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算你俩狠。”
阿雷自觉没趣,索性丢了遥控器,蛮不正经在客厅里绕着圈。
清舞没精力理睬他,咬着笔杆盯着眼下的数学题,黑色笔尖在纸面渲染出一片墨色。
卡在这道题了,解不出来……
她头疼地揉着额头,小心抿一口热牛奶,抬头盯一眼安静垂眸看报的男人。
他垂下眼帘时,能看到那双浓密漆黑的眼睫,视线低敛,气质雅然,骨节分明的长指随意翻动报纸。
她从爸爸那里见过顾宸深的简历,知道他是理工科高材生,应该会一点她的数学吧?
可是,看着他半张脸沉浸入阴影里的模样,又有点凶巴巴的。
清舞抿了抿唇,犹犹豫豫间,最不喜欢喝的牛奶都快喝光了。
男人终于注意到了她,漆眸微凝,“有事就说。”
果然,他现在脾气不大好。清舞硬着头皮,小心伸着纤嫩的手,将干净的作业本推到男人眼下。
“能不能帮我看下这道题,我不会。”
顾宸深抿了下薄唇,在她紧张的视线里,将本子接过去瞟了一眼。
一道题下面只有一个“解”字,和旁边晕成一团的墨。
“笔。”
他对女孩淡淡伸出手。
清舞将铅笔交到他手里,并将自己的草稿纸递到他面前。
男人写字时背脊挺的很直,眼底汇聚着认真专注,一边笔尖唰唰在纸上行云流水,一边问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么?”
清舞绞着手,慢吞吞地说,“设了未知数后,列不出来式子。”
“就证明你设错了。”男人平静接她的话在纸面上勾勒出一道长式,再转向给她看。
“……”
清舞盯着那洋洋洒洒一长串式子,有点呆滞。
仅短短几分钟内,他不但想出最便捷的解题方法,还帮她把每一步骤的思路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认真通读,思绪一下便被理清了。
“好厉害。”忍不住一阵发自内心地由衷赞扬。
知道这男人脑子好使,没想到他连数学题也算得得心应手。
透黑的眼眸滴溜溜转动,好奇又专注盯着男人看。
明明是一样的构造,这男人不但生得极为好看,脑袋运作也完全不愚钝。
她咬着笔杆发呆,望着玻璃杯壁上自己脸颊的倒影,淡而无奈地深叹一口气。
上天啊,可真是不公平呐。
正胡思乱想着,男人将手里报纸蜷起来,力道微重地砸在她额头上。
“嗷,痛。”
她当即捂着额头,吃痛地唤了声,委屈兮兮眨着眼瞳瞧他,“顾叔叔,你干什么?”
男人丢了报纸,手臂淡压在桌角,周身浓着深沉似海的气息,“发什么呆。”
她鼓鼓嘴,把额头皮肤揉得红红的,像谁在她眉心点了胭脂,颇为滑稽。
清舞将顾宸深的解题方法抄上去,合起作业本,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她掀了掀眼皮,睁一只眼偷睨着面前的男人。他执起咖啡杯轻抿一口,摊平皱巴巴的报纸,继续阅读着。
不过一会,忽然听闻男人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面无表情地接起,那头,助理说今天犯事的一行人都抓到了,一群街头小混混,二十多岁,为首的是个惯偷,在超市当店长。
顾宸深微懒地合拢眼帘,淡淡听着,对这些人的来头并无关心,“把他们带进去,我明早审。”
“顾先生……”
男人安静听着那头助理的声音。
“您应该知道,这个为首的小混混是卢小姐朋友的男朋友。”
顾宸深挑动了下眼眉,视线触及到清舞时,反倒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薄唇轻掀起一片死寂,“又怎样?”
“没……没,我只是担心卢小姐知道了会跟您翻脸。”
“……”
顾宸深沉默半晌后,话题辗转,“还有别的事?”
“嗯,明天晚上云小姐约您吃饭。”
男人听着,缓缓颔首,深沉应了句,便挂了电话。
饭菜恰在此时端上桌。清舞已迫不及待收了书包,进厨房随吴妈端上碗筷。
大概今天家里有客人,吴妈做的菜比往常丰盛许多。
“清舞明天就放五一假了吧。”吴妈笑着给她盛汤。
“嗯呐。”清舞小鸡啄米般点头,小心看了眼坐在斜对面的顾宸深。
她想了想,小手细细吃力伸着筷子,颤巍巍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顾宸深眸光微倾,平静将肉别到一边,继续吃饭。
清舞有点挫败感,又夹了一块肥美流油的,要伸过去,却被另一双银筷子半路截下。
清舞皱眉,抬起头小脸看过去,闷闷唤了声,“雷叔叔。”
阿雷笑嘻嘻地逗着她,“小朋友,你顾叔叔素食主义者,不到万不得已不吃荤的,你还不如夹给我。”
清舞一副恍然大悟的脸,悄悄盯着男人若无其事的脸瞧。
没看几秒,顾宸深猝不及防抬起视线,冲她淡漠启唇,“无事献殷勤?”
清舞愣了,烫着耳根子在他面前低下头。
在这男人眼皮底下,总是藏不住心事的。
“顾叔叔,我想明天回家了。”她咬住筷子慢吞吞地说。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虽然顾叔叔对她很好,但她确实还没离开爸爸身边这么长时间。
离家出走,不过只是生气的借口。但在顾叔叔这里冷静下来后,她明白自己这样的思想太自私。
妈妈已经过世很久了,她总不能一直拴着爸爸,不给他爱别人的权利。
而一听到她想回去,对面阿雷的目光骤然变得警惕。
丫头回去,意味着就要见到卢局长,她可是怀揣着一肚子的机密,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她走。
相比阿雷的紧张,顾宸深却是出乎意料地自在,稀松悠淡,“想通了?”
“想通了。”清舞乖巧地点头,一抹笑靥,比他见过的所有眼睛都纯洁,“我还是很想爸爸,所以就原谅他啦。这段时间,多亏顾叔叔一直照顾我。”
“嗯。”他慢悠悠地应着,好似无心在听她的话,“明天差人送你回去。”
阿雷在一旁彻底听不下去了,急得直接摔筷子,“大哥!”
发出很大一声动静,把清舞吓了一跳,喝着汤差点没呛到。
顾宸深不悦转过视线,俊容阴沉,“坐下。”
阿雷咬着牙关,阴郁沉沉地瞪了眼清舞,最终慑于男人威严,拾起筷子坐下身,剩下的饭吃得好是憋屈。
顾宸深无视身边男人的怨气,云淡风轻将自己碗里没吃的肉,夹回她碗中,“不会跟你爸爸说的,对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给她小心脏带来不小的压迫。
她闷闷“嗯”着一声。
是不会说的,因为顾叔叔对她很好,也遵循了承诺,一直没有伤害爸爸。
“不会说的。”她又重复了一句,小心抬头看向男人。
猝不及防间,瞥见男人眼角一抹柔和的蔚然,心里像绽开一朵甜蜜的糖果般,晕染柔情。
耳根子顿时红了。
她低埋下脑袋猛然扒饭,想驱散心里这种怪异感。
被顾叔叔充满信任和温柔的视线盯着,她竟会觉得幸福。
“乖。”
他平和浅笑,凝着她从眼底到眉梢都是温柔。
阿雷简直要被鸡皮疙瘩淹没了,大概只在大哥跟卢家那位大女儿恋爱时,他才听过男人用这种腔调说话。
清舞洗了澡,下楼来收拾书包。顾宸深和阿雷各坐沙发上,谈事,客厅里漫着浅浅酒香。
她礼貌打了声招呼,“顾叔叔,雷叔叔晚安,我去睡了。”
顾宸深抿着微苦的酒,视线低沉,“早点睡。”
“嗯。”清舞点着头,娇俏的步伐“咚咚咚”上了楼。
顾宸深的视线平静跟随她跳来跳去的影子,一时之间,忘了收。
“大哥。”阿雷终于忍不住,在他眼前晃着手心。
“嗯。”男人收回目光,浅饮一口酒。
阿雷低笑,声音半认真半玩笑,“不需要我提醒你吧,她就算心思再单纯,再可爱,也是卢肃的女儿。在卢轻妩那吃的苦,想必你不会再栽跟头的。”
阿雷晃着酒杯,麻木盯着杯里猩色的液体,心情沉重,“今天晚上,卢肃又端了我们在安城的窝点。这些天兄弟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安分守己过日子,卢肃还是没放过他们。全部押进牢里,有几个自知一辈子都出不来的,当场自尽了。”
又一口苦涩的酒灌进喉中,冰凉直达心底。
顾宸深是惜酒的,若非今晚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不会这样胡喝。
今夜过得好像特别颓靡,他连那些过世兄弟的家属都不敢去见。
怕看到那一双双失望透顶的眼睛。
“咱们和卢家人注定是宿敌,大哥,你莫要陷入太深。”
他沉拢着眼帘。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在一切不算太晚前,没有阻止她回家的请求。
是被伤透了,伤怕了,不敢再轻易付出什么。
清舞站在二楼的角落里,听着他们的对话,用力捂紧唇瓣。
——
隔日,清舞很早就起来,拎着收好的小行李箱,心事重重地吃着早饭。
顾宸深一袭米白色家居服,端坐桌前,蓝牙耳机里听着新闻。
抬眸瞥一眼她眼角的乌青,没作多问,将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
“10分钟。”
她点点头,喝着那并不喜欢的味道,觉得喉咙泛着莫名的苦。
吃过早饭,顾宸深直接开车送她往家的方向去,一路上,彼此相对无言。
为了避嫌,将她在离家一百米远的岔路口放下。
男人淡淡握着方向盘,没有回头,没有开口。
迫人的静寂里,他长指微动,“咔哒”一声,车锁解开。
清舞握着车门,手指轻许用力攥入掌心里。
“顾叔叔,那我走了。”她慢吞吞地说着,盯着男人温和熟悉的侧颜,竟莫名觉得鼻尖泛酸。
这一别,他们是不是不再有机会见面了。
“谢谢你一直收留我、照顾我,还有……”
她薄如花朵的嘴角颤起一丝苦涩的笑,“代我爸爸跟你说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