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倏地一开,是雨蔷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她穿一身杏粉色的堆襟衫裙,腰上系着樱粉纱带子,头上本梳着小抱鬟,一边鬟上簪着一朵玉金绢盈枝琼花,现下已被抓乱了,丝绢花也被抓破了,一股散发自鬟间被扯了出来,零零乱乱地飘在脸边。她一见绾绾,忙奔过来扑倒在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雨蔷连着唤了两声,眉眼低垂着,虽低落惊悸,也还算镇静。
“雨蔷!”绾绾忙将雨蔷搀了起来,她轻轻地理着雨蔷的乱发,有些愧疚地:“你怎么弄成了这样,是谁做的?”
听到这话,姣容忙低头向后一缩,躲到了徐照玑身后,却还贼贼地向外觑着,不知在观望什么。
“我没事娘娘,您快进去吧,婕妤娘娘在找您呢,从刚才,就一直在唤您……”雨蔷捂着心口呛了一口气,眼中神伤惊恸,欲言不能。
绾绾一听此话,忙加急了步伐,向着屋中去了。
还是这回廊,曾经夜月幽明,灯烛不展的回廊。那柳琴仍挂在壁上,朱弦未尘,丹心已血。连那遥遥的埙音也如梦一样,堕入了万古的想念中,没有来处,也不知归处,像风吹过,落英散天涯,无情有思。绾绾这样恍惚地想着,有幽幽的唯美在悲伤痛恨中潜流着。若真是梦,也好,哪怕那些不自禁的灯前调笑,暗里结缔的情意都没有了。绾绾眸关一酸,就有眼泪溢了出来。
“娘娘!”晴柔低低地一唤,贴心而疼惜。碧漪则抱紧了绾绾的胳膊,双眼定定地瞧着地上,意绪难解。
内室中悄然入寂,只有低低的呜咽,连绵不止。泠泠一阵碎响,众人掀帘而入时,帘内与帘外的人都是一惊。
绾绾“啊!”的一声,惊悸非凡。只见那小黄猫血肉模糊地仰在墙边,已是死了,墙上有整块的血迹,淋漓滑下。绣床边横着一个人,头破血流地,正是芳绣。兮容只穿一身单薄的素衣,正伏在芳绣身旁,痴痴颤抖着;她鬓边的垂鬟轻柔地拂着芳绣的鼻息,血迹已凝,再无用了。簌雨则跪在兮容身边,双手支持着兮容,垂泪不语。还有几个不相干的宫人,都垂手敛目地立在一边。
绣球风铃还在床边摇曳着,颜色如故,风声也如故。
流风阁本就背阴,又逢天色阴郁,屋中窗帘也都半闭着。碧漪点来一盏荷叶掌灯,烛心微弱的光芒透过清润的碧玉,照近绾绾眼前,
簌雨缓缓地回过头来,她正要说什么,绾绾已将一只手轻轻地扶上了兮容的肩膀。
“绾姐姐,绾姐姐。”兮容喃喃地唤着,仍一动不动地望着芳绣的脸。绾绾也望了过去,额发湿湿地停在眉间,红洇晶莹,合眼如寐,娟娟烦恼着,并没有什么可怖的。只右手突兀地伸着,哀怨不平。
看到这里,雨蔷再忍不住了:“芳绣见她养的小猫被人摔死了,伤心不已,加上连日受惊,她竟一头磕在了妆台角上,已救不了了。”雨蔷越说越无力,芳绣死时的样子又浮到了她眼前。那时芳绣躺在地上,瞳孔已散,辨物不清,却仍张皇地乱寻着,断气前双手向空中狠地一抓,又怕又惊,不舍不甘。可自己,却救不了她。
晴柔见雨蔷难过,忙在旁扶住了她。想及往昔情形,众人都不免难过,尤其是碧漪,颇喜欢这猫,此刻竟抓着芳绣蜷曲的手嘤嘤地哭了起来。
“兮容妹妹,妹妹!”绾绾轻声唤着,怕惊了她,又怕她不理。
“这哪是审讯罪人的样子!”徐照玑也随后步了进来,她高声哗道,意要嚷地人人都听见:“若太后娘娘在此,也必不能如此的,姑姑,您说是么?”
云舒见徐照玑手段残忍,心里不免厌嫌。她沉着气,有些严肃地,回道:“帝姬少说两句罢,言多必失!”说罢,又不免去劝解绾绾:“皇后娘娘凤体贵重,还该多多自惜才是,况您有龙裔在身,也禁不得伤感啊!”
“姑姑放心,此事,我必定善加处理。”
云舒无声地看着绾绾,望着她年轻惶惑的样子,心里一阵恍惚,恍惚于这岁月,默默地,竟将百感都化解了,只剩一种从容,随处都心安,也随处都惆怅。
“这都在娘娘的分内,娘娘自裁便是!”一意千金,一言九鼎,没有什么对错的。云舒没有说,但她知道,绾绾一定懂的。只是情深,不能快刀斩断。
“嗯!”绾绾迟迟地应着,她吃力地抬眸,辗望满室狼藉,说不尽的摧残。她将伤感暂敛,缓缓地直起了身:“来人,先将芳绣姑娘抬出去,好生收殓了。”
“是!”有几个随行的内监忙上前将芳绣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
见芳绣将被抬走,兮容倏地一起,虚抓向空中芳绣垂下的手腕。
“小姐,小姐!”簌雨忙去拉兮容,将她悬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走了,这就走了,永远都见不到了。芳绣和簌雨都是伴兮容一起长大的,宫中数年荒凉,都是她们无微不至地陪伴维护她,她岂能不伤心。
绾绾望了晴柔和碧漪一眼,感同身受地,自将兮容的手护到了掌中。兮容也不大哭,只是抽泣着,上气难接下气。
“这苗婕妤是待罪之人,娘娘如此行止,恐有失公允啊。”徐照玑斜楞楞地瞅着这边,却也不敢太大声。
绾绾仍微低着头,只用余光瞥着徐照玑,冷厉道:“本宫与兮容妹妹结交在前,与今日之事何干!本宫与兮容妹妹有情谊,与帝姬何干!”
“皇后娘娘,你与苗婕妤的私谊岂可……”
还未等徐照玑说完,就被绾绾打断了,绾绾抬眼冷蔑道:“那帝姬呢,又是以何等身份,何等立场在此多事。”
此话正中徐照玑的痛处,她又妒又恨,还该庆幸绾绾说的不够直白,但这点庆幸也化作了更深的妒恨,扎在她的心上,越扎越痛。她一时无处容藏,连自己的形貌都要辨不清。
绾绾叹息似的,一抹苦笑自唇边飘过。她将目光一偏,便望到了姣容头上。姣容慌地一低头,气息颤抖着,搅地徐照玑越发烦躁,却不能立时发作。
绾绾望了望横在墙角的,那猫儿血肉模糊的小身体,心里冷地一颤,厌恶道:“这个恶婢在宫中行凶,欺辱嫔妃,带下去,杖责四十。”说罢,绾绾便偏过了头,再不忍想。
“皇后娘娘恕罪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姣容跪下来磕着头求了几声,又拉着徐照玑的袖子,哭道:“帝姬救我,帝姬救我啊!”
徐照玑正无处宣恨,她将姣容的手狠地一甩,并不顾姣容绝望哭喊着就被两个内监拉走了。
芳绣被抬走后,簌雨便扶着兮容坐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