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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云深不知处(三)

晚间的诗人聚会在一家书吧举办。除了诗人外,像邱伟荣这样的作家兼诗歌爱好者也应邀参与。让杜沁茹最为惊奇的是,金莉也来了,据自己了解,她肚子里可没多少墨水,更不擅长舞文弄墨。

由于现场人太多,杜沁茹被挤在中间,不好挪动位置,金莉又来得晚,坐在外面的加座上,两人没有机会交流。

诗人们谈古论今,畅所欲言,探讨诗歌,哀叹诗歌没落,市场经济让广大诗人们遭受了一场精神的劫难——昔日人们崇拜的诗歌如今变得寒碜不堪。诗人们辛辛辛苦苦写出了诗,发表难,出版更难,就算自费出版了也无人喝采无人问津。

轮到邱伟荣发言了,他不客气地指出,诗歌的没落虽然有客观因素存在,但诗人自己的狭隘和自满也确实让人痛心,诗人们应当勇敢地承认,这些年来在艺术上探索的同时,犯过许多本可避免的错误,例如在对自己负责的时候,忘记了也该对他人负责对社会负责,写了不少内容苍白,形式怪异,既缺少个体深刻生命体悟,又缺少大情怀大思考大关怀的诗作。诗歌创作的确远离了“群体抒情”和“政治抒情”下的空洞和伪善,但又跌进了“小我”、“私我”的深潭,在生命隐秘的角落和部位进行着语言游戏。

邱伟荣尖锐深刻的剖析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他正准备落座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金莉骤然从座位上起身,高跟鞋敲打着地板,发出震人心魄的钝响,在满座宾客皆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金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邱伟荣跟前,抬起右手,狠狠地往他脸上甩去。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举座皆惊。

金莉恶狠狠的盯着邱伟荣,突然暴发般的嚷了起来,“臭不要脸的负心汉,衣冠禽兽,还有脸在这儿充文人卖弄!”

全场一片哗然,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邱伟荣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恩怨情仇。

邱伟荣则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一声未吭,只是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脸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金莉冲着邱伟荣笑,嘲弄而轻蔑的,“你就继续在这儿炫耀自己的才华吧,我的大作家,我没空陪你玩了,Bye-bye。”她说罢昂首挺胸,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邱伟荣依旧坐着不动。杜沁茹感到事情不妙,奋力挤出人群,追了出去。

“金莉——”杜沁茹追到门口,对着金莉的背影呼喊。

金莉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她满脸的泪水,在路灯下泛着凄冷的光。

杜沁茹犯难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金莉掉泪,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倒是金莉先开了口,“我想去喝酒,陪我好不好?”

杜沁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反正晚上大家发言的内容太杂太乱,如果要写稿,还得另外约几个诗人和诗歌评论家单独聊。

金莉招手拦下一辆的士,和杜沁茹一起上了车。

路上杜沁茹内心矛盾挣扎着,她很想问问金莉为什么当众甩邱伟荣的耳光,骂他是负心汉,又怕再度刺伤了她。

尴尬的沉默过后,金莉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说她当了邱伟荣的地下情人很多年,天天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转正”。但邱伟荣一直以不愿影响儿子成长为由拖着,现在好不容易他的儿子上了大学,离婚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却突然冒出个初恋情人,自己和邱伟荣的老婆一样惨遭抛弃。

杜沁茹大惑不解,“你看上邱伟荣什么?”论外表,邱伟荣是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论经济,他十年前从邻市来到滨海,只是报社部聘的编辑,底薪很低,奖金也不高。靠着出了一些并不畅销的书,还有长期给许多杂志社投稿挣稿费,40好几的人了,才攒够钱买了一套80平米的旧区二手房,刚搬进去不久。像他那样的条件,在当下社会,怎么看都不具备婚外恋的资本。

“我欣赏他的才华,崇拜他”,金莉抽抽噎噎的。

这下杜沁茹真是对金莉刮目相看了,这种年代,难得还有人重才而不重财,甘愿没名没分的跟着一个已婚男人,只因仰慕对方的才华。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只我一个情人,除了吕敏,之前还有过别的女人。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以前我们报社的黎副总也是这样,还逼死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女记者”,金莉忿恨难平。

“逼死了一个女记者?”杜沁茹大惊,居然还闹出人命了。

金莉止住了哭泣,“不说这事了,都过去三年,领导也不准我们再提。那个女记者是云主任的好朋友,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她,但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杜沁茹自觉闭口不谈了。

“那个可恶的臭男人,王八蛋,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金莉咬牙切齿的,“他想和那个狐狸精逍遥快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金莉选择的那家酒吧在一个山坡上,山口有个小木头箭嘴。白天毫不起眼,晚上才是激情绽放的时候。门口很特别,沿着满泛萤光的石阶走上小坡,一进入花园,就被乐队与鼎沸的人声调动起浑身的活力,激情的人们正在狂舞。

穿过花园,粗重的酒吧大门把空间划分为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时空有些混乱。吧椅的靠背是丰厚的烈焰红唇,坐垫则被金色的豹纹图案所占据,十足的野性组合。当这微张的红唇紧贴着你的后背,传来的那股温热的气息被酒吧里渐升的人气推进某一条血管,继而迅速扩散至全身。

杜沁茹很少去酒吧,她不喜欢那种嘈杂的环境,高分贝噪音和劲爆音乐吵得她耳鸣心悸,难受得慌。

舞台上有衣着暴露的女郎正在性感热舞,引得台下一阵阵尖叫。座位上的男男女女在迷幻的灯光下喝酒调情。

杜沁茹冷眼注视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和这个纸醉金迷的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才坐定,金莉忽然望着不远处说:“那个女人是叫花翎吧,她也去了无人岛,那天晚上泡露天温泉的时候,我还和她闲聊了几句。”

杜沁茹跟着金莉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皱了皱眉头,花翎穿着件红色的紧身弹力衬衫,下面是条黑缎的窄裙子,衬衫领口开得很低,裙子则紧捆住她的身子,浑身曲线暴露无余。

她正坐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膝上,桌子四周,围着好几个男青年,全是一副流氓装束。桌子上杯碟狼藉,两个洋酒瓶,已经见底了。花翎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勾着那男人的脖子,身子半悬在男人身上,穿着高跟鞋的脚在半空里摇摆,嘴里在尖锐的大笑,另外那些人也又笑又闹的乱成一团。

这样放浪形骸的花翎,与在陶诺面前温婉端庄的她判若两人。花翎举起杯子,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嘴里嚷着:“姐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那几个围住她的男人尖声怪叫,同时夹着一阵口哨和大笑。其中一个男人往花翎手中的杯子又注满了酒。那个揽住花翎的男人则将手伸到她的胸部肆意揉捏,一边在她脸上猛亲了一口。

花翎仰着头,把酒对嘴里灌,大部分的酒都泼在身上,她摇晃着身子,笑得十分放肆。

“真是人不可貌相”,金莉似乎忘了自己到酒吧来的目的,咂着嘴,“那天瞧她还挺正经的,没想到这么放荡,看她喝成那样,接下去要和那些男人去开房了吧。”

杜沁茹听得心头一跳,她不喜欢花翎,甚至对她的做作颇为反感,但瞧着那些男人个个如狼似虎的,她不免为花翎担忧起来。

一阵玻璃杯打破的声音惊动了杜沁茹和金莉,她们转过头去,只见抱着花翎的那个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正拉着花翎的手向外面走去,花翎摇摇晃晃的,一面走一面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带你去换换,顺便解决你的寂寞问题”,男人笑得肆无忌惮,同桌的其他几个男人也爆发了一阵大笑。

“不,我不去!”花翎的酒显然醒了一些。

“别装了”,男人半搂半抱的将她往外带,“哥几个和你一样寂寞,咱们正好在一起块儿好好玩玩。”

花翎喝得醉醺醺的,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只能任那个男人裹挟着,无力的挣扎。

杜沁茹坐不住了,从吧椅上站了起来。

“干什么”,金莉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该不会是想管人家的闲事吧,千万不要,那几个男人,一看就惹不起。”

“如果我脱不了身,你赶紧报警!”杜沁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交待了一句后便撇开金莉的手,疾步冲上前去,扯住那男人的手臂严厉的说:“放开她!”

花翎已认出了杜沁茹,得救似的呼喊:“沁茹,快救我,他们是一群流氓!”

男人被这突来的阻扰引动了火气,怒气冲冲的转过头来,但在目光触及杜沁茹脸庞的那一刹那怒气已消,换上了猥琐的笑脸,“这妞长得也不错,不如一起去玩吧,人多热闹一些,也比较带劲。”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他几人已经将杜沁茹包围其中,嘴边都挂着淫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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