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氏本就哭的快背过了气,如今乍然听到这样的噩耗,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品兰连忙着人将她抬出去好生安置。
回来时见忧儿哭得梨花带雨,惨白着一张脸膝行了数步至卫清韫身前,泣道,“婢自知此等大事隐瞒不报乃是死罪!可、可侯府中拨弄口舌更易惹上是非!婢虽眼见,却丝毫不敢声张……”
忧儿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那日,那日夜里夜深人静,婢只因随身之物在庭院中丢失而独自去寻,却听到庭院假山后有异动,似乎是有人拖动重物在此掩埋,婢吓得魂飞魄散之下踢翻花盆惊动了那人,于是那人不敢逗留,匆匆离开。婢……婢连忙去瞧,只见、只见……”
她的眼中骤然燃起惧怕之色,忧儿瑟缩着后退了几步,“只见后山隐秘处的草皮被人翻了起来,土下竟埋着两人的尸首!”
“两人?”
“正是两人!”忧儿恳切道,“婢从前一直在外院侍奉,与小厮们向来接触的多,因而那两人婢都见过!一个正是蒲氏的儿子冯三,另一人便是平日马厩里负责的尤大!”
忧儿又咬了咬牙道,“禀郡主,那尤大因御车术上佳,平日里颇得夫人赏识,因而夫人平日出府十有八九便是由这尤大驾车。”
卫清韫紧皱了眉头,内心波澜震荡。这两人是何人所杀,又是因何被杀?冯三的失踪指向黄氏,而尤大又是裴氏常用的驾车小厮,似乎桩桩件件都指向那人——她的母亲。
她虽与她并不亲厚,却也万分不愿相信她的母亲竟是这样的人。
“知晓了,你出去吧。”
她一向只知深宫波谲云诡,却不知原来一方府衙之中竟也隐藏着这许多不为人知的枯骨冤魂。她陡然念起之前听那个崔校尉提起的战事,心中的烦忧更甚。
如今战火频起,国之不国,家何为家?
她唤来品兰耳语一番,品兰应声出了门。
窗外天如黑幕,浓云骤染,将那残白月色半拢半掩,余一片幽茫微光。
一别数日,不知亦殊哥哥身在栾京可还安好?卫清韫幽幽叹了口气。
“郡主。”不知过了多久,卫清韫的思绪被这一声唤拽了回来,这才发觉品兰不知何时已回来,正站在她面前。
“事情可办妥了?”
品兰点头,半晌又问,“郡主向来不理闲事,怎的这次……”
卫清韫微仰起头看着品兰,复又垂了眸,将眼中复杂纷乱的情绪尽数掩藏起来,“我只是不想看她一错再错。”
品兰点了点头,安慰道,“郡主安心,夫人并不似这等人。”说罢从袖中取出一节幼竹筒,大约手指粗细递了过来,笑道,“方才收到殿下传书。”
“果真?”卫清韫“腾”的站了起来,眸子一瞬明亮起来,“快给我瞧瞧!”说着便从品兰手中接过拆了开来,阅罢道,“品兰,亦殊哥哥欲至衢州协调军务,如今已从京中开拔。”
“衢州?”品兰道,“衢州乃是赵氏封地,选妃之事至今悬而未决,殿下此举会否是陛下授意?”
卫清韫沉思了片刻道,“前几日我听那个军中的崔校尉提起,如今陈军屯兵郊县,连下数州,然而却不知其用心为何。想必亦殊哥哥此去,定有他的思量。”
“是。”品兰应道,“郡主,启程事宜皆已备妥,何日启程回京?”
“亦殊哥哥在此时离京,想必京中也定然安排妥善得宜。”卫清韫扬了扬嘴角,“亦殊哥哥不在京中,早走两日晚走两日,又有何差?更何况二姐如今情形,父亲断断不会允我独自回京。”
“这……”品兰叹了口气,“前方战事吃紧,也不知侯爷何时回府。郡主,时候不早,早些歇下吧。”
卫清韫点了点头,“好,我也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她说罢拢了拢身上的锦被,翻身面朝里侧躺了下来,感觉到品兰又轻手轻脚的替她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转而吹熄了烛灯,轻声合了门走了出去。
她这才转过身面朝上,直直的盯着悬在空中的锦帐,直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方才在棠朱轩中那血色一幕仿佛近在眼前,又无端觉得那抹抹不去的血腥气就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夹杂着裴氏厉声的质问,以及她的回答。
她满不在乎的说,“她乐得求死,与我何关?”
可若不是她那日一时口快告知了梁钦的消息,二姐今日又怎会做出这等惨烈之事?
心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刺痛,以至于不受控制的落下眼泪,苦咸且涩,一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至鬓边,接着落于鬓发间,消失不见。
……
出了栾京皇城便是京郊的官道,一列车队浩浩荡荡的缓缓前行,有数十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兵甲的护卫前后,车队的正中有一辆锦帐牛车,远远观去并不觉有何,可若细细察看便可发觉,这锦帐乃是用西蜀之地进贡的寸缕寸金的蜀锦所制,其上精绣暗纹乃刻金蟒腾云,宝山含珠。
这是当朝储君的车驾。
太子出宫的阵仗自然声势浩大,然而如今这幅行装显然是不愿张扬,搞得天下皆知。但即便如此,储君身份之高贵如瀚空日月,高高在上,纵然一心向简,却也万万不可失了身份,故而一应简朴之下仍华贵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停。”
车驾之中传来这轻淡一声,随行的数十护卫立刻勒马停止了前行,为首身穿白麟甲、身披缨红披风的将军便下马走至车驾旁,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这将军名唤白姜,字子桑,乃是正四品东宫带刀侍卫长,自是功夫不凡,平日里沈冉的一应护卫皆是由他负责,因而颇得沈冉信重。
沈冉揭了车帘问道,“可有备下快马?”
白姜笑道,“正如殿下吩咐,卑职这就着人牵来。”说罢吩咐随行侍卫将早已千挑万选备好的千里良驹牵了过来。
沈冉翻身而下,腾身踩地一跃而起坐于马背之上,一手执缰绳,另一手接过白姜抛来的马鞭狠狠一抽,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起四蹄绝尘而去。
随行的侍卫们大惊,疾唤道,”殿下!”
吴国贵族间乘牛车出行已然成风,更何况身份贵重如当朝太子殿下?太子怎可如此自损威仪自降身份,竟然不顾仪态骑马而行?
白姜摆了摆手,咳嗽了一声,“不必惊呼!殿下与本将军有要事去办,你等不必跟随,本将军自会保卫殿下安全无虞。你等按原定出行路线徐徐走之到官驿住下便可,殿下不在仪仗之事万万不可泄露!你等可明白?”
侍卫门面面相觑,连忙应道明白。
白姜亦疾驰而去,没跑多远便见一白衣身影坐于马上缓缓前行,身形挺俊,气度如华。白姜连忙驱马上前,抱拳道,“殿下。”
沈冉未回头,目视着前方一片宽阔大道,“子桑,可都已安排妥当?”
白姜道,“回殿下,若日夜兼程赶至衢州大约需两日路程,可是如此日夜奔波必定辛劳。衢州乃是皇后娘娘故乡,娘娘也望殿下在衢州多留几日,自然是为结姻之事,可殿下若执意借道汋州……”
沈冉回身看了白姜一眼,道,“无论母后言下之意为何,她既不明言我自当不知。如今陈军举兵南下侵我大吴疆土,猖狂至极!我至衢州自然只为国事,借道汋州更是为犒赏卫氏舍身护国之大义。”
白姜在心里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喃喃道,“赵丞相的千金都送进宫里了还不叫明言,分明是殿下刻意视而不见吧……”
沈冉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白姜立刻抱拳道,“殿下,骁勇侯卫觐虽说是个文人,不过卑职倒是听闻其麾下不乏骁勇善战之人,看来其于用人之道上颇有建树,更何况近来几场大小战役也全靠卫氏兵力抵挡,褒奖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冉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马鞭丢给他,“那是自然。更何况玲珑回乡日久,我欲亲迎她回京。”
“是!”白姜接过扬鞭驰马,两人策马之身影迅速消失在官道之上。
……
是夜,卫侯府中的书房仍亮如白昼,案上的烛灯幽幽暗暗,卫觐仍在书案前疾书,在一旁研墨的裴氏道,“老爷,夜晚写字伤眼,不妨先进些妾方才亲手熬的燕窝粥,歇息片刻。”
卫觐头也未抬道,“先搁着,你下去吧。”
“是。”裴氏怯怯的应了一声,踟蹰了半晌,只听卫觐又问,“你还有何事?”
“老爷。”裴氏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妾是想着珊珊这几日病的厉害,若实在不行,这次去栾京的事就别……”
“你这蠢妇,还要瞒我至何时!”卫觐将手中的笔摔在案上,怒道,“你当真以为全府上下的口舌皆是你一人的了,你便可只手遮天?瞧瞧你教养出的好女儿,老夫为她寻了好去处反倒是成了逼她寻死了?她既有胆量去寻死,怎的没了胆量去栾京了?”
“老爷,老爷息怒!”裴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都是妾的错,妾再也不敢忤逆老爷!老爷所作所为自然是为了珊珊未来着想。”
“你知道便最好!赵襄的女儿已于数日前入宫,就住在皇后宫中!赵氏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最晚三日后,我会在府中设宴,送玲珑与珊珊离乡。”
“是,妾、妾会打定好一切,绝不负老爷期望。”
卫觐摆了摆手,示意裴氏离开。他淡漠直视着裴氏离开的身影,心中暗暗盘算。虽说陛下曾经钦定玲珑回乡三月之期,但却并未明言不可提前,更何况如今太子理政,凭着太子对她的偏爱,自然不会多加责难。
门外传来崔校尉的声音,“禀侯爷,人带到了。”
卫觐收敛了心神,道,“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