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舞戴上鸭舌帽出门,在几近漆黑的夜幕里匆匆而行。
她先是回了趟医院,打算跟爸爸汇报近日的情况。
病房里,卢肃已经勉强能坐起身了,但从外表看,脸色清瘦了一整圈,垂着松弛的眼皮,在喝刘旭送来的温汤。
清舞隔着玻璃望着,小拳头自身体两侧握紧。
她“咚咚”敲响房门,刘絮前来开门,见到是她时,眸色微深几分。
“你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略显不悦地问,“阿肃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顾宸深身边么?”
清舞轻踮着脚尖,往里探看着爸爸,“今天他外出应酬,我难得有机会流出来。”
刘絮纤眉一锁,把她往门外推,“开什么玩笑?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医院,也不怕被顾宸深的手下追踪?”
清舞担忧爸爸心切,皱眉摆脱开她的手,“刘阿姨,麻烦您别挡着我,我还有话想跟爸爸说。”
刘絮身子横在门口,面色闪过一丝苍白紧张。四下打探几分,目光警惕落在墙角泄露出的人影上。
刘絮一把捂住清舞的小嘴,指着不远处的墙边,低沉出声,“你看那边。”
顺着刘絮纤细的手指望过去,清舞发现了几分端倪,清眸底划过一丝惊恐讶然——
当真有人在跟踪她!
刘絮把她拖进旁边的病房里,迅速关上门,耳朵贴在门口,轻轻折开百叶窗的一条缝,便见那人影从墙边闪出来,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在走廊里焦急地寻找。
清舞紧紧捂住嘴唇,一点声都不敢出。
“这下你相信我了。”刘絮轻叹口气,松开她的肩膀,面色凝重地附在她耳垂处,轻声西语地说了些什么,“听我的话,先回去,阿肃没有叫你回来时,不要擅自过来。”
清舞脸色有点苍白,手指抓住刘絮的衣袖,声音破碎而难过,“为什么要我当卧底,连爸爸的面都不能见了?”
“清舞,”刘絮脸色严肃地捧住她的肩膀,“你还想不想你爸爸活命了?他跟顾宸深是注定的水火不容,以后必定会拼得你死我活。以顾宸深愈发壮实的势力,你若再不做些什么,阿肃就再无反击之力了,明白吗?”
她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声嘶力竭,满腔急切,
清舞这是第一次跟刘絮心平气和地谈话。她发现刘阿姨并不如外表那样浮华肤浅,内心对爸爸的关心和疼爱,都真真切切地写在脸上。
可清舞更觉奇怪,刘絮这个寻常妇人,又为什么会有如此细微谨慎的观察力?甚至都能通过墙角灯光的变化,察觉到她身后有人跟踪。
清舞微眯起眼眸,认真看向刘絮,“刘阿姨,你是谁?”
刘絮正准备牵着她冲出去,听到这句问,纤细眉心却是一拧。
“什么叫我是谁?”她望进女孩澄澈的眼底,心里不由轻揪了下,有点躲闪地别过目光。
但很快,她又掌握了话语主动权,拉紧清舞的手,看不出是刻意在转移话题,还是真的心里着急,“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没时间了,按照我刚才说的,出去吧。”
清舞瞥一眼百叶窗外不断浮动的人影,抿唇颔首。
病房门打开,刘絮扯着女孩的头发,把她硬生生撞到墙角上,尖锐嗓音恶狠狠大骂,“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回来!要不是因为你,阿肃现在能躺在医院一蹶不振?”
清舞脑袋重重磕在墙角,细白的皮肤顿时肿起一片青紫。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到黑衣男的注意。
他一转身,就眼见小女孩痛苦蜷缩在地上,而刘絮还作势要用高跟鞋踹她,连忙飞扑过去,一把将女人推开。
“x,你疯了!”
男子将颤抖不已的女孩抱起来,她低垂着眼帘,几颗温颤的泪滑落到掌心,看着令人心疼极了。
他墨色镜片下是一对低沉愠怒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脸色涨到通红的柳絮。
“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刘絮在见到黑衣男子时,表情明显僵愕一下,但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折身重重返回病房。
清舞蜷缩在男人怀中,无力地扬了扬唇,“谢谢。”
说着,她想从他身上下来,男人却皱眉没从,沙哑着声音道,“卢小姐,我送你回去。”
清舞也无力挣扎,任身材精壮的男人抱着她往外走。
经过楼梯间时,一直安静的女孩突然淡淡开口,“是顾先生派你来监视我的么?”
男人步伐平稳地下楼,听到她的话,也无比镇静,“是。”
清舞咬了下牙关,对男人冷漠的态度有些抗拒,“他凭什么跟踪我?”
男子视线浮沉着薄冰,浅浅掠过清舞皱起眉眼,
“卢小姐自己心里明白。”
“……”
清舞刹那间被噎住,现在的保镖说话都这么狂?
她被保镖抱回车上,躺在后座盯着窗外完全暗下的天色,雾沉沉的云大团大团堆积在天边,仿佛随时会降一场倾盆大雨。
她双手黯然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心里空落落的。
摸了摸怀里装着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她偷偷折好的三只千纸鹤。
爸爸喜欢她做手工,她有时会做玫瑰花,爸爸便将那纸做的小花用针线缝在警服上,直接去上班。他不介意形象奇怪,反而还会跟同事手下们炫耀,这是我女儿给我做的。
周末清舞常去警局玩,叔叔阿姨们会摸着她的脑袋,笑说清舞真能干,你爸爸有你这么个女儿太幸福了。
幸福,是啊,那时候的她是幸福的。
清舞心里瑟缩着疼了下,轻轻蜷缩在角落里、想着,念着跟爸爸在一起的曾经。
可如今的她,怎么连见爸爸一面都难了。
一不留神,鼻尖刺过一阵酸涩,眼眶红了,几滴泪顺着鼻梁滑落。
好想爸爸,想见他……
她吸鼻子的声音刻意方得很轻,还是被男人察觉到了。
等红灯的间隙,驾驶座上平静伸过来一张餐巾纸。
清舞抹了抹红彤彤的眼睛,不接。
“卢小姐,我们正在去接顾先生的路上,”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却包含几分慑人的威迫感。
清舞咬了下殷红的唇角,浓重的鼻音问,“你要去跟顾宸深告发我么?”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往前开,男人沉吟半秒后又道,“我只会尽到我工作的本分。”
清舞凉凉地笑,“那你尽管去告发便是,反正等他怀疑我,把我赶出去,我就可以回来见爸爸了。”
镜子里,他眉眼始终阴沉,就如这窗外的天气般,惹人不悦。
清舞盯着外面的风景,愈发暗沉,最后车子停在了一间玻璃帷幕的集团大厦门口。
外面早已下起了大雨,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要劈断天际。
“卢小姐,请等我一下。”
男人拿起副驾驶座上的伞,丢下这一句后,便开门下车。
雨帘倾注,且颇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车里留了暖气,清舞裹着衣服靠在车窗上。她从前是喜欢下雨天的,雨声潺潺的天气,窝在家里床上捧一本书,就能躺整整一个下午。
而且每到下雨天,爸爸就一定会提早回家,拎一盒她最爱吃的台湾早味蛋糕。
可是现在,她却恨透了这天气,令她本就糟糕透顶的心情,更往烦躁的深渊递进。
就这样,听了近半小时的雨声,清舞实在等到了不耐烦,索性撑了把后座的备用伞,开门下车。
——
刘絮回到病房里,轻轻开一盏床头灯时,卢肃就醒来了。
他闷沉发出一声叹,眨了眨晦暗的瞳眸,看向女人。
刘絮刚把窗帘拉开一个角,有点讶异地瞧向他,“把你吵醒了?”
卢肃抿着干涩的唇,摇摇头,翻了个身,“外面动静那么大,想不醒都难。”
刘絮低垂下眼帘,一声叹息。
病房陷入默契的一片沉默,许久,卢肃才想起什么,轻轻发问,
“清舞走了?”
“嗯。”刘絮嗓音透着她的年纪不该有的老沉与凝重。
她烧了一壶茶,君山银针独有的浓香在屋子里袅袅萦绕。
递到卢肃手中,他有点吃力地撑起身,鼻尖轻嗅了嗅茶味,赞叹一声,“你泡的茶是香。”
“茶就是茶,怎么泡不都那个味。”
刘絮笑了声,轻拢男人已半百的鬓角,微声叹息。
“小舞可怜了,年纪还那么小。”
卢肃闻言,正品着茶水的舌尖被烫了几分,他笑着放下茶盏,“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怕我分给她太多爱,从而冷落了小麓。”
“担忧是一方面。我只是看着小舞,她明明只和小麓一样大,却要经受这些。”
卢肃陷入沉寂,茶水飘出的温度和香味潺潺上升。
“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
他淡淡看向窗外,鬓角的纹路痕迹更深了些,“可顾宸深一日不除,洛城便一日不得安宁。”
刘絮双手安静揣在一起,听他徐徐说着。
“其实我这做父亲的挺混蛋,大女儿18岁,我把她送上顾宸深的床,最后死在顾宸深的枪下。现在清舞也18了,你瞧瞧这时间过得多快,我还是不吃以前的教训,我就想赌一把。”
虽然他也知道,拿女儿的后半辈子当赌注,是丧失道德伦理的行为。
可若不去拼一把,等他老了无权无势,顾宸深会毫不犹豫把他踩死,他跟清舞,将都没有未来。
如果短暂的父女分离的痛楚,能换来后半生的幸福,他认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