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酒喝到兴起，去朋友院子里摘桑葚。飞跃起抓住一个粗枝，舍得我一身好肥肉，使力摇晃。于是桑葚落如雨下。又弯下胖腰，一顿久捡。回家以为好向老婆献个大殷勤。结果回去晚了，家人全睡下了。冰箱里放两天，桑葚放出了酒味，这样一顿辛苦化腐朽，丢垃圾堆去了。于是暗下决心要种上一棵果桑，若不结果，我化蚕食叶。
一时兴起的东西，全在淘宝上找到，又快快寄来。中午饭毕，捡家里一个大坛子，先去打个孔，预备种丁香，然后驱车去郊区房子。开始劳动。
方法全是网络上学的，深挖坑，然后布肥。再填一层土，放下树苗，堆土，浇水。说来简单，但步步皆上了大力气。最后完工，气都喘不过来，就在院里楼梯上坐会儿，下午四点的阳光已经不算太热。想想，又沮丧了起来，该等多久，吃上它们的果实，还该等上多久，才能享受它的浓荫遮蔽。等要享受到的时候，那些年华怕也已经流走，流到全无趣味的老年。所以，这刻忽生的想法，竟是找辆皮卡现在就去就近盛产苗木的如皋。好好找几棵成型的树回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明明只种几棵树，却觍着脸自喻治园，倒是当时坐台阶那会儿，还真的在想，想得有些惆怅，这里挖池，那里搭葡萄架，什么地方竖篱笆，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铺木栈板。想得恍然如梦，想得目眩神摇。车在途中，遇见卖材料的卖场，停下几回，问防腐木多少钱，问青砖怎么卖。池子挖好了要种荷花。要养锦鲤。想到最后，一切其实很容易，但归于完美不易。花园将成，胡不归。
但又如何归去。
消磨
有些内心的宁静，并非遁入山林可以找到的。山林里是有宁静，有鹅黄的弯月，有婆娑的树影，有低鸣的虫鸟走兽，有精灵若有似无的呼吸。但这些，未必属于心灵，人在空寂的时候，往往更感到慌张，越是安静，越是听到心声的喧嚣。听到那些对于平静的不甘，越发迷失。对于表象事物的误解，往往是误入歧途的诱因。越是约定俗成，越是南辕北辙。
修行是一种刻意，是基于对于自我意志的不信任。当内心的奔马向前奔驰的时候，用缰绳往后徒劳地拽拉而已。
修行是逆水行舟，是心理与物理的抗衡。将能量守恒断章取义为某个个体的永恒。
修行是一种徒劳，是打碎泥胎，和水再塑。再打碎再塑。如是反反复复，颠颠倒倒。似乎泥胎面目全非，但本质依旧。
修行是一场欲语还休的艳梦。将欲望克制成闷骚，然而镜花水月，一切如久久不复平息的那层层涟漪。浮云照水，雁过寒潭。当初还是当初，却说当初不是那个当初。有情人念兹在兹，无情人恍若隔世。然而事，无非还是那个事。
新闻说，华东大雪，于是坐等雪到，雪不至。天气却凉了许多。偶有孤雀，拍翅惊飞，于是看向远处，阴阴沉沉，如股票走势。
冬日喝绿茶，渐觉不适，茶味稍淡，茶水一凉，皆不能入口。少许工作上的事，也无甚紧要，看看新闻，发发呆。
每经一事，仓促之下，总不免些许惊慌失措。于是告诫自己沉住气。结果郁郁终日，不得释然。于是又想何必憋着。散乱想出上面的一节，道修行既是背道而驰，倒不如洒脱一些。
且随波逐流，且看漂流至何处。学古人看事，确实淡定许多。《小窗幽记》里说：
善默即是能语，用晦即是处明，混俗即是藏身，安心即是适境。
雪既不至，且排一个酒局，晚上等。
懒惰
看某网友晒庭院图片，最漂亮的是她的一池锦鲤。于是心生喜爱，照这个网友言，养鱼不麻烦，家中恰有一院，也想照着养上一池。于是网上翻索，发现锦鲤虽生性泼皮，寿命也长，但似乎并非泛泛可言，首先是品种，然后是品相，而后是喂养的要求，对清水的维护，对池塘的清洗，而且好品种更是贵得伤心。真要养出感情，忽然有个意外，估计更是心痛得不值当。
我草根惯了，又是一个懒惰成性的草根，顿时心生退意，与一个朋友闲聊，道趣味这东西，真玩深了，知音少也没有乐趣。更主要是，玩东西费太大心就没有意思。原本在院子里喝喝茶翻翻书，观观鱼是最好，闲适而已，更重要的是要保持一份闲心。要是把日子全搭上去，就成渔农了。
恰好在微博看到一条：
禅师爱兰花，弘法讲经之余就培植兰花。某日云游，临行前将兰花托付弟子，弟子却偶然碰倒了兰花架，兰花散了遍地，极为恐慌。禅师回，淡然：我种兰花是喜欢，但却不会成为牵挂或障碍。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美好，而不是为了失去时的生气！
也真是给我这样的懒人一个不错的借口。
日后要真挖出一个池，实在不行，养些刀子鱼草鱼青棍什么的，来个人，捞出什么吃什么。就锅烫酒，虽不精致风雅，也算一乐。
不忘
总在某个时刻，忽然心生一念，如飘缕如浮云，依稀辨认，仿佛与往昔的某个片刻有似。有些场景、言语，情绪。但深入去想，却记不起来具体。人在记忆似曾相识的交集当中，心也堕入冥冥。那刻，若不是享受着熟悉的悸动与愉悦，便在追溯源头，那刻的情形，是关于一本书，还是一部电影，那时候同在的人，同生的事。但想也想不起来，就失陷在惘然当中。
一直觉得，这或许是年纪的原因，自认自己从小算是记忆好的，所以当记忆一旦模糊的时候，害怕的是，岁月腐蚀了生理。
于是便有了逞强的心。非要去记起，无论怎样也要记起，去抓起那片刻的情绪关联的所有可能的线索，从每个线索上向下寻，然后盘绕，发散，揉捏，玩味。是的，很多更琐碎的事情被打捞出来，犹如从一个井里打捞掉下去的水桶，结果打捞起唐朝的明月，宋朝的清风。内心却还是今时的惆怅。
再后来，也不知道去打捞什么了，那些或闪亮或黯然的往昔，那些或温暖或沉郁的神情，那些旋律，字句，黄花与酒，氛围与歌。历历在目，历久弥坚。都不知道要这些干什么，去叹服自己记忆不老，还是这刻孤独的不衰。
于是我总在问，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为什么又要去把我忘记的重新去记得。是对自己情绪的自虐，还是对这够久的悠闲进行惩罚。总之，这都不能形成一个问题。
发生总是那么突然，以至还不能清晰到决策自己下面的行为，更无法抑制住心里的蠢蠢欲动。就那么一下子掉了下去，就像做梦时候常会感到自己往下突然一沉，明知是梦还是紧张得要死。佛经上说，为什么不能放下呢？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记得呢？这是个纠结。因为在那刻，无法掩饰，在那往昔重现的途中，你的迷惘与忧伤，全然是身心了无牵挂的融化，是一个难得的珍贵，是放纵，是忘我。
精神世界，也许难得的就是情绪的重叠。像音频引起的共振。生理和心理，只在迷失的时候贴合。
记得也就记得吧。
且看云去
许多事情就这么慢慢来过了，喝着茶，看着办公室外的天空，心中苍白如未着足迹的雪地。看向远处，那些块状的往事像一只兔子，身影一隐一现，最后消失。
当不写字成为习惯的时候，打开文档，都是一个纠结万分的事情。是的，昨天思考一夜，早上醒来再回味，一切毫无意义。现代的生活是一朵云，你要说的东西是云中的一个水分子。于是难免想多，这有意义吗？但这，又无意义吗？
所有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都是殊途同归。最后在一顿沉闷的酒局中化成闲愁。仔细去想，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再仔细想，连目标都是虚无缥缈。于是必然在这发福的中年，无端又怅然地思前想后。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言之无物的书写，还是徒劳无功的所谓奋斗。再回归到初心，比如面对一盘猪头肉的时候，比如面对那些欲望实现的瞬间，还有激动吗？似乎没有。
但就此清心寡欲开始茹素好吧，似乎又很不甘心。
窦文涛说，宇宙不能用简单的物理去衡量，也许它就是一个想法。是的，也许就是神的一念。此念何意？此意何意？费劲思量，依旧无获。
于是看向自己，看向自己写的断断续续的这些字。竟然不知写的是何意思。如茫茫人群中与另一个茫然眼神的撞见。以为要发生些什么……想了真的很久。但是很久以后——
你知道的。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下午的诗篇
可惜，我们最终没有祈祷的习惯。我们将生命献于未知，或者是刻意的不想知。在茫然当中，享受剩下时间中的想象与空白。如今，我们还要剔除想象，只留下空白。这有生的日子，被琐碎营营的快乐与烦恼填充，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让思绪空下来。坐于下午，续一杯茶，找些色调灰暗的音乐来听。窗外，施工中的大楼接近封顶，世界的物理状态从来没有停止过改变，这一刻忽然想到自己，竟然也是一点没有变。
我从小知道人类最终是孤独的，谁也不会深入谁的内心，在表面的热闹，最后全会黯然失色掉。以前，我如此地害怕孤独，于是我找各种理由去接近同类，如今，我却试图从那些知道不会融合的同类身边离开，哪怕片刻。为什么孤独会是孤独？这样独坐，去消磨时间。未必是快乐，但却让我无比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