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牢房常年不见光,潮湿的霉味迎面扑鼻而来,整个牢房充满着浓重的血腥味,腥臭味极为刺鼻,然而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刺鼻难闻的味道而皱眉。
鲜血弥漫,片地的红光妖冶夺目,那么一个瘦弱的人静静的躺在那间被血染红的牢房,毫无血色的唇角带着微笑,安静而苍白。
虽死无怨。
牢房门外的几人被迫停在粗厚的牢门前,不是进不去,而是抬不起踏进牢房门的那一个脚步。
一扇门,两个世界。
向秀鸾死的很安详,她打碎了送牢饭来的瓷碗,用碎片割裂脉搏,微笑的躺在地上,一如在宫中时的那么雍容得体,她永远是和蔼的,即使已经死去了。
她是笑着的,因为死之前,听到了女儿的一声呼唤,即使那是一句无声的‘娘’。
她亦是无怨的,能够得到女儿的认可,那是最大的满足。
这是她的选择,爱她,疼她,保护她的选择。
向洛云呆呆的看着那安详又苍白的脸,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定在原地,那是一个巨大的压抑,没有呼吸,没有认知。
最先回过神来冲进去的,不是向洛云,也不是爱了向秀鸾一生的向震洪,而是建文帝。
他神色慌乱的冲了进去,抱起躺在地上的向秀鸾,颤抖着声音喊着:“鸾妃……朕的鸾儿,醒醒!快醒醒!鸾儿,鸾儿……!”
声声凄厉的呼唤,终究唤不回已去的人,建文帝失控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传太医!快去传太医啊!”他一掌挥来,带起强烈的劲气震碎牢房大门。
目光落在了向洛云身上,建文帝顿时全身一震,哑着声:“洛云,快,快过来看看你的鸾妃姑姑!你是神医,快过来看看鸾儿怎么样了!”
向洛云身子一颤,却是往后踉跄一下。
云轩扬连忙扶住她,担忧的看去,“洛云?”
向洛云却是猛然抬头,紧紧的盯着牢房墙壁。
云轩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昏暗的墙上,用血磨刻的血淋淋的鲜血大字。
“枉顾清白,唯死明鉴,但为君故,独善……其间。”
云轩扬蓦然呆愣,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傻傻的看着那一行血字,回不过神来。
张立战战克克的上前一步,“陛下……鸾贵妃,已经,已经断气了。”
建文帝瞬间石化,呆呆的凝视怀里毫无动静的女子,这一刹那天地间只剩下美艳尤纶的笑颜,却是一朵彼岸花,花开花落,花叶终生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不,不会死的……朕的鸾儿不会死的……”
这一刻,高高在上的建文帝,崩溃了。
众大臣们多多少少是知道建文帝对鸾贵妃的宠爱,却不知道,建文帝是真的爱鸾妃。
在那大雪纷飞的冬季,她的一个笑容,驻进他的心里,从此就坠入其中,不愿回身,所以才会在三千后宫当中,专宠鸾贵妃一人,一疼,便是二十余年。
所以才会在所有人都指控鸾妃不贞的时候,选择相信她。
一个皇帝,高高在上的江山统治者,被戴上了这么一顶高高的绿帽子,却仍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只想用一句‘误诊’而了结此事。
只是鸾妃却不等了,不等他想办法救她,她要保护她的女儿,用死来守护,那样,才是永远的守护。
“陛下。”一个人影跪在建文帝身前,是向震洪,“请陛下准许臣,带舍妹回府后侍,臣安宁老家有规矩,逝行子女,需……三孝五泣。”他的神色看不清悲喜,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
建文帝没有回话,似乎没有听到他再说什么。
云轩扬深吸一口气,语气苍凉的道:“丞相大人,鸾妃是帝临贵妃,需按皇族规矩入葬皇陵。”
“我明白!”向震洪始终是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待行完风习后,会立刻将贵妃带回宫中。”
云轩扬皱皱眉,仍在犹豫,建文帝却已经抱着向秀鸾站起身来,木讷的直视前方。
“朕送她去。”
鸾贵妃死了,那牢里的一行血字却深深的映在众人的脑海里。
枉顾清白,唯死明鉴,是他逼死了她啊,建文帝心像是坠入在千万刀剑中,硬生生的发疼着。
如果不是他将鸾儿关在这里,她就不会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都是他!都是他的错!
建文帝悔恨交加,然而,他却不知道,向秀鸾在死的那一刹那间,仍然还是选择欺骗他。
不是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用死来欺骗一直爱她的皇帝。
牢房里静悄悄的,该走的人随着建文帝都一同离开了,唯独向洛云,一直静静的站在牢房门前,看着墙上血淋淋的大字,一动不动。
“洛云……走了。”云轩扬轻声唤道,不敢太用力,生怕打碎了那一片瘦弱的平静。
他知道她在疼,因为他也在疼。
那曾经是他妻子的人啊,尽管她已经忘了自己,幼年时那一份悸动,他独独守候心中,即使她早已经忘记,天上人间,却惟她一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么?”轻轻的,向洛云带着压抑的哽咽开了口,目光仍然一瞬不瞬的看着墙壁,似乎要将那行血字,生生世世的刻在心里。
云轩扬身躯微微一颤,是……他们逼死了鸾贵妃!
是这整个皇宫的人逼死了她,有太医,有父皇,也有……他。
云轩扬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向洛云见他不答,突然一笑,慢慢的回过头来。
“你知道么,是我逼死了她。”
“枉顾清白,唯死明鉴。”所有人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以为,鸾贵妃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洗刷自己不贞的罪名,刚烈的以死明鉴,来告诉所有人,她是清白的。
这样强烈的方式,谁会去怀疑?谁还敢去怀疑?
可是,谁又知道,她不仅不是清白的,她到死,都还在犯下欺君之罪。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向洛云。
为了不让她的身份曝光,为了不让向家因为道德不伦这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而走向灭族,鸾贵妃用性命去向建文帝撒下一个瞒天大谎。
是她逼死了她,逼死了,她的母亲。
她没有动。
身后的叹息声隐约响起,又归于宁静,张立静静的指挥着狱卒清理打扫满是鲜血的牢房,地面和墙上被冲刷得很干净,然那血腥味仍然弥漫在空气中。
日头已在这时升到了半空,昏暗的天牢有点滴细碎的光芒渗透进来,暖暖的,带着明芒,照亮这一片的阴暗,照不进心中的冰凉。
云轩扬的手划过那片血腥,落在她的身上,低着声:“走了。”
半响,她僵硬的身子动了动,扯扯嘴角,露一出一点弧度,牵强的道:“你先走吧,我想在呆一会儿……”
“洛云,人死不能复生……”
“拜托。”她声音有些沙哑,强压抑着莫名的情绪,仿佛只要一说大声,那压抑的哽咽会如泄夹的洪水奔腾而出。
“……”云轩扬伸起的手,僵在半空,细碎的日光从指缝间划落,点点滴滴,丝丝阴凉。
身后淡淡的脚步声传来,牢房里很安静,向洛云知道云轩扬已经离开了,她微微额首,双目微红,缓缓的跪在了牢房门前,跪在了昨日同一个位置上。
如果,她昨天没有来到这里。
如果,她昨天没有默默的认亲。
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她是不是也不会为了自己,而选择轻生?
只是现在,都太迟了……
太迟了。