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诚
——资中木偶剧团的木偶造型艺术
这是1977年九十月间发生在资中剧场的纪事：
木偶剧——“三打白骨精”一连演出49场，这个能坐1300多人的剧场，场场爆满。“要想买得一张戏票，就得一大早前去排队。”现已耄耋之年的李良材回忆当年资中剧场演出的盛况。
木偶剧这样的团体，全县曾同时有7个，到1953年组合为1个，名为资中木偶剧团。资中木偶剧团表演有成者赵会武，习惯了李良材们看木偶戏的痴劲，“在全县乃至全川各市、县农村演出，都有木偶戏迷捧场，每个戏迷都会提前来到演出场地，早早选择座位。”赵会武很自信地说。
正是在一代代艺人和戏迷的坚守中，木偶戏历经300余年风雨。木偶戏中演绎着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与传说，成为民间艺术奇葩。2007年3月，资中中型杖头木偶工艺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木偶戏的演艺
木偶戏又称傀儡戏，即用木偶彩画的人扮演各种角色、表演故事，其唱腔随戏曲剧种而异。资中木偶戏唱腔是川剧资阳河流派，所演剧折是川剧节目，但又不同于在高台演出的川剧，因只在农村地坝或农家堂院演出，俗称“矮台戏”。
根据操纵木偶方式，木偶分为杖头木偶、布袋木偶和提线木偶等。资中木偶剧团演的是杖头木偶。
纪念资中木偶剧团成立60周年前夕，得知笔者专程到剧团了解木偶戏，艺术精湛的赵会武、史伯玉搁下了自身在外正办着的要事，回到家中向我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他们倔强地拒绝了我“简单地表述一下”的请求，坚持从“搭台、换装到演出的所有步骤一个也不能少，少一步你们的感觉就差好大一截啊”。
先谈搭台、准备：演出就在由钉桩控制、四面围布幔的长方形场内进行。帘幔高过人头，只见木偶表演，不见人操纵。演奏的主要乐器是二胡、唢呐，打击乐器是鼓、锣等，唱腔曲牌主要是川剧资阳河流派，分为倒板、二流、滚板等。
台子搭起后，即时为木偶换装。他们说，“木偶戏也和其他戏曲一样，生、旦、净、末、丑角色齐全。这是集唱、念、做、打于一身的活儿，累人得很。”言谈之间赵会武拿出了木偶，为它戴上了头饰、髯口，穿上服装，并说待每折戏出场的各类角色扮齐了，就开演。
演出的剧目以说史见长，兼及很多文学著作和民间故事，如《火焰山》《火云洞》《火烧龙宫》《诸葛亮招亲》《猪八戒招亲》《哪吒闹海》《白蛇传》《柳荫记》《反徐州》《牛郎织女》《闹天宫》《营门斩子》《大破天门阵》《博望坡》《红珠女》《瓦岗寨》《大舜耕地》《安安送米》《红宝石》《红梅阁》《阴阳告》《南华堂》《木荆钗》《群仙会》《情探》《双青天》《黑风洞》《三打白骨精》等百余折。1965年以后，以演现代戏为主，主要有《我爱北京天安门》《唱着歌儿上北京》《洗衣歌》《半夜鸡叫》《英雄小八路》《三丑会》《千桃岩》《红嫂》《杨立贝》《打虎上山》《抢渡大渡河》《智斗》《深山问苦》《百鸡宴》《四川狮子舞》等。
古装历史剧目流传了数百年，却没有完整的文字剧本，每个剧目实际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脚本条目，表演时，艺人们全凭着对故事梗概的掌握，沿着条目即兴编唱，从剧情的展开、推进到人物的刻画，唱、念、做、打均要临场发挥。
史伯玉谈及剧团的组合说，一个小木偶剧团人数有七紧八松九逍遥（空闲）之说，乐队3人，指挥1人，顶扦子4人。他还将木偶高举，脚，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跨出，夸张有力；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有力地扯动；并将一根软胶管插入木偶口中，自己吸一口烟从胶管内吐出，木偶嘴一张即烟雾扑来，很是生动形象。
赵会武则比画着演出的形象，他一手紧握支撑木偶正身的木杖，一手紧握木偶两手的木杖，把木偶“诸葛亮”举起，边舞边说（代唱）、念着乐鼓声，轻松地指挥着“诸葛亮”。
两位艺人的表述与模拟表演，让原本很“木”的木偶活了：上马、捋须、挥手、对话……形神毕现，我忍不住在内心里连说“好啊！”“好啊！”
师徒结对 薪火相传
谈及木偶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史伯玉、赵会武等老艺人认为，木偶是一门“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各种实践、表演、表演形式、知识体系和技能及其相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等，都是早年木偶老艺人赖以生存而创作并流传下来的独特技艺。传承必须遵循传统规律，尊师重道，勤学苦练，才能德艺双馨，木偶剧讲究传承，拜名师才能学真艺。
师徒结对，木偶技艺薪火相传。李致成、韩志堂、凃申之三位老师均是全省木偶剧界享有盛誉的名师。李致成顶扦子，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都能唱，尤其擅长生、旦戏。韩志堂熟悉戏文，各个行当都能唱，又能打鼓及舞台设计。凃申之擅长木偶造型、雕刻等。在剧团内，一些新手一般是师徒结对，拜师学艺；有的虽然没有拜师，但仍然得到老一辈艺人们的传授与点拨。为了传承与发展。李致成、丁常清、张国贞还向四川木偶旦脚太子吴耀光拜师学习顶扦子及表演艺术；黄先敏向成都市木偶剧团史全老师学习美工雕刻。张反修、刘英去重庆市木偶剧团向罗老师学习顶扦子和布袋木偶操纵技术，去泉州市剧团向颜玉珠、胡玉珊老师学习提线木偶操纵技术，去成都市木偶剧团向吴跃光、谢（陈）乃梅老师学习布袋木偶儿童节目。1968年以后还多次组织艺人去上海、长沙、北京、西安、成都、武汉等木偶剧团观摩学习。
师徒结对、拜师学艺；有的虽然没有拜师，但仍然得到老一辈艺人们的传授与点拨，全团艺人技艺水平不断提升，推动了剧团在木偶造型、服装设计、灯光布景、台幕装置和音乐舞美等方面的不断创新。按照老艺人们说的，传承木偶剧艺术，既要有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也应该有创新意识。正是这样，剧团在木偶造型、服装、舞美、配器等方面，比以前有较大提高和发展，艺术更贴近时代精神、现代审美情趣；演员们的唱腔也更重视科学发声；配音更贴近、真实。史伯玉认为，目前木偶剧的演出剧目以传统戏与现代戏相结合、唱腔与配音相结合，更适合观众特别是青少年的“口味”，为木偶戏曲的发展注入了活力。的确如此，1972年，剧团去重庆演出，轰动山城，持续月余，座无虚席；1973年，剧团去成都连演半年，曾先后在“草堂剧场”、“解放军戏剧院”、“成都军区司令部礼堂”、“省军区礼堂”等大舞台演出，场场赢得喝彩；1981年11月，剧团参加全国木偶、皮影戏调演，获文化部和全国剧协表扬；1992年，剧团参加全国木偶、皮影剧交流，创作演出的《斗妖记》荣获集体演出奖，演员赵会武获表演奖。
影响卓著的艺人
资中木偶剧团有一部大事记，记载了资中木偶自开山以来的几乎所有传人及其成就，贡献最突出的当属造型艺人凃申之、黄先敏、李明栋。
木偶造型是木偶戏的基石，传承了两千多年，凃申之继承传统，擅长木雕。资中出产一种麻柳树，其木质坚韧光洁，色彩庄重自然，硬度适中，有黄色如象牙的美感。20世纪60年代，他的麻柳树木偶雕塑作品，嬉笑怒骂在脸上：“旦角”青年木偶，鹅蛋形的面庞，发鬓垂在两只耳边，在两道修眉的下面，不高不低地嵌着一对大眼，这对眼显得非常明亮、非常深透，看后给人一种活灵活现的感觉。“丑角”木偶，脸又长又瘪，很像一只马脸，上半截脸上长着一对小眼睛；另一木偶“丑角”是驴脸、八字眉，棒槌鼻子，眼皮又厚又重，前者给人吃惊，后者给人以阴沉可怕。
凃申之的儿子凃华君继承父业，擅长制作木偶的手型，他雕刻的木偶手多种多样，适应各形木偶表演之需，有兰花手、抓扦手、握拳手、五指手等。这些手形、雕技在全川唯一。如果用两只五指手博弈，一只右手一只左手，像两匹暴戾的猛兽互相扭缠，在疯狂的对博中你揪我压，使得指节间发出轧碎核桃一般的脆声；细看那两只手美丽得少见，秀窄修长，指甲放着青光，柔圆而带珠泽。这双木偶手超群出众简直可以说世间少有。难怪，至今成都市木偶剧团所需的木偶各形手脚要到资中来买。
不断创新的技术
资中木偶跨越漫长时光而久唱不衰，与木偶艺人数百年来不断创新、吸收外来艺术元素息息相关。一些老艺人说，资中木偶技艺创新，犹以木偶造型有其独到之处。
20世纪60年代，全国舞台掀起一股演现代戏的热潮，原有木偶造型形象极不适应，需要大胆创新。他们从时代要求出发，首先改变历史上以简单的“生、旦、净、末、丑”木偶形象表演各类剧目中的众多人物，为按照剧本中的人物要求塑造木偶形态。塑造现代人物纯用木雕不太可能，怎么办？凃申之、黄先敏等艺人动脑筋，想办法，运用古印刷术垂纸型的方式造模型、翻模、脱模，塑造出剧中所需人物模型。即用胶泥（或碗厂泥）先做出木偶实体模型后，用草纸或废报纸一层一层地贴上，干一层贴一层一直贴上15层，待纸型干后打磨合型，再用皮纸裱两三层，再次磨整上色，装头型即成。这样造出的木偶逼真有神。如《半夜鸡叫》《三丑会》中的反面人物木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形象：秃头，下巴长着根根倒竖的花白胡子，他闭着眼睛，张着嘴，瘦骨嶙峋的脸跟一个骷髅差不了多少，形象地刻画出剧中人物的丑恶面目。
纸型翻模木偶头像造型，给艺人们的启迪：传统木偶采用的是三根木棒、一个头子，外加一件衣服的装置结构，用三根木棒来表演两手和下身，缺乏真实感。怎样使它具有立体感？艺人们经过观摩学艺，吸取提线木偶的优点，结合杖头木偶实际，创新发展木偶骨架装置和全身形体塑造。将原来的内扦子改为外扦子，再用竹、钢、铁丝等原材料制作出木偶的手、胸、腰、腿、脚等。新的木偶装置，不仅有形象逼真的木偶头型，还有上胸、下腹、两手、手指、两腿等，能立体体现人物全身。木偶的头可向上向下点头（原来的只能向左向右转），胸腹能凸凹（原来只是一件衣服，看不出胸腹），嘴可张，能吐水、吐火、吸烟（木偶壳吐口水——没得，已不存在），脸能变绿色、黄色、蓝色、红色，眼可眨，嬉、笑、怒、骂在脸上。上身穿衣服，下身穿裤子。两只手能自由活动、写字画画，腰部能扭动，两条腿能走路、踢腿（这之前，全国的木偶剧团的木偶下身没有裤子，只有围裙；脚只能一只亮出，不能走路），全新的木偶造型，演出中使人物形象更加细腻逼真。
为了使造型艺术更好地发挥，艺人们还将提线木偶的表演技巧与杖头木偶的表演技艺结合起来，研究创新出特技表演。1975年12月，“全国木偶、皮影调演”期间，资中木偶剧团演出的《红小兵学****》，一鸣惊人。剧中描述两兄妹学****送肥料下乡，支援农村“双抢”，哥哥推车走了，妹妹不见哥哥。妹妹哭着、喊着找哥哥，被广播员领到广播室，用广播为她寻找哥哥。一时未能寻着，这时妹妹急了，哭呀，闹呀，乱蹦乱跳，两只脚跳到了围台上，跳到（布景的）播放机机台上……这部剧活泼生动逼真，把儿童的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演出获得成功，引起强烈反响，有评论说演出精神气质很好，很形象、逼真，很有儿童特色。特别是造型技艺引起了全国木偶皮影艺术界的重视。北京、上海、广州、西安、湖南等地的木偶剧团均先后派人前来学习。
1977年9月至10月，在资中剧场演出木偶特技表演戏——《三打白骨精》。美女白骨精，长着桃圆脸，眼睛水灵灵的像闪亮的黑玉，嘴似乎有点大，但大得可爱，似乎张嘴就带笑，意味着一种粗野的、清新的美，但也显现出一派妖气。老头白骨精，他那瘦小的脸盘在一堆灰白色的头发覆盖下，有着一个蒜头鼻和一双瘪瘪的怪眼睛，看人的时候，小尖下巴颏也随着翘起来，鬼模鬼样。老妇白骨精，鬼样的脸孔，两鬓内陷，仿佛全身仅由骨头和神经构成似的，妖里妖气。白骨精的三变形象已够吸引人的了。但更令观众喝彩的是孙悟空，不仅造型脸谱好似京剧舞台上的美猴王，而且表演出许多特技：时而口吐仙火；时而在耳中取出金箍棒，喊着“变变变”，像针一样的忽然变成了巨型金箍棒；时而变花脸、变蓝脸、变红脸；时而木偶孙悟空变为演员孙悟空；时而还在空中腾飞；与白骨精空中打斗；时而惊奇地飞出围台，在观众头顶上飞过，引得观众欢跃沸腾，赞叹不已。这剧轰动了全县，1300多个座位的资中剧场，场场爆满，一连演出49场。
有“偶”味，更有“内在美”
传统木偶是用画笔上色，人物形象和服饰简单粗放，“偶”味有余，“内在美”不足。艺人们在木偶造型中，不断探索，反复试验，发现了用古代女人在脸上扑香粉的方式代替画笔上色，经过多次试验，用扑色的方式取代画笔上色成形的木偶，即有木偶的“偶”味，更有“内在美”，而且方法简单，着色均匀，各种形象能达到毫厘入微之境，在演出中起到熠熠生辉的效果。这种“泡沫着色法”被木偶界誉为木偶美容的特创，引起了上海市木偶剧团美工的兴趣，前来学习推广。现已在全国各木偶剧团中广泛采用。
艺人们还在美工上精益求精，制作山川树林，城墙楼阁、花鸟兽鱼、云霞雾气等多种多样的灯光背景及道具，形象都十分生动。艺人们用精湛的造型技艺，塑造了大象、熊、猴、狼、狐等，采用拟人化的手法演出的《千桃岩》，刻画了活泼灵巧的童子与象、熊、猴一起劳动种桃，防御了狐精等的干扰破坏，烘托出童子从小热爱劳动的情景，深受儿童喜爱。
艺人们独立设计、独立创作，善于运用资中特产麻柳树木材，创造性地继承和发扬木偶技艺，扬名全川木偶界。用柳树这一得天独厚的材质优势，以柔美的线条勾勒出铁扇公主的婀娜多姿、比例匀称、丰满挺拔又娴雅。脸谱轮廓清晰，“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带衣纹的翻转折叠流畅，飘逸舒展，富有质感。手持玲珑小巧铁扇，看上去它好似轻盈翩翩地穿过朵朵云层奔向天空，显得仙气十足，活灵活现。1979年，《铁扇公主》及精美的《孙悟空》造型作品，送“四川省民间工艺美术作品展”参展，均获一等奖。同年6月，《四川画报》刊登了获奖作品《铁扇公主》和《孙悟空》照片。翌年3月，《戏剧与电影》载文介绍资中木偶剧团的造型脸谱。1982年，《白蛇传》全套造型，被选送北京参加“全国舞台美术展览”，获得好评。《白蛇传》造型设计者李明栋，塑造的“白娘子”天生丽质之媚态，用“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八个字来形容和赞美是再恰当不过的。之后，李明栋被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吸收为会员，又被推选为四川省舞台美术协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