿内众人一眼,缓缓道:“瘟疫一案拖延时日已久旧,经过连日的侦查,已有了新的进展。”目光落在齐王身上,道:“听奏布帛已有了结果,是吗?”
齐王起身,颔首道:“臣弟命人将布帛上半张药方誊抄下来,分发给御医院,经过众御医研讨分析,或填补后得出了9张药方,经御医审查,均是治疗感冒、咳疾的方子,与王颐治疗瘟疫的药方大相径庭,因此断定,与瘟疫无关。”
我微微长舒了一口气,好歹此事蒙骗过去,我也暗幸师父心思缜密,怕是早就预防布帛落入他人之手,药方写的隐秘,能看懂一二,凭着半张药方,好歹琢磨出了瘟疫的方子,幸好是布帛只有半张,若是完整的一张布帛,遇到心思缜密,懂得歧黄之术与黄帝内经之人,前后衔接,上下推敲,怕也无所遁形啊!
华王似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置喙,毕竟整个太医的给出的结论,还是难以推翻的。
国主道:“既然这半张布帛与瘟疫没有关联,至于是从何而来就——”
“启禀国主,纵然半张布帛与瘟疫无关,王颐为何不肯说出半张布帛的来历呢?”说着华王横目扫了我一眼,突然冷笑:“只怕也有些古怪。”
看来华王是不将我制死不会善罢甘休了,我挺一挺背脊,抬头挺胸,跪在当地,言语不温不火:“奴婢是个下人,卑贱入泥,伺候听命是奴婢的本分,华王殿下身份尊贵,降罪奴婢,奴婢不敢有怨言。”
国主冷冷道:“律法面前,没有贵贱之分。”
我的话并没有激怒华王,他不怒反笑:“还是国主会调教人,瞧,多伶牙俐齿啊!”言语极为暧昧不清。
国主淡然一笑:“御前的宫女没规矩,让四弟见笑了。”突然目光一寒,语气却平稳:“说来惭愧,孤管教下人不严,才有今日之闹剧。”暗指黛离与华王私相授受。
华王被激怒,大笑几声,冷的让人彻骨:“王颐无法交代半张布帛的来历,就不能洗脱嫌疑。”
国主吐了一口气,冷静的看着华王肆意的狂笑,更象是失败的自我嘲笑,穷途末路的挣扎,绝望颓败恸哭。
“是我给她的?”德安公主朱起身,看着有些失控的华王。
华王的笑声戛然而止,愕然的看着德安公主,看了许久,突然失笑道:“望儿,别添乱啊!”
德安公主晦涩的看了我一眼,落在干笑的华王脸上,清幽的声音道:“四哥,我说的是真话。”说着拿出半张布帛,“还有半张布帛在我手里呢?”说着亲呈给国主。
华王面如土色,挺拔的身躯也微微蜷缩,喃喃似是自言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德安公主道:“只要将这块布帛拼凑在一起,看能否衔接的上,便可知道我所言虚实。”
国主将布帛铺开在紫檀大案上,两相衔接,果然是同一块布,随手拿了茶盏浇在布帛上,布帛上的字一览无遗,无论字体的大小、字体的排列、字体的笔迹、字体的内容可以看出是同一块布。国主看了,道:“确实是同一张布帛。”给齐王使了个脸色,齐王接在手中,仔细看过,又递给荣王,荣王早无心看,装势看了一眼,便递给德安公主,公主看过,递给华王。
华王颤抖着双手接过布帛,双手各掌一张,细细的摩挲,验看布帛质地是否相同,待确定布帛料子完全一致后,才小心翼翼在案几上仔细铺排开来,仔细的探看了两张布帛撕开的衔接处,严丝合缝,包括布帛上的字迹,一一核对,布帛上的药方与太医猜拟药方有一张是完全一致的。突然抬头,目光投向德安公主,问道:“五妹为何要给王颐半张布帛。”
朱望满含歉意道:“也怪我一时贪玩,见秋玑师父新研究遇水显字的药水,便偷了来玩,哪知被秋玑师父发现了,只得手半张布帛,我怕秋玑师父怪罪,情急之下便拜托恰好经过的王颐代为保管,没想到差点惹下大祸,害得王颐平白无辜坐了几日的牢,竟是我的不是了。”
华王问道:“既是如此,当日为何不禀明?”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德安公主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了然,才道:“当日公主重托,奴婢不敢忘。”
德安公主呵呵笑道:“难得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德安公主凝目片刻,催促道:“既然是误会,王颐应该无罪开释?”
国主面上神情舒展,极为轻松,正要下令,却听到华王阴恻恻的声音道:“妹妹好雅致,偷了半张布帛也乘着大雨天,妹妹没想过偷时容易得手,跑就没那么容易了。”
德安公主瘪嘴,一副无奈的模样:“秋玑师父性子古怪,一时兴起,哪里还管得了下雨没下雨呢?”德安公主的解释听起来有些牵强。
秋玑师父是个积年的老和尚,性子豁达,了然红尘,最喜爱研究些奇特新鲜物件,一年大半时间云游在外,早些年担任过国主的太傅,后来国主登基后,秋玑功德圆满,便要离去,国主念其师宜之情,便在秋玑的老家梓桐县造了宅子与良田,供秋玑颐养天年,京里的宅子也好生保管,方便秋玑随时来住。
华王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在这场对决中,国主刻意偏袒王颐,齐王看似中立,实则扮演着穿针引线的角色,协助国主掌控案情,荣王是个闲王,有心无力,指望不上,现在就连德安公主,到底是同胞而出,最终还是维护自己的亲哥哥,秋玑在凉国颇有声望,为了一块半块布帛而踏入红尘,只怕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秋玑云游四方,哪里寻去?
齐王捋了云际的青丝,不失时机道:“既然案情结束了,臣弟也就退下了。”
荣王见华王告辞,也是摇头叹气跟着退却出来,德安公主见事情已妥,也退了出来。
至此立政殿里只剩下国主、华王及我三人。
“你起来吧!”国主道。
“多谢国主。”跪久双膝已经麻木,只得用掌撑地,先抬起有右腿,活动两下,渐渐有了知觉,再抬左腿。
国主长叹口气,语言怜惜道:“歇着吧。”
仿佛过了一世光景这么长,四合的天际银钉璀璨,仿佛触手可抚,立政殿外戚英戚槐两兄弟随时待命,徐市本也是领着一群内监伺候的,见齐王、华王、德安公主都退出来了,略安心,只留下小志了,其他人都打发去了,今晚当值的芳锦也候在殿外,见我平安无事,喜出望外,不敢与我攀谈,留意着殿内的情况,徐市朝我拜拜手,示意我下去。
耳房幽静的一片漆黑,黛离入狱,恐怕耳房更显空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